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越南:洋务和骨头
“吱……”
门窗打开,露出了满是“噪杂”的越南大街。
大街上人来人往,多数人穿着越南当地的服饰,只有少数有钱人家挽着穿着西式长裙的妻妾逛街。
毛安民揉了揉长满眼神的双眸,看着
只见手表上的指针已经指到了一点的位置,也就是说他整整睡了十二个小时。
“啪……”
一拍脑袋,毛安民转身穿好已经被晒干的衣物,刚刚出门就看到一个晒得黝黑的越南小厮,对他露出黑牙:“客人,洗漱!!”
短短四个字,却要分成两段来说。
毛安民接过小厮手中的脸盆毛巾,以及牙刷。
“啪……”
门再次关上,等毛安民再次出来的时候,已经和刚刚睡眼朦胧的模样大不相同,虽然脸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水渍,但是眼神已经逐渐犀利,不复刚刚的懵懂。
“毛老弟醒了……”
刚刚走下楼梯,就看见手上拿着短嘴紫砂茶壶的江老板,笑着对他招呼。
“江大哥!!”
毛安民下楼梯的过程中,还不忘对江老板露出微笑。
“老弟还真能睡,也不看看这几点了??”
“快点吃,吃完了我带老弟去承天衙门……”
江老板指了指墙上已经到一点十五分的时钟,随后便招呼伙计上了些越南本地的早餐。
看着盘子里的“肠粉”,毛安民也没有什么惊讶,毕竟越南这个地方,离两广那么近,一些美食相近也没有什么。
“毛老弟,你和哥哥交個底,你到底打算投资什么,这一会到了衙门,我还得通融呢!!”
看着吃着正欢的毛安民,江老板按耐不住的追问道。
而听到这句话的毛安民,喝了一口当地的凉茶,嚼了嚼嘴里的茶叶,随后抬头:
“江大哥昨天不是知道了吗,我就是投些日用,我一个卖酒,还能投什么。”
毛安民的话让江老板叹了口气,随后表示:
“这若是投日用,怕是拿不到那么多优惠了,老弟可要想清楚。”
看着江老板脸上露出的“我为你好”的表情,毛安民笑着回答:
“我有个叔叔,倒是做钢铁加工的,只不过他估计不会对越南这种小地方感兴趣。”
“唉呀,毛老弟,你这,怎么不早说,这越南现在别的没有,这人力便宜,市场广大,正是大大展宏图的时候……”
……
毛安民一句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江老板就已经说了不下四五句了。
说的还都是“原话”。
毛安民随口敷衍了一句:
“等我回到汉国,自然会向叔叔告知此事,只不过这事我做不了主,到时候还请江大哥不要怪罪。”
而对面的江老板则是没有丝毫嫌弃,跟着一拍大腿,嘴里奉承道:“有毛老弟这句话就行。”
毛安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快速的“划拉”了一下碗里的白粥,将最后一片肠粉塞进嘴里,拿起桌边,特意准备的“越南手帕”,也不管上面美人图好不好看,直接就对着嘴抹了下去,抹的时候,刚刚好就是“春光乍泄”的那一面。
“江大哥,走吧,带我见见那个什么承天衙门。”
“唉……”
这次江老板硬分格外开心,甚至出门的时候,都主动为毛安民打了一会“凉伞”,遮挡外面炽热的阳光。
………
“哗啦,哗啦……”
看着前面拉黄包车的车夫,毛安民手拿着一份刚刚在街边买的报纸,上面的那些文字,他看到非常清楚,正是他熟悉的汉字。
(承天报:大越第一座三万吨吨级钢铁厂正式竣工,据悉该厂由汉国设计师操刀,引进汉国制铁先进机器……)
(广宁报:我国计划修建一条一千五百公里长,覆盖全国的铁路,目前正在竞标,法兰西,英吉利,大汉帝国等友善国家……)
(西洋时报:引进自汉国的电力线路,目前在皇宫点亮……)
“哗啦”,翻了翻报纸,毛安民的脸上逐渐露出了严肃,他很清楚这些报纸上的信息在表达什么。
这是一个古老国家,正在拼命的模仿外界的一切,只不过在这其中,他还是能够看出一丝明显的破绽,别的不说,就是那几个新闻,看似照抄汉国的新闻报道方式,甚至就连版面也是抄的泰晤士报。
但是只要是经常看报纸的人就会发现,这些新闻,都带有明显的主观性,而且有一股典型的“儒家”味道。
虽然措辞都很现代,但是这股味道对于曾经考过汉式科举中“国文”的毛安民来说,实在太熟悉了。
事实上此时的越南,还真是一个儒家国家,虽然那那位“阮福时”大皇帝,已经开始着手学习汉国,改良科举,引进“汉学”取代传统的儒学,以达到改革的目的。
但是自古以来,变法这种事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别看越南国小,但这地方可是正儿八经的“三纲五常”之国。
越南国自明代始,就穿明代衣冠办公治国,单从衣冠上,实际比汉国这个正宗,还要正宗。
所用之文字,也皆是汉字,所学的东西,也是神州的四书五经,以及一些神州其他典籍,可以说,此时的越南,看似在变,但其内部顽固程度,并不比大清要差分毫。
只不过相比于骄奢淫逸的大清朝,这越南好就好在“穷”上。
这国家穷了,就很难办不成大事,也搞不起大工厂,更不可能像大清那样,乌泱乌泱的把学生送出国,在这样一个极端的情况下,实际是给了越南一个“变”的机会。
就像那句“穷则变,变则通”一样,太富裕,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事。
当你什么东西都可以靠物质获得的时候,你还会有奋斗心吗??
而越南就是这么一个“求变”的国家,只不过因为内部顽固派势力阻挠,所以在经过多次博弈之后,最终在越南内部形成了新老两个派系。
而这次的洋务变法,自然就是越南新派主导,其主导人黎洪,被那位大皇帝任命为洋务大臣,专门负责洋务变法的事情。
虽然明面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黎洪,其实明眼人都知道,真正在主导这次改革的,其实就是那个久居深宫的大越皇帝阮福时。
“毛老弟,承天衙门到了……”
就在毛安民看着报纸入神的时候,江老板一个推搡,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抬头看着那副乌黑色的“承天府”牌匾,毛安民又瞧了瞧那些穿着灰色西式短军服,脚上套着长筒袜的大个子越南士兵,直接就是迈步走了进去。
走进去之前,看到那些士兵头上的“绿帽子”,虽然不懂这种颜色的钢盔是来干什么,但他也明白,在越南这种地方,用绿色再好不过,毕竟这玩意确实适合这些小个子越南人,一路上他已经见过不少人戴了。
………
走进这座衙门的时候,毛安民还担心会出现什么事情,但事实上还是他担忧过早了。
刚刚进去的时候,他看到了与整个越南完全不一样的景象,大面积的水晶吊灯,以及穿着“汉式洋服”办公的官员。
这些人见到他们后,尤其是在见到身边的江老板后,都会露出笑容,甚至走到半路上,还有秘书送来“咖啡”。
看着刺绣杯中加了奶,甚至还特意拉了花的浓缩咖啡,毛安民嘴巴习惯性的张了张,最后对身旁的江老板说了句:
“越南人也喜欢喝咖啡??”
江老板有些诧异毛安民我都没要在咖啡这计较,但还是用一副了解的表情回答:
“咖啡早在一百多年前,就随着西洋人流入越南,只不过真正兴盛的时候,还是最近几十年……”
“甚至据说皇宫里的那个皇帝,也喝咖啡。”
“皇帝也喝……”,毛安民心里反复计较了几下,最后跟在江老板身后,什么也没有再说。
但很显然,他把咖啡这个事情,记了下来。
来到了一处法式建筑前,看着那白色的外墙和巨大罗马柱,毛安民心里仔细打量了几下,随后便跟着江老板走了进去。
刚刚走近,毛安民就发现这里实在“太西式”了,不是一般的西式。
沙发,比外面更加耀眼的水晶吊灯,以及衬托它们的电灯,乃至大理石一样的地板,这些都让毛安民有一种来到欧洲的感觉。
甚至在他的目光中,还出现了一个“企鹅”标本,仔细揉了揉眼睛,还真是。
只不过因为风干的缘故,黑色有些掉漆,只能看见大面积的白色。
就连企鹅的头,如果不是上色的缘故,他都怀疑会不会更丑。
但不论是好看还是丑,这玩意都不怎么便宜,如果毛安民没有记错,整个汉国能够收集到企鹅的,也不超过五十人,而且这五十人中,还包括不少王公贵族。
毕竟标本这玩意,其实最早就是富人搞出来的,本质还是满足他们对大自然的那种贪婪和向往。
毕竟这个时期的富人,很多人一生都不会出国,甚至连自己所在的城市都不会走出去,对世界的想象,其实和穷人差不多,都是依靠书籍和电影等文化产品。
不像后世,只要是个有点钱,甚至干脆没有钱的人,都能出国,这在这个时代,其实是很难想象的。
毕竟现在主流的交通工具还是船,而且动辄十几天,这对于将时间看的比钱重要的富人来说,简直是难以容忍的,更何况是隔三差五就可以出现的“沉船新闻”,这些都为富人出海,带来了阻碍。
更不用说去南极看企鹅了,在这个时期,其实和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而能够在这个时期,将企鹅做成标本,放在自己家里,可想而知这栋法式别墅主人的厉害。
………
“你就是毛安民,那个卖堡垒酒的汉商??”
“是,不知道黎大人有何建交??”
毛安民看着眼前穿着一身笔挺灰色西服的黎洪,心里已经如同潮水般涌动,尤其是在看到对方手上的“金表”时,眼神立马愣了一下。
很显然,这块表哪怕在汉国,也不是什么便宜货,而且因为“限货”的缘故,炒的价格也很高,而且想要买,也不是那么容易。
“见教不敢当,我听江先生说毛先生打算投资我大越,不知道如何投资法,不会是建酒厂吧,如果是那样,还是算了,我们不缺酿酒的……”
黎洪说话很不讲情面,根本就没有打算和毛安民“虚与委蛇”,而是直接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当然不是,毕竟我只是个代理商,跑到越南办厂,还办的是酒厂,我是个商人,我从不做赔钱的买卖……”
毛安民大概毫不犹豫的回怼,跟着又是一句:
“刚刚我看报纸,听说越南建立了一座三万吨的钢铁厂,真是可喜可贺,勉强达到了大汉下等厂的水平……”
黎洪眉头一挑,似是要发怒,但最终还是平缓下来:
“越南国小民弱,不如汉国强劲,有个人几万吨的小厂,也是足够了。”
“哦,可是我听说此时的日本,国内大大小小三十余家钢铁公司,所建工厂,何止百数,去年更是产量过了百万,越南再不济,也该有日本三分之一,要不然,岂不是白瞎了这等好的地理位置。”
毛安民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刺向对面黎洪的内心。
“哈哈,我越南刚刚开埠不久,自然不敌日本,毕竟日本有大汉相助,越南只能依靠自己……”
黎洪虽然说的是“羡慕”,但其实话里话外都是属于越南人的孤傲,毕竟在他们看来,类似日本这种给汉国当狗的国家,是不可能有出息的,国家再小,也要自强不息,也要“独立”。
可以投靠大国,但不能依赖大国,这也是一直以来越南的处事哲学。
后世的越南,虽然“反骨”,但有一点却是很多国家都没有的,那就是独立的国策,虽然所谓的国策,被人嘲讽为“抄袭北方”邻居,但是却恰恰显示可越南人的性格。
看似不咋地,其实在整个远东,已经算是少有的,有“未来眼光”的国家了。
而顺势搞洋务变革,其实也是越南的必然。
毕竟在这种大变革的时代,尤其是周边国家都在变的时代,最好的办法就是变,如果不变,下场可想而知。
“黎大人每个月都要靠江老板,见一些我这样的人吧??”
毛安民一句话点破了江老板和黎洪的关系,紧接着又在对方惊讶的表情下开口: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三万吨钢铁厂的机会,就是靠夏日酒店争取来的!!”
黎洪脸色来回变化,最后开口:
“正是!!”
这次黎洪的回答,要比之前洒脱不少,毕竟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但是在对方知道后,再藏着,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反而丢了气势。
“果然!!”,毛安民在得知这句回答后,立马放松了起来。
在这之前,他就怀疑江老板以及夏日酒店和承天衙门的关系,尤其是在刚刚进来后,所有人都好像和江老板很熟悉的时候,他更是差一点当面“拆穿”此事。
但后来还是压了下来,最后当着这位“洋务大臣”的面质问出来。
“越南资金稀缺,声望又不如日本,神州,只能出此下策……”
“还望毛先生体谅!!”
黎洪的道歉,比刚刚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要诚恳,甚至他那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神州官话,都有些松动。
而对面的毛安民则是直接说:
“我不怪罪你们,如果我是伱们,还真不一定的会放下脸面,靠这种办法拿到投资,你们,比我,比汉国大多数人都强了!!”
这句话倒不是毛安民的奉承,而是真心实意,毕竟能将“招商引资”做到这个地步的,这个黎洪,绝不对是个人才,而执行的人,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黎洪听到这句话,心里才松了口气,他倒不是怕毛安民把这件事说出去,毕竟这种事瞒的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早晚都会被外界知道,只不过能晚知道,还是晚知道的好,好歹能够有缓冲的时间。
两人随后不着调的聊了一些周边的趣闻,聊到一半的时候,毛安民突然表示:
“黎大人,你们需要投资,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们找投资这么困难,而日本却这么简单??”
“你们所谓的三万吨钢铁,早在二十多年前,日本就完成了,当时日本的财政收入,就已经超越了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毛安民的话就像锤子一样,一遍一遍的敲打的黎洪的内心,让他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因为你们骨头太硬,骨头硬了,自然没有人愿意下本钱!!”
“不,毛先生,越南和日本不一样,我们是有尊严的国家!!”
黎洪表情严肃的将毛安民还打算继续说下去的那些话打断。
毛安民暼着眼看了一眼黎洪:
“但你们为什么不变通呢,不一定要真弯啊,半弯也行啊!!”
黎洪本来严肃的表情瞬间一滞,随后开口:“还请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