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门牌，不需要小倌吆喝，浓浓的药味就能让人知道此馆的业务。卫寂站在门口迟疑片刻，掂量掂量手里装草药的包袱，走进去在门框边敲了敲。

    闻声，一人从柜台后面仰起头，眯虚着被草药熏染的眼，细细观望了好一阵，卫寂的轮廓才在目光中定型——

    一个破落户，手拿着包袱，不像是豪门子弟。遂笑道：

    “买药，还是卖药？”

    此馆就一人，年纪约莫三四十，肤色黝黑，像是蜜蜡泡过一样，四条皱纹如刀刻在瘦削的脸上，如此严肃、严谨的店主，见到有些手足无措的少年人竟然笑了起来，露出些许亲和。

    “卖药。”卫寂道。

    店主道：“生药十钱一两，熟药十五钱一两。”

    “生药。”

    卫寂将包袱在台面上摊开，店主快速眯了眼药，又扫了眼卫寂，神神秘秘笑道：

    “小兄弟，这些药，挺稀奇，不太好采摘吧？”

    卫寂笑答：“是费了些劲。”

    店主丢下手里的药碾，拍了拍手上的粉尘，说了声“坐”，便倒了两杯茶。

    “鄙人续方，小兄弟如何称呼？”

    此店俨然是做熟人经济的，想来她平日也曾来过，也与店主有交集，甚至是熟识。他没戴面具，郁无下次只要来打听打听，就能知道他的样貌和名字。

    卫寂笑了笑，说道：“在下万物。”

    “不知是何人所荐？”续方道。

    卫寂道：“郁无小姐。”

    店主恍然大悟，点了点头：“那个姑娘？挺不错的姑娘。”

    接着，他笑道：“你也是虚界的弟子喽？他们经常来我小店，只不过最近不常来了。”

    卫寂道：“不是，我是她的……一个朋友。”

    续方哈哈大笑：“那姑娘竟然会有朋友？她把你当朋友了？”

    卫寂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续方苦笑：“她的性子过于孤高冷傲，从前都是自己一个人来，也没见过什么同伴朋友，就连同门也没有。她能把你当朋友，属实不简单。”

    “不简单？”

    “你不简单。”续方笑道。

    这下轮到卫寂苦笑了。在平常人眼里，郁无是个孤高冷傲的姑娘，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对郁无又有了新的认识，非表面所表现的那套。她冷冷清清的外表下，似乎有个不得了的灵魂。

    “来我小店的年轻人偏多，我喜欢跟年轻人相处，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喜欢和讨厌都那么明了，看见你们就像看见年轻的自己。”

    “老板还年轻。”卫寂笑道，“有种百草风骨。”

    续方哈哈大笑：“妙，妙，百草风骨。之前还有人说我臭药贩子，那小子受伤前来，我看他伤势严重，便也没跟他一般见识。”

    “此人也太无礼。”卫寂附和道。

    续方摆摆手，喟叹道：“虽然倒卖药草，但也算半个医师，偶尔也能捯饬捯饬修行丹药。那小子也是虚界人，不知何故丢了一条手臂，但伤口却犹如枯树皮，没有渗出一滴血。但他疼得姑爹喊娘，我就给了他一枚丹药，暂且压住了他体内紊乱、怪异的咒力。”

    丢了一条胳膊？伤口如枯树皮？

    卫寂不动声色，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没有死？

    那晚过于混乱郁暗，卫寂没去确认奇文是不是真死了，看来他不但没有殒命，还活蹦乱跳地跑到这里一番张狂。

    “真是怪异，这会是什么样的敌人所伤？”卫寂惊叹道。

    续方眯虚着眼，回想道：“那晚下着雨，那小子我也识得，是个自以为八面玲珑的小丑。他来多半不是为了卖药买药，而是为了打听郁无的消息。往日风光无限，再来时便凶神恶煞。我见他丢了一条胳膊，便想着为他止血，但见他伤口已经结了树皮一般的痂，却疼得死去活来。我查验一番，那小子体内被打入了不属于他的咒力，从内部破坏着他的经脉、脏器，虽然一时半会要不了他的命，但活着也是万分痛苦。”

    卫寂诧异道：“这……可能吗？”

    续方惊叹不已：“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觉得过于离奇。但我对我的医术还算自信，我能觉察到，那个人受到了两个不同的咒力所伤，断臂处和体内的咒力，属于不同的主人。在那样双重打击之下还能撑到我这里，也算那小子命大……”

    卫寂闻之起疑，除了他以外，奇文还受到了他人的攻击？这个在奇文体内打入咒力的，是谁？想到这里，卫寂一阵心慌。难道，那晚，还有一双眼睛盯着门内发生的一切？那个人怀揣着什么样的目的？为何要对奇文出手？

    “说来可怕，一个人的怒火可以那样凶狠。我为他驱逐体内的咒力，他嘴里咒骂着，又是报仇，又是雪恨……”

    “之后呢？”

    续方苦笑：“救了他，就跑了，说是钱先欠着，等回去找了主人报仇，再来还。”

    卫寂也是讪笑两声。

    “万物小兄弟，你若是认识他，提醒他一声，我这是小本生意，可比兴欠钱不还的。”

    卫寂笑道：“老板放心，我若是见到个独臂人，定会提醒。”

    此次交易获取一百二十钱，这是卫寂来到这颗星球以后第一次拿到真正意义上的钱。

    这钱倒没什么特殊之处，有纸钞有金属币，老板兑给他六张二十面额的纸钞，二人又客套一番，卫寂才离开。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钱？”

    卫寂抽出一张，这纸钞成色比起拥有成熟工业的来说，还是粗糙了些，只上面那个独特的印章有些瞩目。

    瑾朱阁授。

    “滚开，别挡路！”

    忽然，一声怒斥将卫寂唤醒，几个笑容满面的年轻人立在对面，嘲弄讥讽地乜着他。

    “这小子没见过钱？不会穷到连二十纸钞都当宝贝吧？”

    “大概是真没过，一副穷酸样。”

    愉快笑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响起。

    在这个世界，这样的嘲讽往往会被认为是善意的，是一个提醒，是破落户该好好珍藏的箴言。

    “你看，这小东西还敢回看。”

    “估计是真没见识吧。”

    这里人来人往过于吵闹，怎么看都不兴起冲突，卫寂笑了笑，算是让了一步，让出了一条路。

    “呦，还能听得懂人话，别盯着你那二十钱了，爷赏你一张大的！”

    其中一个织锦少年双指夹着一张一百面额的纸钞，轻描淡写地甩向了卫寂的脸。

    “好好接着，这是道雷门春芳少爷赏你的。”

    卫寂捡起来，陪笑道：“谢谢爷！”

    “识相！”那织锦少年手指头认可地点了点，“活不下去，就来道雷门提小爷的大名，能给你个差事！”

    “多谢，多谢！”卫寂弯了弯腰，笑得极其谄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