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纵抬头注视着父亲，等到他的目光逐渐变得亲切柔和时，他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出这个问题，“自然是为了抵御妖族。”

    此世界的妖族，并非指的是那种由野兽成精的妖怪，而是一种保留着原始的兽类形态，却能够像人一样直立行走的类人生物。

    诸如直立行走的豺狼、野牛、狗熊、蜥蜴等等。

    他们像人族一样拥有智慧，懂得生存发展之道，占据着界妖山以北，大荒州贫瘠而辽阔的土地，以无数大大小小的部落形式生存，就好似游牧民族般，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掠夺大秦王朝那富饶的土地。

    至于这些妖族之人具体是如何出现的，连史书上都未曾详细记载，只是简单提到过，在遥远的仙神尽皆陨落时代，域外天魔摧毁了一个面积足以堪比神州浩土的西方世界。

    而大荒州的妖族正是西方世界的土著居民，他们为了躲避灾难，不得不迁徙至此，繁衍生息。

    五千年前，大秦王朝的开国皇帝带领人族，驱百族，定九州疆域，其中的百族，大多数都以来自西方世界的侵略者为主。

    谭纵身为北晋谭家的直系族人，世袭爵位的继承者，一生的主要任务，就是世世代代守护大秦王朝的边疆，绝不容许妖族踏足一步。

    数千年过去了，横跨于大荒州和北晋州的界妖山上，各个角落，几乎都遍洒过人族与妖族之血。

    惨烈的战争，以及世代累积的仇恨，从未中止过。

    所以，谭纵身为北晋州之主的继承人，他的宰相父亲早就在有意或无意间，渐渐向他灌输了自己将来所需要履行的什么责任。

    对于谭纵的回答，大秦王朝的宰相神色毫无波动，只是简单接了句，“的确如此。”

    接着，他又询问道，“你虽从小就体弱多病，致使先天不足，导致难以踏上武道一途，但也正因如此，让你饱读诗书，成为博学多才之人，那你是否能够看出，当今天下之形势如何？”

    谭纵闻言，神情怔了怔，似是有些不明白父亲问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他沉吟着思索片刻，根据自己一路从遥远的楼兰，抵达延京城的所见所闻，如实说道：

    “我大秦王朝足以称得上是天下安宁，经济繁荣。”他说，“九州黎民各安其居而乐其业，甘其食而美其服。”

    这并不是谭纵在夸大其词，而是根据自己观察到的情况，所说出的真实想法。

    正如他所言，此世界的大秦王朝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盛世。

    这可不是什么吃糠喝稀的病态盛世，是真真正正的盛世。

    而之所以能够产生这样的盛世，其实很容易就能够猜得出来。

    很简单，这是一个拥有修道者的世界。

    虽说天下九州之内，三岛十洲，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等等诸多圣地的修道者们，其主要职责就是对抗龙墙之外的域外天魔，不让其为祸世间，几乎很少插手世俗之事。

    但他们也清楚到底是太平盛世，还是乱世，适合自己积蓄力量和壮大圣地，以此来共同抵御外敌。

    所以，修道者们强大的法术，也为天下黎民规避或解决了许多像旱涝、瘟疫、地震灾害等重大灾难，让平民能够更好的生活下去。

    只要没有战争，就不会出现大规模的死亡，或者饥饿逃荒事件。

    比如说古代的社会是农耕社会，这样一来粮食就是必不可少的。

    当一个王朝的粮食产量上升时，这个王朝的发展肯定不会太差。

    根据《汉书·食货志上》记载，百姓三年的耕种，除了要上缴朝廷的粮食，还可以存下一年的粮食，那么这就是一个能够成为盛世的基础。

    在谭纵看来，这样的世界，拥有修道者们兜底的情况下，只要是个脑子没有问题的统治者，都很容易让其达到盛世。

    在凡夫俗子眼里，看似避世不出，只会躲在洞天福地，潜心修道的修道者与世俗界没有什么瓜葛。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若是没有天下九州庞大人口基数的支持下，广纳门徒，获取丰富的修道资源，修道世界也不会发展出现在这般规模，更不会拥有足以对抗域外天魔的实力。

    故两者间，完全可以算得上是相辅相成。

    这就好比神祇与信徒间的关系，信徒为神祇提供信仰，而神祇则降下神术和祝福。

    对于谭纵的回答，宰相被摇曳烛火映亮的面容上，看不出到底是认同，还是不认同他的这句话。

    片刻，他叹了口气，缓缓开口，“哪有什么太平盛世，安居乐业，不过是有人在负重前行罢了。”

    说完，他满是思绪的视线望向窗外繁华的夜景，仿佛想要将整个延京城尽收眼底。

    “此话怎讲？”谭纵露出若有所思之色，疑惑的询问道。

    他发现原身的主人从未与他的宰相父亲单独谈话如此之久，甚至已经抵得上两人近一个月的谈话。

    而更让谭纵不解的是，对方刚刚明明与自己聊的是关于修道者之间的话题，为何有突然变成了政治方面。

    显然，对于这方面的问题，他不但不怎么擅长，还提不起哪怕一丝兴趣。

    毕竟他内心的条理还是非常明晰的。

    自己在拥有天罡三十六法的基础上，就意味着他穿越至此拿的是修道问长生的剧本，自然不想舍近求远的去玩领主种田。

    谭纵看到父亲从窗外收回目光，再一次注视向自己。

    “因为我能够感觉到艰苦而残酷的时代，即将来临。”他的话语让谭纵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是关于龙墙之外的域外天魔吗？”谭纵说出自己的猜测。

    他早已从原身的记忆里搜寻出了自己除修道者外，第二感兴趣的‘龙墙’。

    龙墙位于神州浩土的极西之地，据说在域外天魔尚未毁灭西方大陆时，那里曾经是东西方的黄金贸易路线。

    若不是龙墙的阻挡，令修道者都为之忌惮的域外天魔，很有可能早已让神州浩土变得群魔乱舞。

    也就是说，这完全是龙墙的功劳。

    龙墙，从字面意思上看，就像是一堵墙，或者说类似于万里长城那样的防御工事。

    然而只有真正前往过龙墙服役之人才明白，所谓的‘龙墙’，其实是一条沉睡的真龙。

    据说，这是此世界出现的第一条真龙，又被唤做：祖龙。

    不然的话，修道者们也不可能仅凭一堵墙，就能够阻挡住域外天魔的攻击浪潮。

    “这只是其中之一。”父亲说，“近年来，从龙墙传送至延京城的募集令，变得愈发频繁，这无疑是在向我们印证着一件事。”

    谭纵的眼神里浮过一抹惊讶。

    即使父亲不说，他也明白印证的到底是什么事情。

    龙墙之内，除了镇守于此的修道者外，世俗世界的炼体士和武者侠客们，同样也在此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亦是抵抗域外天魔的中坚力量。

    诸如像突破步虚、超脱和通玄三境的强者，有时凭借强大的肉身防御，在龙墙外发挥出的作用，甚至比金丹境界的修道者更大。

    世俗界的武装力量，显然都是由大秦王朝全力支持的，他们主要以各大世家子弟，以攀云峰为首的诸多修道院为主，甚至还有那些想出人头地的江湖人士。

    因为凡是愿意前往龙墙服役者，只要待够十年时间，并幸运的存活下来，无论是什么人，都将获得大秦王朝丰厚的赏赐和尊贵的身份。

    然而驻守龙墙的凶险，对于知情者而言，可谓是九死一生，百人前往，能够存活下来一人都已算是正常的了。

    谭纵死去的大哥，就曾在龙墙完整的服役十年，并成功存活下来。

    可惜天妒英才，最终却战死在了界妖山的妖族围攻中。

    不然的话，也轮不到他来继承北晋州。

    而他的父亲之所以对龙墙的事情如此敏感，主要是因为据史料详细记载，虽然化作龙墙的祖龙阻挡住了域外天魔的攻击，甚至让其没有余力越过城墙，祸乱神州浩土。

    但每隔千年左右，一些被唤做‘魔主’的域外天魔首领，就会从无底深渊降下自己的真身，联合进攻龙墙。

    这对于世俗界的凡人而言，或许没有什么影响，但却是整个修道界的一场空前绝后的灾难。

    因为龙墙不光抵挡的是域外天魔，还保护着神州浩土所有修道圣地内的灵脉之源。

    倘若龙墙被攻破，沉睡的祖龙陨落。

    那么，整个修道界的灵脉之源都将会被宛如混沌般的‘魔气’污染，成为像西方大陆那般惨绝人寰的世界。

    而没有灵脉之源的修道者，想要提升实力和境界，将变得举步维艰，最终步入一个恶性循环，直至神州浩土被域外天魔彻底毁灭。

    若父亲的猜测属实，那就意味着自己刚好赶上了这个‘千年一次’时间点。

    这对于整个修道界而言，不下于一场大洗牌，无数修道者将宛如飞蛾扑火般，阵亡于龙墙之外。

    因为他们守护的不但是龙墙后的九州领土和黎民，亦是他们传承数千年的修道根基。

    这也难怪他的父亲为什么要阻止他成为一名修道者，显然看上去更像是为了他的安全考虑。

    “我并非有意吓你，然而我也不想欺骗你。”父亲再度开口，“你要明白，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亦是一个被仙神遗弃的世界，每一天都在发生着难以想象的变化。”

    被仙神遗弃的世界……谭纵在心底间自语。

    据不可靠的传说称，上古时期，这个世界是存在仙神的，这里的仙神，指的并不是那种通过修道成仙的凡人。

    而是类似于体制内的仙神。

    也就是当凡人死去时，他的灵魂将由类似于业报主的职位，去判定他的相对功绩。

    若他的功绩非常大，将被擢升为小仙，若低一些，则可能会变为天官。

    诸仙居住于凡人无法触及到的天庭，由天帝统治。

    其麾下除了九大行者外，还有像谷灵、玉女、业报主之类的十万小仙，以及类似土地、山神、城隍的百万天官。

    甚至就连四海都分设龙王，掌管四海水域，负责行云布雨之事，以及监管天下江河湖泊诸处水族。

    至于这些仙神为何消失。

    没有人清楚，被世人最认可的一则传说，也含糊其辞的表示，上古时期，所有仙神均陨落于一场大劫难下。

    具体如何，恐怕就无人知晓了，只有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少许洞府遗迹，仿佛还在刷着仙神们的传说。

    善于观察的谭纵，注意到父亲在说完这些话后，似是回想起了什么事情，神色间露出丝悲伤。

    他缓了口气，调整好状态后，又接着说道：

    “孩子，你出生于遥远的楼兰国，恐怕连你的母亲都没有料想到，你竟然能够安然降生。我本想让你在失昼城无忧无虑的生活长大，不被任何烦恼所困扰，但漫长的黑暗就要降临了，届时，谁都无法幸免于难，即使连我，亦不知该如何护你周全。”

    不知为何，谭纵竟然在大秦王朝宰相这听得让人有点心酸的话语里，感觉到了一丝疲倦。

    “若真有这么一天，我会保护好自己。”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语调从未像现在这般坚定的说道：

    “只要你支持让我成为修道者，我也会变得强大，变得比我牺牲于界妖山的大哥还要强大，甚至成为捍卫龙墙，守护神州浩土的修道者。”

    在天下九州，所有拜入洞天福地的修道者，他们都将在出关的那一刻起，踏上龙墙，肩负起除魔卫道的责任。

    若谭纵能够成为其中一员，自然也不例外。

    父亲抬起头，沉默的注视着他，半晌后，露出释然的微笑，“看得出来，你的向道之心真的很坚定。”

    “这么说，你同意了？”谭纵下意识的询问道。

    “没错。”父亲站起来，轻轻地拍了拍谭纵瘦弱的肩膀，瞥了眼放在桌面的那本泛黄的残破道书，微笑着说：

    “我若是还不同意，只怕没一个月，我就能在你的房间里找到来自魔界的契约符箓。”

    “你放心吧。”

    他转过身，留给谭纵一个从未见到过的挺拔背影，“明天，我会为自己的孩子聘请天下九州最出色的老师，帮助他踏上修道之路。”

    “也许，摆在你面前的道路变幻不定，但我希望你能明白，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管是为了家族的责任，还是为了你自己。孩子，最后，我还是希望你能够仔细、慎重地做出自认为正确的选择。”

    说完，他离开房间，再没有回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