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前的最后一次文学社活动，我不声不响地坐在了司马蔚君附近。她还是和最初的互评会时一样，每次社团活动都必定坐在角落里，只是从她上回为我的文章正名之后，这个在其他人面前经常害羞到恨不得钻进地里的女孩，对我已经没有多少戒心了。

    在过去一个月的相处中，我知道她是个热衷于诗歌的文学少女，和我这种外行人完全不同，虽然我对现代诗完全不懂，但她在社内的评价似乎在这段时间内变得尤其高，而我却对文学社的事情不怎么上心，也没办法，我的精力大部分都用在学业和对付魏冰梦上了。

    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毕竟她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而韩书夔虽然在那天对我有不少溢美之词，但说到底更多地看上的是我这个人的性格而非本事。

    自从上次我提出“竞争上岗”这件事之后，韩书夔虽然明面上对我依旧很欣赏，但我文学基础薄弱的问题也随着交往的深入和社团活动的开展逐渐暴露了出来，一来二去，我反而成了那个最需要帮助的人，而韩书夔身为大忙人自然是没工夫搭理我的，按理来说指导我这件事本该落在其他学长学姐身上，但很不幸的是，我还把身为副社长的魏冰梦惹毛了。

    “唉……”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倒也不是刻意为了引起司马蔚君的注意，而是想到目前不得不求助其他人的处境，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哀。随后，我继续看向站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解着名篇的魏冰梦，她的眼神虽然会时不时扫过整个教室，却完全不在我和司马蔚君身上停留。

    我很清楚，那就是一种装模作样的眼神交流，我见得太多了。

    “罗同学……怎么了？”

    ——来了。

    司马蔚君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虽然在生人面前一副畏首畏尾的模样，但只要稍微跟她熟络一些，便能很自然地得到她的关注，甚至是关心乃至信任。

    虽然我的行为有九成以上是在尝试利用她，但现在我也处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除了对外求援别无他法，因此，尽管心里很过意不去，我还是少见地把自己的烦恼都表现在了脸上。

    “最近新闻部那边出了点事。”

    我压低了声音，好在文学社人数不少，魏冰梦也正在兴头上，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俩之间的窃窃私语。

    “跟魏学姐有关？”

    司马蔚君倒也算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我烦恼的源头就是在讲台上眉飞色舞的那个人。我也不忌讳，直接点了点头。

    “方便跟我说说吗？”

    “我觉得还是别让外人知道比较好……”

    这里姑且还是卖个关子比较好，如果她只是出于礼节向我发问的话，到时候一脸猴急的我反倒会成小丑。

    “这么严重？”

    ——呐，是你先问的，可别怪我拖你下水了。

    “E学院新闻部，你应该多少有所耳闻吧？”

    “学生的双眼，学生的声带，对吧？”

    “这么害臊的话你就别重复一遍了……校史课的那个解说员也太尬了，总之因为各种历史原因，我们新闻部肩上的责任格外重，但现在有人却在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

    司马蔚君立马就明白我指的就是魏冰梦，显然有些吃惊。

    “你确定吗？”

    司马蔚君的声音本就小，加上刻意压低声音，让我得集中百分之一百二的注意力才能听清。

    “人证物证俱在，我连报道都写好了，但发不出去。新闻部里估计除了新生之外全都是魏冰梦的人，很难想象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他们听自己的。”

    “非要发在新闻部的公众号？”

    “我倒不是没想过别的可能……”

    正当我准备继续往下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魏冰梦向这边投来的冰冷目光。我立马便正襟危坐，用浮夸的演技装作正在听她的讲解，实际传达出来的意思也很明确——我跟你魏冰梦现在不对付。

    司马蔚君同样注意到了我神色的变化，不再跟我交头接耳，就这么持续到社团活动结束。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司马蔚君给我发来了消息。

    司马蔚君【继续之前没说完的内容吧，你是怎么考虑的？】

    【只要是跟学生有关的事件，我们新闻部就是整个N大最权威的发声平台，我们对一般学生的投稿基本来者不拒，隔一段时间就会整合一次发布，换言之，如果我在别的地方自说自话地说自己的报道被压下去了，会有大把大把的人持怀疑态度】

    司马蔚君【我觉得学生们也不至于盲从到这个程度吧？】

    【难说，在这次的调查过程中，我只要一亮出自己E学院新闻部成员的身份，对方都会老老实实地配合我，说实话这已经有些异常了】

    这也是实话，虽然我没有大范围地走访，但为了弄清楚齐煦和晋衷的风评，我姑且找了几个数学院的学生问话，当时他们的反应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不是那种亮出警官证的威严，反倒像是我亮出来的是锦衣卫令牌，他们不是尊重，是畏惧】

    对，就像我第一次见到魏冰梦威胁晋衷室友时，对方表现出的那种神色。

    这一点其实也是我最近在复盘之前的行动时才慢慢回忆起来的，按理来说这种明显的态度异常我应该一开始就注意到，但或许是因为初次依赖新闻部的身份行事，我多少还是有些不熟悉，这才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忽略了这一点。

    司马蔚君【总之，你是在担心权威性？】

    其实，在注意到他们态度的异常之后，我就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难道现在的剧本不是“文字狱”的高度压迫，而是“天下苦秦久矣”的一触即发？

    【对，随便把这件事揭发出来的话很难服众，即便我手头有物证，但说实话，那个物证并不够硬，至于证人，我还没问过对方是否愿意现身作证】

    司马蔚君【那你的前期准备未免做的也太少了】

    我愣了一下，这种话是司马蔚君当面绝对说不出口的，她和其他人的交流本就少，更别说那个极度怕生的性格会让她几乎不当面对其他人提出反对意见，难道换成手机交流之后性格都变了？

    【确实，我有些欠考虑】

    司马蔚君【说实话，就现在的状态来说，我帮不上你什么忙】

    ——也是，我明明知道想要扳倒魏冰梦仅靠自己不够，却连最基本的准备都没做，她也注意到了，我是想找她帮忙，感觉我如此冒失地寻求帮助很可能会导致我此后都无法获得司马蔚君的援手。

    【我有点操之过急了，你说得对】

    司马蔚君【等你确定要拉我入伙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拉我入伙？司马蔚君即便知道我是刻意利用她，也愿意帮忙？

    我看着手机屏幕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又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夜空，微风拂过，带着的却是浑浊的湿润感。

    “看来要下雨了。”

    刚走到宿舍楼下，手机响了起来，我看着屏幕上那个笔画数贼多的名字有些疑惑。

    ——韩书夔？这个点他找我干什么？还不是发消息，是直接给我打来了在线电话。

    “喂？韩社长？”

    “现在有空吗？”

    “呃，我刚到宿舍楼下。”

    “那回活动室一趟吧，有点事要跟你说。”

    韩书夔的语气很是平静，但并不是那种心里什么事都没有的平静，而是一种异常的平静。

    ——难道，魏冰梦终于准备对我动手了？

    “好。”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如果我的不幸预感真的命中，那我还是跟他们两个当面对质好一点。

    “呼——”

    我重重地出了一口气，回头往才离开不久的社团活动教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