一个菩萨，一个女鬼。

    一个要收自己当主持，一个要自己别信“它”。

    我该相信谁？

    在主持上人和苦乐和尚等人的瞩目中，赵平安的选择俨然两难。

    那菩萨不是什么好神。

    赵平安从一开始就不相信吃人的血肉办事的家伙，能被称作菩萨。

    至于那女鬼，一路跟来，总是影影绰绰的逗弄赵平安，本不知道是敌是友。

    只是光她的身份就十分可疑——尸仙儿。

    这貌似是完全不同于邪祟的一种存在。

    连照妖镜都不能让他“显示”真身。

    赵平安既然连尸仙儿是什么都尚不清楚，又何谈相信。

    “佛爷！”

    就在赵平安踌躇时，只剩下两根手指头的苦乐大师，冲赵平安满脸羡慕的邀请：“能当庙里的主持。这可是十世修来的福分。您快点应下吧。”

    “恭迎大师继承衣钵。”没门牙的侍女冲赵平安跪拜磕头。

    “恭迎大师继承衣钵……”所有武僧，甚至包括那两个看门的，也冲着赵平安跪拜了下去。使劲磕头……

    真仿佛……赵平安当主持，是被菩萨选中的“天命”。

    但赵平安没有兴奋。

    因为现实已经不止一次告诉赵平安，这个世界的天上不会掉馅饼。

    相反，掉杀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于是在这一声声的“邀请”中，赵平安没有应承。而是望着这些人，特别是那个普渡主持上人的脸，快速分析起了因果……

    很快，赵平安有了个结论。

    这事，不能这么痛快答应。

    赵平安和那菩萨不熟。不能断定它的好坏。

    但他已然了解这位菩萨的“运作方式”。

    这是一尊“吃肉”来实现人类愿望的菩萨。

    上一次赵平安碰见吃肉的“东西”，是红娘娘。

    上上个，是自己。

    好巧合，这个世界的人、神仙和妖兽、妖物都吃肉。

    人肉。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那位千手菩萨和妖祟，血祖他们，没有本质区别。

    他们……八成都是妖。

    想到这些，赵平安的心定了。

    他猛然睁大了眼睛，在所有人或期盼，或嫉妒，或尊敬的眼神中，说道：“贫僧无能，还不想当这个主持。”

    “啊！”

    在场的几十号人，对赵平安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再之后，便是惶恐和愤怒。

    “你，你竟然敢拒绝菩萨！”

    “你这是渎神！渎神！”

    有些武僧忍不住愤怒，冲赵平安吼叫。

    更有人已经握紧了僧棍，似乎想对赵平安使强了。

    这些人里，独没有这寺庙的主持。

    虽然普渡上人对于赵平安的拒绝也很意外。但他脸上还是挂着自信的笑。

    似乎，赵平安的拒绝没什么用。

    似乎，他有什么方法让赵平安回心转意。

    似乎，他料定赵平安一定接替他当这主持。

    主持双手合十，告诉赵平安道：“小师父……千手菩萨的大法之精妙。你只要试上一次就懂了。你心里的那些顾忌，就都会烟消云散……”

    对方的话，诱惑和威胁的成分都很重。

    但赵平安越发不为所动。

    因为作为一个警校出身的人，赵平安深深的记着他的教官曾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东西。只有碰一次和无数次。有些东西，更是一次都不能沾。”

    赵平安更加坚决的回绝：“主持大师。让我继承衣钵，是菩萨的指示对吗？”

    对方点头。

    赵平安笑：“既然是菩萨，那让它亲口和我说吧。而你……不配！”

    赵平安用雷鸣般的声音回答完。那些信徒全傻眼了。

    所有人都是满脸震惊。

    然后是愤怒。

    俨然，赵平安刚刚的话，是对他们菩萨的极端亵渎。

    但赵平安不怕的。

    在众人跃跃欲试，即将爆发的愤怒中，他又大声质问：“你们谁对我的回答不满意。谁想把我扭送佛堂，强行受印。都可以上来试试。

    自认比红娘娘强的，请随便试！”

    赵平安最后一句话，迅速熄灭了在场所有人的火气和敌意。

    不是没了，而是不敢。

    虎妖是什么水平，这帮家伙都清楚。

    而赵平安可是连杀两只虎妖的人……

    随着赵平安的“提醒”，这帮被菩萨蒙蔽了眼的人似乎才反应过来。

    赵平安的去与留，从与不从，他们根本就没资格和能力管制。

    这个人的“可怕”不亚于虎妖。

    否则，菩萨也不会如此看上他。

    ……

    无奈，主持和菩萨的信众们陆续离开了赵平安的院子。

    他们离开没过多久，这降虎寺的“正殿”便又一次灯火通明。

    那里又一次响起昨晚赵平安听见的，男男女女修炼的声音。

    哀嚎，呢喃，大笑……

    赵平安不知道修炼什么样的法门能发出那种动静。

    但是想知道……

    因为想知道千手菩萨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赵平安在这群人离去之后，走到了东厢房，吕奉山的住处。

    敲门之后，那房间开启了一条缝隙。

    这位鬼衙门的公差探出头来，满脸不可理解的望着赵平安。

    俨然，他什么都看见了。

    “怎么不当主持呢？多难得的机会。”他告诉赵平安，“据说这寺庙的主持在菩萨面前有一享特权，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平白实现宏愿。”

    所以老主持的五官和肢体才那么完好。

    赵平安则用一句饱含佛理的话回答吕奉山：“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吕奉山听了赵平安的回答，困惑：“你们和尚入世化缘。不算免费的吗？”

    赵平安又回：“如果我不说那些好话，如果‘布施’没有佛经里所说的那些好处，谁会给我饭吃？”

    吕奉山听了赵平安的话，眼神中多了几分对于赵平安的敬重。

    “人间清醒。”

    吕奉山说话间让开门，请赵平安进入密谈。

    吕奉山的房间，收拾的异常干净，凳子和桌子都在暗夜中散发着镜面样的光晕。

    赵平安站定。直接告诉吕奉山：“奉山兄。我记得你还欠我两个许诺。”

    “没错。”吕奉山点头，“你要让我干嘛？”

    “麻烦你代替我去一趟降虎殿，看看那尊千手菩萨像。看看这群人在夜里修行的到底是什么法门。”

    “你让我偷看别人练功。”吕奉山不太愿意道，“偷看修炼是任何门派的大忌。我不愿意干。”

    “恐怕兄弟必须得干。”赵平安微笑合掌。

    “你威胁我！”吕奉山冷哼，“别以为他们怕你，我也会怕。咱俩打起来，你未必是我的对手。”

    “我不敢和官差动手。”赵平安回答。

    “那你怎么威胁我？”吕奉山困惑。

    “我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求你帮我办什么。”赵平安解释，“这样你一辈子都欠我一个承诺。永远也没法配对。”

    “你！”吕奉山闻言，眼神中充满了凶意。

    他想杀他。

    但又怕杀了不好凑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