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都，赫姆凯特空间发射基地位于太空电梯之下的能源梯井旁的一个附属房间。

    这是一个极其简易的房间，但是墙上总是挂着些累赘般的装饰物，充满了别样的生活气息。房间内的家具极为简单，鞋柜上摆着一个鱼缸，几张檀木桌椅，桌子上摆着一整套茶具，桌椅旁边的办公桌使用整块黄花梨木大料制成，桌面上放着打印机和笔筒等一些其他旧时代的办公用品。

    一整个书柜紧靠着石灰水刷白的墙面，上面摆着现代难以见到的杂书，以及各地的一些开运摆件。

    与书架相对着的墙上挂着一副裱在框中的字画作品，上面的文字已经不可考证。办公桌的后方是一扇建简易的窗户，仿佛特意做旧一般，除了采用横向移动的大块玻璃外，还特意安装上了防蚊纱窗。

    恩斯不耐烦地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同房间的一切都十分格格不入，当然，房间也和外界的一切格格不入，仿佛是从过去某个时代的政府办公室里移植过来的一般。天花板顶上的LED灯因为接触不良，以略微超过人眼分辨帧数的速度快速闪烁，更增添了他心中的厌烦。

    恩斯不耐烦地倚靠着僵硬的椅背，这与空间站上的高分子坐垫相比简直是地狱般的感受，但是，他现在必须羞耻地坐在这里，看着眼前这个为他沏茶的男人。

    这是个中年教师模样的仿生机器人，身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衬衫，可能是为了维持自己的形象，特意戴上方框的玻璃镜片，更让人注意的是，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不是抚摸着自己那地中海发型上残余的为数不多的头发，明明年过半百看起来却犹如三四十岁的科学天才恩斯在一瞬间内感觉自己就像古代经历中年危机的社畜，还是那种孩子闹事被请家长的那种。

    但是他无计可施，他知道他必须来这里，从几天前联合先锋数据库中突然扫描到岚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变得寝食难安了。

    之所以感到的不是愤怒或者耻辱，而是极端的恐惧，恩斯对此有着深刻的认知，人类对于类似于自我形象的物品具备天然的好感，这是由远古的基因所决定的，但是随着类似人类形象的物体逐渐逼真到一定类人但非人的程度，人类就会感受到极端的厌恶和恐惧，直到类人形象极端接近于人，这种厌恶感才会消失，由于人直观对于物体认知好感处于一种类似山谷的形状，因此被称为恐怖谷效应。

    恩斯对岚的看法也大抵相似，只不过是类似于极度熟悉的对象突然展现出非人的能力，上次这么恐惧还是因为和岚同居时用刀划伤是所见证的景象。

    “先喝杯茶吧，恩斯先生，我管教不周，爱徒给你添麻烦了。”仿生机器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别给我利用记忆储存在那边装模作样了，说吧这回怎么解决。”恩斯身体前倾，向对方质问道。

    “怎么解决，这个不是我的范畴啊，我这人一向擅长把事情搞大，收手这种事不太可能。”恩斯眼前的这个男人终于不玩cosplay了

    “说到底，为什么没能做掉岚，不是你自己的问题吗？武器是你打的，毁伤效果也是你查的。”仿生人装模做样地喝了口茶。

    “不可能，我亲眼确认的毁伤效果，对比弧光计划的实例，就算是真神，也绝对不可能活下来。更何况他连第一古代种都不是。”恩斯慌张了，豆大的汗珠连连从头上滴下来。

    “你们搞科学的思维啊总是不太活络，总是比较喜欢机械地，片面地，静止地看问题。当然这样肯定没错，没人研究数目从整片玉林开始研究的。你就没有考虑过，他可能逃掉呢？”仿生人老师喝了一口茶，笑眯眯地说道。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南洋一切的交通工具都派人摧毁了，上面已经没有任何武装力量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一只蚊子也不可能逃掉的。”恩斯冷汗直流，岚完完全全从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击败了自己，这样的存在简直是反科学的，反理性的。

    “所以才说你这人不开窍啊。”仿生人无奈地叹了口气，一副朽木不可雕也地模样，这对恩斯而言无疑是莫大的嘲讽。

    “那你说怎么可能逃掉，我组织的可是闪电式的袭击，效果也反映出来了，南洋上几乎没有可能逃掉，更何况，如果慢悠悠地进行地毯式搜查，根本不可能保证仍任何一点信息不泄露出去。你知道阵线如今为了遏制我们的信息封锁有多拼命吗？丝特琳在台上简直撕破脸了，真是个恐怖的疯婆子。”恩斯愤怒了，政治对他而言根本不是擅长的领域，如今岚又卷土重来，实在是让他有些顶不住了。

    “你这人急什么急啊，你的那些行动，不都是在我的指示下实施的吗？更何况，你自己也最清楚，这些是当前的最优解。”

    “可是......”恩斯沉声道。

    “没有什么可是，陈春岚就是逃出来了，仔细想想，逃出来的方法也并非不可能，只要找到速度够快，且难以被我们侦察到的交通工具，然后上岸后隐藏自己，也并非没有可能。”仿生人继续喝了口茶，挠了挠头上为数不多的头发。“该泡第三泡了，你喝完之后加一下水。”

    远古的饮料有着天然的滋味与奇妙的效果，这是目前恩斯所没体验过的别致的味道，虽然不太好喝，但是竟然让他的心情平静了许多。

    “我自己来分析一下吧，”恩斯始终相信科学的可能性，“假设陈春岚在午夜提前出发，运气极好甚至躲过了前来围剿的海盗......”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刚好和集结的海盗撞上或者错过？”仿生人试探性地问道。

    “不要打断我，”恩斯没有搭理对方，“我先排除飞行交通工具的可能，援建部队的所有飞行器都被我们在机场摧毁或者起飞后击落了，他们也不可能使用地效翼艇，除了已经被先行破坏的原因外，他不太可能召集足够且数量庞大的机组成员，更何况，以地效翼艇的速度，他们肯定将南洋事变的全过程揭发出来，而此时丝特琳就不是在台上咄咄逼人，而是开战了。”

    “你要考虑过海路吗？”仿生人试探着问道。

    “海路？哪怕是最快的快艇也不可能逃脱打击范围。”恩斯摇头否认道。

    “你一个坐空间站的，没有坐过船，下过海，更不可能知道海军部队可以通过鱼雷发射管道求生的实例。”仿生人伸出一根手指，在恩斯面前摇了摇。

    “天哪，在极限情况下，利用鱼雷逃生舱有极限的窗口期可以逃出打击范围，但是考虑到艰难的自然环境，在进行一个赋值......”恩斯索性让大脑连上后台的数据库开始加速运算，最后得到一个小的可怜的概率。”

    “老谈概率就没有运气什么事了，不是吗？”仿生人完全沉溺于恩斯所不太喜欢的饮料了，对方对于科学和理性的忽视让恩斯十分厌烦。

    “你就不考虑把岚作为古代种的特质加进去，你想象一下，一颗载着人体的鱼雷，在极端的自然环境下告诉旋转离心，成为液态一般的东西装满整个逃生舱，而作为生命源泉的核心被裹挟到浓稠的液体中却被好好保护着，最后，当风平浪静，逃生舱上浮，肉体再被魔法的力量聚合起来......”

    仿生人完完全全把自己带入教师的角色，仿佛教书一般，在恩斯眼前打开的全息屏幕上虚空勾画，就差带只红笔了。

    “我知道了，不管怎么说，岚是逃出来了，我们现在拥有的优势在于可支配的物质力量远比他多，而且时间经过长时间发酵且证据不明的情况下，阵线代表丝特琳也不可能向我发难，所以说，你从这具机器人的人格系统中有提炼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吗？”恩斯抿了一口杯中的液体，开口说道。

    “孤儿，记事早，调皮捣蛋，大智近妖，骄傲自满，容易沾沾自喜.....总之没有什么好词。”仿生人应付道，“不过他的再次出场方式不是也很奇特吗？”

    “确实如此。”恩斯觉得脑袋有点疼，可能是刚才大脑联网的副作用，自己印象中的岚为人谦恭，待人友善，但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不无道理，岚这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是像自己这般的理性怪物。

    “他只要在这个星球上活动自然会被我们发现，这不过是个时间问题，关键是他自导自演的这个把戏倒是十分耐人寻味啊，不但大大拖延了我们行动的时间，甚至只能采取更危险的应对措施，如果不是新都安保力量和我们后台接轨，何况我先前也取消了对他的关注，再加上这个完全能糊弄所有人的假死视频，没人会在意一个死人的动向，如果没死成，就再死一次。大智近妖，对岚而言，不是虚言。”恩斯将茶一饮而尽，索性将目光放到了鞋柜上的鱼缸。

    鱼缸里灵动的金鱼非常可爱，就算恩斯把手伸进去，也不可能捞到一条，恩斯清楚的明白，岚就像那几条金鱼一般，用寻常方式只会从指尖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