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巡幸
那贾充仍是留在下邳城中,监督着王基阵营的一举一动,并与洛阳方面保持着联络。
他很快从王彧口中,得知王基明日将前往彭城国迎奉曹芳的消息。
担忧王基就要变卦,贾充立即来到刺史府衙找他理论。
见到王基,贾充劈头盖脸便开始质问:
“听说使君又要转换阵营去迎许都天子了,如此反复无常,是何道理?”
王基顿时张口结舌,此时也没有僚属在身边救场,十分窘迫,憋了半天,只得赔笑道:
“伯舆……其实对太傅绝无半分恶意,还请贵使勿要多心。”
他前日见了杜预之后,本已渐渐有了归服曹芳的想法,但经过昨日一番思索后,又总觉曹芳年少,未有实战历练,恐终非司马懿的对手。
而对于杜预所谓曹芳对自己的信重,他也是忍不住由衷地感激,以致现在心底还是隐隐想要两边押宝,两边都不去得罪。
“我多心?”
贾充火更大了,直接道出他的小心思。
“我看使君便是想要两不得罪,坐观成败对吧?”
“绝无此事,绝无此事!”
王基慌得连连摆手,一个劲地解释。
“此番伯舆去迎天子,纯是例行公事,毕竟大魏此刻法统未乱,纲常至重,若伯舆不去,立时便要被天下人看成悖逆,那时我还如何在士林之中立足呢?”
两人便这样你来我往拉扯了半天。
贾充认识到这个官场老油条,实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可能为己所用,于是另生了诡计,便停了争论,敷衍笑着离去了。
次日,王基留功曹单固、都尉马茂守徐,自己却与敕使杜预、别驾王彧,以及上千随从,前往紧临豫州的彭城国边境了。
看着一路上的辽阔美景,王基不禁得意非凡,意气风发。
想着自己竟如此深得曹芳信重,被视作股肱之臣,更是忍不住以管仲、乐毅自许。
他不禁对着周边地形念念有词,指点江山,还以长辈之态,一脸热心地对着杜预、王彧二人教诲不卷。
知道自家刺史已是得意忘形,目空一切,王彧却也不敢说什么。
他虽明明就要比王基大上二十岁,此刻,却也不得不如无知小儿般逢迎陪笑。
那杜预却是暗自笑到牙疼,只面上还是尽可能地配合着。
王彧年纪大,终究多经人事,在一个驿馆休息之时,趁杜预不在,还是忍不住一脸焦虑地提醒王基:
“若是陛下巡幸是假,对付使君是真,该当如何?”
“胡说!”
王基正在兴头上,当即火冒三丈。
“陛下宽仁厚爱,此番召我,必无他事。”
王彧还是倾向司马懿,又问:
“若是日后太傅提出出兵要求,咱们又该如何?”
王基一时噎住,沉默半天才道:
“到那时再谈吧,想起这些,我便头痛,你不要再来烦我了。”
王彧却不离去,只继续鼓吹:
“既如此,彧以为还是秉持两不相帮为妙,待两方快要分出胜负之时,使君再出手,方于使君,方于徐州,最为有利。”
“理是如此。”王基依然犹豫不定。“不过嘛……我等还是到那时再相机处置吧。”
曹芳一得杜预的奏报,便下诏向徐州边境进发。
他让毌丘俭留守许都,只带上陈泰、文鸯,并部分禁兵与三千豫州州郡兵。
那王基生怕慢待了天子,影响了他在天子眼中的股肱形象和崇高地位,赶路赶得可称之为疯狂,竟为此折损了好几辆安车。
这股狂劲儿,连杜预都看不下去,数次劝说天子没那么快抵达,赶路不用太过拼命,但耐不住王基就是不听。
王基认为,这番奉迎之诚,天子至少要给自己加一个征东将军吧,但最好还是给自己升一个三公,太尉、司徒、司空随便哪一个都好,以便让自己可以同老将王凌平起平坐,如此,日后自己在士林中说话也更硬气了,此事,自己可以暗示杜预帮忙上奏,毕竟他正想巴结自己嘛。
就这么一路遐想着,王基等人已是提前到达了接壤豫州的武原县。
许都与彭城只隔着陈国和梁国,其间多是平坦大道,虽有颍水和睢水,但并不宽阔。
曹芳御驾队伍在地方郡县的全力效劳下,也后脚来到了武原。
王基、王彧、杜预等人来到天子金根车旁,行参拜大礼。
王基知道曹芳此番定要重重赏他,满心欢喜,但面上拼命保持平静。
就在他将要起身之时,曹芳忽然快速下了御驾,来到他跟前数步。
一队禁兵立时护卫在了曹芳左右。
文鸯更是直接立于曹芳身后,虎虎生威,杀气迫人。
曹芳不待王基反应,已是一脸黑线,喝道:
“拿下王基,这厮首鼠两端,背弃天子,还有何面目做我大魏之臣?”
说好的股肱之臣呢?说好的宽仁之主呢?王基直接人都傻了,脑袋连嗡了数十声,只觉天旋地转,一屁股跌倒在地。
亏自己一路上还在梦想着指点江山,晋升三公。
没想到,到头来,一切竟都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成了天大的笑话。
王基反应过来,连忙伏地哀求道:
“陛下,我王基是忠臣,您不能冤枉好人呐。”
曹芳连声冷笑,瞪着他厉声道:
“你若是忠臣,为何迟迟不愿听朕号令?你若是忠臣,为何擅自交通老贼使者?莫以为朕不知,你王基奸滑至极,不过想要坐观成败而已。”
说完,也不等王基分辨,便将王广密报砸到他脸上。
王基木然捡起木椟一看,上面完完整整记录了他何时何地与贾充见面,几乎一次未漏。
只不过王广未知贾充之名,仅注以老贼之使而已。
王基顿时冷汗淋漓,但他官瘾很大,还想再挣扎一下,又一脸悔恨,伏地连连叩首道:
“陛下恕罪,恕罪呀,是臣鬼迷心窍,以致失去心智,铸下大错,但陛下乃是宽仁之主,还望您稍恕臣罪,留臣暂留徐州,戴罪立功,毕竟徐州地面情况复杂……”
曹芳当即厉声打断道:
“要朕留你在徐州,好等着你从背后捅朕一刀么?”
王基顿时感到绝望,当场瘫倒在地。
终于忍不住恶狠狠地瞪着一旁的杜预:
“你这奸贼,诓骗我来这里,我定不会放过你。”
“住口!给朕叉下去!”曹芳顿时火冒三丈,火速着人将之拉了下去。“这奸贼死到临头还想到处咬人,不重重治罪,朕难以解恨!”
王基立时被两个虎贲郎架走。
“亏我竟还一路狂奔,竟是来送死啊!我王伯舆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落在昏君与奸贼小儿之手,但你等也狂不了几天了,你们绝不会是太傅的……”
王基破罐子破摔,边走边咒骂,完全没有忏悔自己重罪的意思。
怕他再出什么悖逆之言,文鸯当即一个箭步奔到他面前,一坨臭屎扣在他嘴里。
“唔……好臭……唔……臭啊……”王基自是再拼命反胃嚎叫,也说不出话了。
文鸯顿觉痛快,放声大笑。
曹芳随即下令解除王基一切官职,押回许都候审。
而后,又用嘲弄的眼神,扫视着正伏地发抖的王彧。
口气稍微缓和,问道:
“听说王别驾在徐州已任职二十年了?”
“回……回陛下,正是,小臣也是被逼无奈呀,一切都是王基定夺的,小……小臣劝阻不住啊……”
王彧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全把污水往王基身上泼去。
“哼。”
曹芳再次冷笑,这些小伎俩能难倒自己吗?不过徐州地面确实复杂,这王彧在徐州必是地头蛇,关系网极广,用他牵线,用他树立榜样来稳定徐州后事,亦有必要。
“朕要交与你一件差事,你现去王凌军中效力,一切听老将军差遣,文鸯,你带他去。”
“诺!”
文鸯当即领命。
曹芳又对他嘱咐了几句,这才让他们去了。
事出规划,已经撕破脸皮,曹芳觉得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强力收服徐州了。
而这个任务,便着落在威望素著的王凌身上。
而徐州刺史之职,他则打算在王凌拿下徐州之后,由其暂时兼领,用其威望镇抚徐州,待到形势稳定之后,再由其他稳妥之人出任。
贾充也没闲着,得知王基离开下邳之后,立即准备遂行他的计划了。
他绝不愿,也不敢让徐州落入曹芳之手。
他眼中冒出凶光,这次,他决定下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