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话 我们谈谈
今天以前,青羽从未想过便不会留意,而此时,他确实觉得这个声音如此熟悉。
“你是谁?”他高声喝问。
“镇妖司当值仙官,司剑!”
显然,青羽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再次提高音量,用近乎愤怒的声音又问了句:
“你是谁?”
“我叫司剑。我还有个凡人姓名,叫——尙轻!”
虽然心中早已有了预设,听到这个名字的刹那,青羽还是愣住了。
说话间,司剑已经飞身来到青羽所在的层阶,并且立起一座只容他二人说话的结界。
此时,青羽也缓过神,对着面前的白影说道:“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如何信你?”
“天规所限,暂且只能以元神相见。至于我是谁,你心中不是已有答案了吗?”
截至目前,司剑始终克制自己,保持冷静和理智。
青羽摇了摇头,“尙轻?”说着他“哈哈”大笑起来,“你是仙?原来你一直在骗我!”
“抱歉。”司剑难以抑制心中的愧疚,这份愧疚她压抑了太久,此时终于说出口,“除了我的身份,墨羽阁的二十年,我再无欺瞒。”
她的言语虽然简短,却字字真心,她以为青羽会继续这个话题,哪怕斥责,哪怕埋怨,毕竟他们曾是相伴二十年的战友,毕竟,他还对她有过结伴余生的邀约,再怎么样,多年不见总会有旧可叙,有疑需问。
然而,青羽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回了句:“你说要跟我谈谈,谈什么?”
他所问的竟是自己想跟他说什么?
这份冷漠和无情让司剑心如刀绞。痛却也让她再次清醒,于是重新整理,直言不讳地问道:
“你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是想见我还是化羽?”
果然,青羽的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他虽然低沉着嗓音,却能清晰感受到他体内血脉的起伏。
“化羽?真的是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走进这里的那刻起,司剑就决定要直面一切,于是她坦然答道:“化羽已经飞仙。如今在天庭当差。”
“什么时候?”
“不久前。修仙实非易事。能够百余年修成已是罕见。”
就听青羽再次发出那种令人恐怖的笑声,边笑边说道:“化羽成仙了?我的儿子竟然是仙?”
司剑能够体谅青羽情绪的反常,却还是抢先一步替化羽开解道:
“他仙阶低微,又初入天庭,才会有一早误启锁妖塔之举。此举触犯天规,若是被告发势必受到重责,所以我才及时将他带走。”
“误启?只是一个失误?我还以为他是挂念自己的父亲呢。”
司剑心里一慌,她要怎么解释,说即便是青羽当年的舍身相救也未能让化羽解开心结,放下过往?自己是来平事可不是惹事的。
想到这里,司剑平心静气地回道:“仙界不是凡间,天庭更非下界,等级森严,规矩繁多。化羽初列仙班,品阶低微,多数时候并不能以自己的意志行事。所以,凡事不是他想与不想,而是能与不能。”
听司剑这么说,青羽不禁抖了抖肩,“既然如此,又何必修仙?”
司剑知道自己时间有限,必须一次性安抚住青羽,于是重新把话题拉回。
“我明白你想和化羽父子相认的心情,可是——”
“你不明白!”青羽不给司剑机会抢先打断道,“什么设身处地,感同身受,没有经历过的你们谁都不会明白!塔内这些年,我是如何挨过的,我都做过什么,变成什么样子,你们不知道!
你也就罢了。昔日种种,所谓恩情,你与我终是外人,所以我不求不盼。但是化羽,他流着我的血,承着我的灵脉,他是我的儿子!”青羽愤怒地咆哮道。
司剑见状忙言道:“青羽,我于你有愧,对此我不辩解,也不求原谅。但是化羽,他以半妖之身飞仙,不仅是你更是整个妖族的荣耀。”
“与我何干?我辈为妖从未谋求此等荣耀!我不与你废话,让化羽来,我要见他!”
青羽的咄咄相逼之下,司剑更是寸步不让。
“昔日你舍身相救,难道不是一心为了化羽?”
“我自是为他!”
“既然如此,为何此时不能再护他一次?”
“我替他被囚于此,还要如何护他?天下,哪里有儿子为仙,老子为囚的道理?我现在没有要求别的,只是要见他一面,这都不行吗?你再阻拦,就别怪我了。”
青羽说着,突然发力想要打破结界。
司剑反应迅速,拼力挡住青羽这一击。她用元神调用仙力自然不能全力以赴,于是一边硬撑一边说道:
“化羽,等你出去之后再见也不迟呀!”
听到这句话,青羽停住了。
司剑并非口不择言,想救青羽之心她早就有了,只不过正途受阻,她只能再想对策。此时,青羽的失控也狠狠地逼了她一把,她不想青羽有事,更不想牵连化羽,在决定进来和青羽沟通之时她便想好了这最后的杀手锏。
“你说什么?”青羽不可思议地低沉道。
“如果,我能让你离开这里,是否可以暂时忍耐一下?”
“你能救我出去?”
“实不相瞒,若换以前我或许不敢承诺,但,今日起我开始执掌镇妖司,便一定说到做到。”
青羽脸上并未显露任何惊喜颜色,而是坚硬地问道:“什么时候?”
“除了你身上的捆仙锁和塔门上的石锁,你们自踏入塔内开始便受了禁迹之法,一旦出塔天涯海角所有仙门中人都可追踪,也都有权阻杀。我既然要救你,便要做到万全。所以,许我多一点时间,将一切准备好,到时还你真正的自由。”
“我如何信你?”
“青羽,除了我仙家身份一事,认识至今我不曾对你有过虚言。而且,除了我也没人敢给你这样的承诺。化羽更不可能。在天庭,我是神,他只是一名小仙。你没有更好的选择。”
此时,青羽想的已经不是尙轻是否会欺骗他,毕竟,这是两百年来他第一次听到希望。他的索求终究也不是和化羽相见这么简单,她准确地切中了他的要害,让他无法拒绝。
而这一次,司剑也是认真的。
走出锁妖塔,献光神君对司剑并未多言,甚至没有询问一句她是如何平息塔内异动的,然后便收兵回去了。
然而,有一小队天兵并没有跟随他离去,为首的那名走上前施礼,他看着极为眼熟,正是前些日一同从魔界脱险归来的其中一员。
“还未向天君道喜。”他客气而恭敬地说道,“也向化羽兄弟道喜。”
他没有提那个易被曲解的“妖仙”名号,同为正仙称一句兄弟既亲切又足显其谨慎懂得分寸。
“是你,我记得——”化羽脱口而出。
虽是一个小举动,司剑却还是轻轻瞪了他一眼,天庭这个地方每个细节都要小心,化羽显然还没习惯。
“往事不提,但这份恩情西平会谨记于心。”西平不仅说出了谢意,同时介绍了自己,恰到好处地化解了化羽可能并不知道他名字的尴尬。
西平言词得体,司剑冲他微微点头示意。不料,他接着又说:“依战神令,我等今日起即化入镇妖司,今后便听从天君差遣了。”
这可出乎了司剑的预料,镇妖司荒置已久,如今重启无论是天帝当真还是仅仅做个摆设,该有的配置总该齐全,原来,即便献光神君对自己千种不喜万般嫌弃,但秉公处事上做得确实无从挑剔。
于是,司剑便也欣然接受了这份“好意”。只是,她让化羽带队回去休整,自己却去了别处。
司剑对化羽什么也没说,她独自来到仙医馆去找逸一。
仙医馆的主医官都有自己独立的诊室,接诊时杜绝一切不干人士算得上安静且私密。
逸一请司剑坐下,并且给她烹起了茶。
“什么事,直说。”
“我打算把青羽弄出来。”
逸一手一颤,勺子里的水差点没洒出去。但他还是稳住了,司剑不会突发奇想,即便他们当初的设想落空,她也不至如此迫不及待,冒险行事。
“出事了?”他平和地问她。
“他见到化羽了。”
无需过多解释,逸一就懂了。他甚至比司剑更能理解青羽的心情,但他更懂的是司剑如此决定的初衷,不过他还是询问了事情的由来。司剑也就一五一十告知其始末。
“你居然拿禁迹吓唬青羽?”逸一乐了,“禁迹只是一道符令,不过给囚徒的身份标记,你自己就能解。你呀,不过是仗着青羽不懂天庭这些路数,哄骗于他。”
“我是骗了他,不过是想让他有所顾忌,能给我多些时间准备。”
“你就是学坏了!那——你想到办法了?”
“还没有完全想好。所以——”
“所以,就想来祸害我?”
“如果你拒绝,我接受。”
逸一笑了,戏虐中藏着一种不易觉察的苦涩,“你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吗?”
“我——”面对逸一,面对天上地下自己最信任,最能够坦荡面对的人,司剑竟然无所适从了。
“你慌了。现在可不能慌张。喝口茶。”逸一将茶碗送到司剑手中,这才说道:
“虽然你如今接掌镇妖司,却还不至于明目张胆放人。所以,你首先需要帝令准你光明正大地打开锁妖塔。能够名正言顺拿到帝令的情形大致有二,一,有新妖入塔,但是此时锁妖塔周围必须布兵戒备,你就算能偷天换日,也不好当着那么多双眼睛行事。第二种,就是塔内有大事发生,比如此前气得献光神君把仙武司所有捆仙锁都搬来的那次。”
说到这里,逸一看着司剑投向自己的目光,“上次开门,一为上锁,二来是搬尸。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弄一种药给青羽,让他假死?”
司剑点点头,“你觉得怎样?”
“不怎么样!我是医官不是药师!”
“你比药师强!”
“那也不是什么药都能配都有的配的。”
“别人不行,但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司剑显然已经吃定了自己,逸一有些无可奈何地笑了又笑,“就算我给你弄到药,你想过没有,如此一来青羽的名字就会从妖族名册上划去,从此以后他可就无法活在阳光下了。你确定这是最好的办法?”
“什么都比不过自由不是?我现在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如你所说,总不能硬来?”
逸一想了想,事实也的确如此,于是点点头,“行吧,就再被你祸害一次。不过,在此之前,你的确需要下界抓一个妖上来。”
“明白。药一但备好,我就去拿一个妖上来,届时,我以给新囚上锁为由入塔,给青羽送药。”
“别怪我没提醒你。如今在下界犯事还够得上资格进塔的妖可是越来越少,否则,镇妖司也不会闲置。还是早做准备的好。”
“我想好了,真不行就——”
“想都别想!那钥匙就是个陷阱,别拿天规仙律不当回事。别以为封了个天君就拎不清自己的斤两了!”
逸一许久没有用这种语气同司剑说话了,那一瞬他们仿佛回到了曾经无拘无束,亦无忧无虑的时光。司剑禁不住笑了下,
“放心,我有分寸的。”她开口说出声来。
逸一答应相助已经让她长长地松了口气,她知道逸一只要答应便一定会做到。眼下,她只需去留意下界有没有什么作恶的妖孽了,不管等级只要犯事,她就一定能让它获得关入锁妖塔的资格。
司剑刚刚离开仙医馆,就听到诏钟被敲响,这就意味着天帝又下达了通告三界的诏令。此时,天庭各司凡不在当值中的仙官均要第一时间去往传令台聆听诏令。
昨日封神赐号的诏令当天就下达三界了,今日朝会上也没有什么重大事情商议,天帝这份诏令会是什么内容?司剑真的没想到,眼下这份诏令会让她不知该喜还是该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