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一章 臣与君
西京皇宫——
“胡相请——”
“文大人先请——”
皇宫外围的一处红墙包裹的十几人宽的过道内,刘鹏用了十几年的女官文婷正在给同样执掌内阁十数载的,近二十载的老相胡均订带路,只不过从两人的推诿中,就可以发现两者之间的熟悉。
其实两人从严格意义上讲都是汉国体系下的“超标”产品,在目前汉国持续推进退休制度的情况下,像胡均订这样一个执掌大汉帝国相位的十几年,到明年就二十年的这么一个人,其实受到的质疑一直都是不断的,甚至要比违反内廷更换规定的文婷还要惹人非议。
以至于在外人眼里,尤其是那些和他同一时期的阁臣眼中,这位胡相,简直就是一个“独夫”,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民贼”。
甚至这些年不断有人上书要彻查“胡党”,对于这些与胡均订有关接触,或者有过直接关系的官员,那些人基本就一個看法“结党营私”,没有其他的想法。
或者说,对于那些渴望登顶权力之巅的人来说,哪怕目前的内阁被帝国议会掣肘,但所有人都明白,那只不过是假象,毕竟内阁才是真正发号施令的地方,而大汉帝国的权力基本就在皇权,阁权,议权之间流转。
没有人不喜欢权力,哪怕他是一个“太监”。
这句话是原来某个汉州贪墨之官,在自己死之前所说的话。
作为近二十年的“独相”,胡均订一直对自己有高的要求,哪怕如今年已年过五旬,但他依旧每天神采奕奕的处理公文,协调处理目前陆军和海军之间,乃至军部和内阁之间的矛盾。
汉国立国二十四载,并不是外人想象的一帆风顺,最起码在胡均订眼中,“国事艰难”这四个大字,算是体会的彻彻底底了。
但哪怕如此,在那些人眼中,宰相是什么,那是“风暴”,是一辈子都要仰望的月亮,但有个人做了近二十年相位,今年结束,到明年上半年结束,就整二十年了。
这对于那些人来说,简直就是不可原谅的“罪行”,但就像当初刘鹏面对朝中非议所说的那句话:“人人都说胡相是独相,是奸相,但朕问你们,你们谁能够在这二十年,做到他这样的成绩??”
而对于外界的议论和抹黑,胡均订也没有任何回应,就像他相信刘鹏私下对他说的话:
“君为萧何,朕亦为刘邦!!”
“陛下,胡相来了——”
正靠在软榻上打盹的刘鹏眯着眼,瞧着外面站着的胡均订,低声说道:“让他进来!!”
随后又补了一句:“将神州送来的春茶沏上一壶,送上来,杯子要是云鹤杯。”
【汉国官窑,改良至青花瓷技术,以青釉为面,用火山灰调和的篮彩描画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其中云鹤就有上青天,鸿运高升的意思。】
“臣胡均订拜见圣上-——”
“起来吧!!”
望着跪在脚边的胡均订,瞧着他那白发丛生的两鬓,刘鹏威严的双眸中柔和之色一闪而过。
“谢陛下!!”
“坐——”
待两人坐下后,刘鹏瞧着这位胡相,笑着说了句:“内阁之事,如此繁杂,胡相何必再往朕宫中来,怕不是又是什么好事,什么捷报吧??”
胡均订脸上闪现出尴尬,随后一本正经的回答:“启禀陛下,目前幽州战事已然到了关键时刻,今天上午董子秦发来奏报,说已基本准备就绪,在路易斯安那的骑兵军,也已经占据了靠近内陆地区的边境线一带城市,正在计划往大西洋方向打——”
“哦,这不是好事吗??”
“怎么还要特意跑来汇报??”
刘鹏一副很高兴的模样,但只有对面了解他的胡均定,这一切都取决于他接下来说的话。
“陛下,事情是这样的,打路易斯安那,需要时间,尤其是打沿海城市,更是如此,我军目前正处于包围敌南方军的关键时期,如果光靠陆军,怕是太过缓慢,真的弄迟误了,怕也是到后来于事无补……”
胡均定作为人精中的人精,说话的方式简直就是滴水不漏,他没有先说问题,而是和刘鹏解释了一遍目前幽州战局以及路易斯安那那边遇到问题,以及两者之间的联系。
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老实憨厚的“务实派官员”,和传闻中的老奸巨猾有本质上的区别。
“嗯,你说的对,战事要紧,不能拖……”
刘鹏先是点头,随后便用“洞察一切”的眼神说道:
“说吧,是不是海军的问题??”
胡均定立马做出“震撼”的表情,跟着拍了一个“陛下圣明”的马屁,随后又跟着说:
“陛下所言极是,确实是海军和陆军的问题,目前陆军那边海军出兵,直接在陆军打过来之前,占领路易斯安那沿海港口城市,降低陆军的作战强度,甚至陆军还希望海军陆战队,也参加这场战争……”
(汉国海军陆战队的人数不算太多,目前也才不到五万,但却个个都是精锐)
“但问题就是,海军是以主力参战,还是辅军??”
“若是主力,则是否参与对其他战事的指挥与参与??”
“若是辅军,是不是意味着陆军指挥海军??”
“陛下,海陆两军的人,已经快因为这事吵起来了!!”
胡均定先是把前面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随后又提醒了刘鹏一句,目前海陆的矛盾,说话的步骤,一环扣一环,可谓老辣!!
果不其然,听到这话,刘鹏表情瞬间变了,随后冷哼一声道:
“既然他们谁也不服从谁,那么朕就让一个能够镇的住他们的人去……”
“胡相,你认为太子如何??”
刘鹏训斥一句后,立马话风一转,让胡均定有些猝不及防。
“额……”
胡均定这次确实有些慌张了,本来按照他的想法,对于这种事,以他对这位龙武皇帝的看法,他多半会各打三十大板,最后从海陆军中选个德高望重之人,解决这件看起来简单,实则涉及军权的要害。
“陛下,臣以为,太子乃是家事,故而,臣无权讨论!!”
胡均定冷静下来后,马上做出一副“不参与”的态度,然后又话风一转说:
“太子是储君,是国本,若要让太子去监军,怕是……”
“怕是有生命之危??”
“有人谋害??”
“不不不,臣绝无此意!!”
胡均定被后面那句话吓的手中的茶杯都拿不稳了,额头上也稍显细微的汗液,可见刚刚那两句话,多么的吓人!!
“臣的意思是,自古以来,储君居东宫,而摄四方,我朝目前已历二代帝皇,这三代,自然要稳重些……”
“哦,稳重,又是一个汉文帝??”
刘鹏挑眉质询,直让胡均定这么一个老练之人,都有些慌乱,因为他这个时候,确实很难猜测这位“圣君”的真实想法。
看着有些不愿意继续回答这种敏感问题的胡均定,刘鹏心底一叹,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干了近二十年了,胡均定也已经到了“自保其身,安稳退休”的阶段了,不复昔日果决了!!
“胡相,朕看,既然他们都不服对方,还是让太子去吧!!”
“毕竟,前线百万将士彻夜厮杀,披甲染血,抛头颅,洒热血……”
“太子身为储君,没有道理不去!!”
刘鹏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在胡均定惊讶的眼神中,定下了太子监军的大计。
眼见如此,胡均定也只能拱手答应:“陛下英明,臣不及也!!”
刘鹏表情复杂之色转瞬即逝,随后又笑称:
“明年就是满二十栽了,胡相打算干三十年吗??”
胡均定刚刚放下“云鹤杯”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了好几下,最后恭敬的回复:
“臣这二十年,如履薄冰,如芒刺背,再干十年,怕是有短命之危,半途而废之险……”
“内阁和地方俊杰何止臣一人,不说其他,内阁诸公,哪个不比臣强……”
“臣只不过是个工匠罢了,给我大汉修修补补,以至极限,再干,有心无力!!”
胡均定说了一连串自己不能干的理由,随后又拱手而道:
“二十年宰相,臣也当够了,臣请辞回家养老!!”
说罢,跪地磕头!!
刘鹏“重叹”一声,随即道:
“美洲之事未平,卿何以弃朕而去!!”
“罢了,既然你要走,朕也不留,不过现在不行,得等我大汉定鼎美洲万里河山才可!!”
“到那时,君臣携手二十载,建立万古基业,后人,也会为你立传的!!”
刘鹏这句话倒是“真心”,没有了刚刚的试探和虚伪。
跪在地上的胡均定听到“立传”二字后,脸色大震,最后泪流满面道:“臣岂敢立传,依臣看,日后汉史中,有臣名姓即可,何敢再求如此过分之举……”
刘鹏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挥手让胡均定回去,走之前说了一句:
“立与不立,不在你我,不在当朝,而在后世!!”
刚刚出门的胡均定立马明白了刘鹏的话,藏在袖口的手不断的颤抖,最后晃晃悠悠的离开了这座宏伟震撼的皇宫。
而当胡均定走后,刘宇从后方出来,看着自己的父皇,问了一句:“父皇,为什么一定要继续用胡相,他这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干净的??”
想起他知道的胡均定私下干出的那些“蝇营狗苟”的把戏,其实刘宇是很不满的,毕竟背着他和其他藩王交往,怎么看,都没有“忠诚”于他这个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
“太子,你认为什么是好臣子??”
刘鹏突然问了刘宇一个比较敏感的问题。
刘宇皱着眉头回答:
“忠君,可靠,不贪,不占,不搞那些小动作,尤其是像胡相这样把自己儿子送上位的人,儿臣看,还是要小心为好……”
刘宇口中的“上位”,其实就是胡均定给自己的两个儿子走的后门,将本来科举二等的儿子,硬生生冲业绩,冲到了地方大城市做实权派,这种行为,在刘宇眼中,简直就是在挖大汉的墙角,在挖他们刘氏皇族的基业!!
故而原本从小和胡均定交往密切的刘宇,这几年对于胡均定的态度也越来越差,从最早旬月通信,经常去内阁看看,到现在的“不理睬”。
毕竟如果站在刘宇一个储君的位置上看,胡均定干的那些事,简直就是“混蛋”,用刘宇的话说就是:“大汉的官,就这么好做吗??”
“哈哈……”
听到这话,刘鹏直接大笑了起来,让正在气头上的刘宇大为不解,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我问伱,胡均定这些年,除了你刚刚说的那些,有没有其他过失??”
“有没有犯下大错??”
“有没有借着权势,霍乱超纲啊??”
“有没有在朕开帝国议会时阻止啊??”
“有没有借机揽权,有没有插手军权啊??”
刘鹏的连续几个质问,让刘宇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甚至当他自己仔细思考了一遍这些问题,他发现这个胡相,还真的处处没有以自己为先,反问都是紧着朝廷,紧着皇帝。
“但是他欺君,他那两个儿子,儿臣查过了,在地方虽说没有干什么坏事,但那些地方官吏,处处让着他们,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岂不是是个大臣,手上有点权利,就可以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等以国财,国权,分于亲友的硕鼠勾当??”
“故而儿臣以为,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功过不可同日而语,功,不能抵过!!”
刘宇这次的态度异常的坚定,甚至比他原来的任何时候都要坚定,让刘鹏都有些惊讶。
毕竟刘宇在他眼中,一直是那个“恭顺”的好儿子,或者说自己的模仿者,崇拜者,这次如此反对自己的意愿,还得头一回。
“太子,你真的认为胡均定有罪吗??”
刘鹏眼神复杂的望着自己这个突然一下长大不少,有了真正主见的儿子,他很明白,自己这个儿子要做什么!!
他想拿胡均定立威,立他这个太子的威,立给那些兄弟看。
让他们知道,有些心思,不能动就是不能动,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大哥的威信”,什么是“长君”。
“父皇,非是儿臣要处置这位胡相,而是他犯了大忌,一般朝臣做了,儿臣也就忍了,唯独他不能忍,因为他是宰相,一个二十年的宰相,要是他干了,没有处置,到时候人人效仿,如何是好??”
“将来如何以制??”
刘宇的话就像一块钢板,给人一种“坚硬”的感觉。
而在他对面的刘鹏,则是说了一句:
“太子,胡均定有错,朕知道,但朕今天就告诉你一句话,人无完人,论迹不论心……”
“完人,是没有的!!”
在刘鹏看来,胡均定干的那些事,其实算是“规则以内”的正常操作,甚至如果他不满意,等胡均定退下后,搞一出排查都可以。
而且还能借着这个机会警告一下某些人,让他们少一点“贪心”,多一份“仁心”。
但是像刘宇这样,直接要给胡均定大范围定罪的情况,刘鹏是坚决不允许的。
不管为了“团结”,还是未来以后的“大局”,卸磨杀驴这种事,刘鹏是一概反对的。
毕竟这种事好做,但不好收尾,要是人人都搞这一套,到时候大汉全是“明哲保身”之徒。
真到那个时候,还有“干吏”吗,还有“能臣”吗??
对于刘宇的想法,刘鹏支持,但他不同意,毕竟刘宇说的是对的,任由类似胡均定这样的人搞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套,却是容易坏了规矩。
但刘鹏考虑的地方,从来都不是这些,在他看来,这些东西其实都可以后面“整修”,而不是非要现在。
甚至对于胡均定那几个走后门的儿子,刘鹏也不打算直接列为“靶子”。
而是到时候处理的时候,夹杂在其中,一笔带过,不给那些人精猜想的机会。
“太子,你要知道,有时候看人,不一定要看的缺点,甚至也不是他的优点……”
“而是看他对你的态度!!”
刘鹏看着刘宇跟着说道。
“不要以为杀了胡均定就可以整肃朝纲,立威天下,我告诉你,杀一个人,尤其是杀一个臣子,也是要分对象的!!”
“似胡均定这样的重臣,你可以敲打,可以训斥,甚至直接可以拿下他两个儿子,唯独不能太过分,要了他的命!!”
“需知,你将来,也是要交差的!!”
刘鹏这句话让刘宇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随后回答:
“那父皇,他那两个儿子呢??”
刘鹏看着还是不忘这事的刘宇,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开口:
“让地方上的家伙,上个奏折,弹劾几下,最后,交给胡均定自己处理……”
“除此之外,你不要有任何牵涉和过问,就像没有发生一样,知道吗??”
刘宇对上刘鹏暗示的目光,重重的点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