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佬回国震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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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再续前缘

    天色尚未开,风灯犹在破夜放明。陆府的门外传来震天响的擂门声,听得出来人的急切。

    侍从打开门,认得是他家大人手底下使唤的刑部笔吏常清,神色疲惫,一宿未眠的样子。

    常清一边向里走,一边口中急道:“快请大人,刑部出了事。”

    客厅里灯火明亮,常清坐下还未喘过气,茶已沏好奉上。陆峻白衣轻服,散着头发走了进来,眼睛清寒有神,一点刚刚睡起的惺松也没有。

    常清微微纳罕,想起方才的两个侍从,也是精神利落,双目如电,都不似睡梦惊醒的样子,但也没有像他一样大半夜未沾枕的疲惫。

    陆峻道:“常清,发生什么事,你怎么如此狼狈?”

    常清急忙行礼,道:“事情紧急,不得不来一大早扰大人清梦,请大人见谅。刑部八个侍卫昨晚被杀,请大人速去定夺。”

    陆峻眉微微蹙起,道:“有人劫狱?”

    常清道:“刑部牢狱平静,这八个侍卫是在别处被害的。打更的发现后立即报与巡夜的校卫,校卫发现他们身上有刑部的腰牌,打发人通知了刑部,卑职昨夜当值,接了消息已经将人带回刑部。”

    陆峻道:“验过尸首了么?”

    常清道:“卑职当时就将仵作一干人召来,乱了大半夜,已经查验清楚,伏尸处四周无尸体拖拽痕迹,八个侍卫是在第一发现地点遇害。现场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八个人也没有中毒迹象,身上只有一处剑伤,是被极快的剑一击毙命。”

    陆峻道:“有没有死者详细身份?”

    常清道:“回大人,侍卫统领林泽是大学士林栋的儿子,侍卫王千锋是刑部周尚书七夫人的弟弟,其他几个,也是朝中大臣的子弟姻亲。”

    陆峻心下了然,只怕这六个人沾的亲戚关系太远,且那几位大臣本身官阶不高,所以常清就一句话带过。

    陆峻略一沉吟,道:“通知周大人和林学士了么?”

    常清道:“林学士已经知道了,昨半夜因林泽未归,他派了个家人来问,卑职拦不及,正巧撞上。周大人那里,卑职一早派了人去,赶在早朝前向他报告。”

    林栋早朝遇上周用诚,必定质问,周用诚若不知情,怕不好应对。但知情又如何,同仇敌忾?周用诚身为刑部尚书,总有些尴尬。南羽冲命案被他压了下来,经了这些天,南安候恐怕不会再保持沉默。

    刑部这阵子恐怕难有宁静日子过。

    常清是他身边用久的人,行事作风也学了几分,颇叫他满意。

    陆峻道:“常清,辛苦你,天马上放亮,你回去梳洗休息,下午再到刑部来。我早朝回来,便去刑部了解详情。”

    常清一夜奔忙,已经疲惫不堪,行了礼告退。

    陆峻望着渐晓天色,一丝冷笑慢慢浮上唇角。

    南安候下了早朝,直奔候府灵堂。

    南羽冲的七日早过,本应该安葬,南叶飞却不许,一定要用凶手的血祭过才可。因有水晶棺,也不惧天热,南安候没有异议。其实他猜即使没有水晶棺,南叶飞也会有办法安置南羽冲。

    南叶飞素来冷冰冰的,与南羽冲并不怎么亲厚,这阵子却一直守候灵堂。南安候有些奇怪他们兄弟的感情何时深起来的。

    南安候脑门子一阵疼,年纪大了,这些日子太过悲伤,早朝又跟几个大臣吵了一通,实在不能想太多事情。

    南叶飞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一眼南安候,唤声:“父亲。”又低下了头。

    南安候叹了口气,道:“叶飞,你何必----”一时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南叶飞跟他也一向疏离。

    南叶飞道:“父亲,请坐。早朝的情况如何?”

    南安候坐下来,道:“果然如你所料,林学士悲怒之下不顾朝仪,向周用诚质问。周用诚却冷着一张脸说他家也死了一个人,不知该问谁。其他几个大臣官阶小,只是叩头请万岁作主。”大清早的,真是乱。

    南叶飞道:“陆峻如何?”

    南安候想起来就生气,道:“他倒没事人一个,冷眼旁观不置一词。羽冲的案子竟然叫他压下来,周用诚也不知道来去。”

    大殿上一团乱,眼泪、唾沫齐飞,互相攻击,言辞激烈,叫坐在最上面的那位心情糟透了,脸色也跟着沉了又沉,若不是身旁的太监见事情不对,咳嗽了一声提示,不知闹成什么样子。

    皇上问起侍卫遇害的本末和南羽冲一案的详细情况,陆峻答一个才得消息不知详情,再答一个正在查,勾得皇上脸色沉得象大雷雨前奏。

    几个苦主更是你一言我一语口伐陆峻,私奔不俭仵逆不孝的事也公然拿出来说,一副耻与陆峻同朝为官巴不得罢了他的愤然。

    陆峻一脸平静,任人作文章。

    皇上看了一眼太傅汪廷佐,汪廷佐立即出面把案子揽下来,平了一场风波。

    南安候道:“八侍卫的消息是你派人通知苦主的?陆峻虽是可恼,但自入朝为官,律己甚严,倒似换了个人,大殿上的言辞攻击,也太过了些。”对他行事手段有些不以为然,言外之意大殿上苦主所为是南叶飞暗中挑唆一般。

    明明是沙场流血过来的人,老了居然有些老天真。

    南叶飞垂下眼睑,道:“父亲,我得了消息后只叮嘱你拿羽冲的事情问问周用诚,逼一逼陆峻,并没有做其他。”

    南安候叹口气,道:“羽冲的仇,我们完全可以自己报,何必假手于人?廉沧浔不过一个年轻后辈,还强得过他爹?”

    南叶飞冷笑了声,道:“父亲,若我们出手,不正中陆峻的意?廉沧浔虽强不过他战功赫赫的父亲,但也不是好相与的人,否则为何这些年他似挑衅一般不断涉案,陆峻却奈何他不得?”

    南安候道:“陆峻奈何不了他,便打羽冲的主意,他料定有羽冲出手,我们绝对不会袖手不管,实在可恶!”

    南叶飞道:“所以,父亲,不好啃的骨头我们也不必去啃,还是让他自己留着消受。”

    南安候道:“如今案子指给了汪廷佐,汪廷佐是个滑溜的人,未必肯认真去办廉沧浔,岂不是任他逍遥自在?”

    南叶飞道:“父亲请放心,陆峻与廉沧浔结怨已久,缠斗也不是一两天,只是陆峻浪子回头,颇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肯放手去做。如今案子离了他的手,正给了廉沧浔脱身的机会,陆峻怎么会甘心?”

    南安候道:“你看廉沧浔涉嫌的那些个案子,若论起狠来,陆峻怎么是他的对手?”

    南叶飞道:“父亲过虑了。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羽冲的死廉沧浔未必是真凶,而且陆峻言辞闪烁,也未认定廉沧浔。廉沧浔是什么人,怎可能蠢的去杀羽冲?”

    南安候眉毛高高挑起,南叶飞道:“这是一桩笨拙的嫁祸,陆峻一定知道真正的凶手。”

    南安候一拍桌子,霍然而起,道:“陆家的小子不声不响,一肚子鬼主意,你去逼他说出凶手!”话音落,只听“哗啦”一声,桌子碎成一地木屑。

    南叶飞摇摇头,道:“父亲,他有心借我们的力量,怎么会说出来。况且他已经答应,我只须帮他一个忙,事后将凶手交给我。”

    南安候不甘道:“我们自己找不到凶手?廉沧浔跟我们无怨,犯不着去得罪廉大将军。”

    南叶飞望着水晶棺中南羽冲安详的俊容,缓声道:“父亲,那是羽冲的心愿,当初他去帮陆峻做事,是要扳倒廉沧浔的。所以,廉沧浔一定要死。我们不用出头,也不用得罪廉大将军,自有人去。”

    南安候迟疑地问道:“叶飞,你和羽冲---”何时感情这么深?你不是因为嫉妒一向排斥他么?只是问不出口。

    南叶飞看了他父亲一眼,道:“父亲,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羽冲始终是我们南家的人。”

    南安候叹一口气,南叶飞虽然冷冰冰的,却是出奇的护短。忽然想起早朝的情景,心中一动,道:“早朝的时候,几位大臣口伐陆峻,生生扒下他一层皮来,陆峻固然面不改色冷笑以对,奇怪的是皇上浑不在意,除了对几位大臣的失态恶言暗皱眉头,居然暗示汪廷佐解围。”

    南叶飞微怔,道:“陆峻能入朝为官,顺利升至刑部侍郎,身后一定是有些背景的。”只是陆峻孤身在京城,行事低调,又不结交朝中大臣,平日也中规中矩一板一眼,都以为托父荫,谁会无端去诸多猜测?了不起借他昔日的“劣迹”嚼嚼舌头。

    陆峻下了朝,也不去刑部,直接回府,换了便服,叫人送茶到园中,捧了卷书,没事人似的,早朝上的纷乱侮辱,全然不上心。

    近午时,侍从进来回话道:“大人,太傅汪廷佐大人的门客赵黎村求见。”

    陆峻目光专注在书上未有稍离,道:“你去回话,我已经知道,先请他回去,我有空就去拜访他家大人。”

    侍从应声离去。

    不过片刻侍从又折回来,道:“大人,赵先生不肯走,说务必见到大人。”

    陆峻笑笑,起身向客厅走去。只见厅中坐着一人,没有半分等候的焦躁,倒象在自己家中一样,神态悠闲,正是汪廷佐的幕僚赵黎村。

    赵黎村见陆峻进来,微笑起身行礼,道:“见过陆侍郎,赵黎村叨扰了。”

    陆峻道:“赵先生不必多礼,有什么事,送个帖子就好,何须赵先生亲自跑一趟。”

    赵黎村笑道:“陆侍郎说哪里话,我家大人备了些薄酒,请陆侍郎务必赏光。”

    陆峻道:“多谢太傅美意,我府上早已经备好饭,陆某就不去叨扰太傅了,赵先生不如留下一起用饭?”

    赵黎村一笑,索性直言道:“陆侍郎,我家大人请您过府一叙,有事相商。”

    陆峻微微一笑,转身吩咐了几句,带着两个侍从随赵黎村去了。

    汪廷佐早已有所准备,陆峻一到,便吩咐开宴。也不见其他人做陪,只宾主两个。两人同在朝中为官,陆峻与人走动不多,汪廷佐又是权倾一方,自然也不会主动去低就陆峻。

    早朝上汪廷佐虽将案子揽在身上,间接解了陆峻的困窘,但看陆峻却没有半点感激的意思。汪廷佐不由笑了笑,有些洞悉世事的宽容。

    陆峻既知他有事,也不着急开口,只管喝酒。汪廷佐也沉得住气,一句话也不说,一席宴真正做到了食不言。

    两人差不多酒足饭饱,汪廷佐示意撤了宴,笑道:“陆侍郎果然已非昔日吴下阿蒙,旧时的飞扬脱兔不见半点,敬轩兄老怀可慰。”

    陆峻见他提及父亲,便道:“汪大人与家父同朝为臣,叫晚辈一声世侄即可。”

    汪廷佐抚须一笑,道:“也好,老夫托大,叫你一声贤侄。听闻朝中人评说,前刑部尚书陆敬轩的公子,年轻有为,在刑部做得有张有度,提起来都交口称赞。呵呵,有子如此,也难怪敬轩兄放马南山。”

    陆峻想起早朝时的口伐,心里冷笑了声,恭敬道:“汪大人过誉,倒叫晚辈惭愧。”

    汪廷佐道:“贤侄不必自谦,贤侄一路荆棘,有今日的成就,也是圣上之福。”

    陆峻不卑不亢,道:“既食君禄,但分君忧,晚辈应当鞠躬尽粹。”

    汪廷佐笑了笑,道:“今日早朝-----”

    陆峻举杯,轻轻抿了口茶,道:“好茶。”

    汪廷佐知他转移话题,眼中精光一闪,笑道:“今年新进的雨前春,贤侄喜欢,就带些回府品尝。”

    陆峻放下茶杯,道:“汪大人好意,晚辈心领,只是晚辈一向以为,好的东西,不可贪多,否则便失去好的意味,就象鲍鱼血燕,若天天吃,也只是落得与青菜豆腐一般,没什么稀罕。”

    汪廷佐道:“大家都说陆侍郎洁身自好,连人家一杯茶也不肯白喝的,现在看来,传言倒有几分不虚。”

    陆峻也笑道:“汪大人说笑了,晚辈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

    汪廷佐抚须笑道:“宴无好宴,老夫这一宴,也不是白吃的。”

    陆峻仍是恭恭敬敬,道:“汪大人有什么事,尽管直言,晚辈洗耳恭听。”

    汪廷佐道:“贤侄通达,老夫也不拐弯抹角,是早朝上提到的两个案子。八侍卫的暂且不说,南羽冲的案子,贤侄一直在追查么?”

    陆峻道:“是,汪大人,南羽冲是受我委派出去查案的,他横死在外,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假手他人。”

    汪廷佐道:“南羽冲所查的案子,廉沧浔是否涉嫌?”

    陆峻微一沉吟,道:“汪大人,既然圣上已命你接手此案,这几日我便将所有案卷整理了交与大人,个中详情,大人一看便知。”

    汪廷佐抚须笑道:“死的已经死了,活着的也飞不了,不急这一时片刻,早几日晚几日没什么要紧。”一副不是十分上心的样子。

    陆峻垂下了目光,去看茶杯中沉落的叶片。

    汪廷佐笑着道:“听说,贤侄年少时与廉小将军有过冲突,起因便是一个戏子?”

    陆峻神情自若,道:“是有此事。”

    汪廷佐道:“廉小将军的手臂,是废在你的手上?”

    陆峻迎视他针芒似的目光,道:“是。”一片坦然。

    汪廷佐叹了口气,道:“废了一只手,既做不了将军,又做不了文官,你毁了他的前程。”

    陆峻也叹了口气,道:“不瞒汪大人,晚辈年岁渐长,每每思及,也深觉年少时太过意气用事,连累老父,所以这几年一直时时提醒自己,以免覆辙重蹈。”

    汪廷佐道:“廉小将军受伤后一直闲居京城,只是性子变得乖戾,廉将军镇守边关,他没人管束,象匹野马,在京城里惹出几个乱子来。圣上也有耳闻,念在廉将军劳苦功高,也没有过分斥责。”

    陆峻道:“汪大人,廉沧浔所涉的案子,已经不是乱子那么简单,圣上难道还要姑息下去?朝廷所制法度,岂不成一纸空文?”

    汪廷佐一顿,失笑道:“贤侄果然-----”示意下人添了茶,道:“南羽冲的案子一直是贤侄在追查,没有人比你更熟悉案情,若此时叫你罢手,却是正中真凶下怀,有诸多不利。所以贤侄,这个案子你也不必着急交割,仍旧用功就是。只是----”

    陆峻明白汪廷佐的意思,案仍旧是他查,只是不能太张扬,若查到了真凶,也是汪廷佐做的,与他没有半点关系,当然,若出了差错,是要算在陆峻身上的。陆峻微微一笑,道:“多谢汪大人信任。”

    汪廷佐道:“京城里表面水波不兴,其实激流暗涌,这件案子可大可小,一个不慎,只怕朝廷又起风波,贤侄可深谙其中厉害?”

    陆峻道:“晚辈会小心行事。”

    汪廷佐满意的点点头。

    陆峻一直没有传命沈青藻,沈青藻便不动声色的留意着刑部的动静,大半时间用来安慰伤痛欲绝的楚宛。

    只是人很奇怪,越在悲痛的时候,越是喜欢回忆过往的甜蜜,两相对比,更是痛上加悲。楚宛只管沉浸在与南羽冲两个人的世界里,忘记沈青藻这个人一般,不理不应。

    沈青藻又恨又痛,却又束手无策,最后全化做了怒火闷在肚里。

    刑部这边却又传出圣上命陆峻将南羽冲与八侍卫的案子一并移交太傅汪廷佐的消息,沈青藻听了一时心头茫然。陆峻的眼神有穿透人心的深邃,沈青藻总有几分忐忑,八侍卫的案子不在他手里固然是松了口气,但南羽冲的案子却是沈青藻倾注了心血并有望借机升迁扬名的,叫他丢了手,有满盘皆输的惶恐。

    沈青藻本以为陆峻私下里另有谋划,谁知自此不见陆峻的身影,问起来才知道陆峻心绪不佳蜗居在家,连刑部都不来了。

    沈青藻在刑部徘徊了几日,一咬牙,直奔陆峻府上。

    前两日下过雨,园中的花得到天露润泽,开得分外精神。

    陆峻照旧命人沏了茶送到园中的凉亭,赏了半晌花,觉得累了,便捧本书坐着看。想起多年来未有如此轻松,不由叹了口气。

    侍从不敢扰他,远远地道:“大人,沈侍卫求见。”

    陆峻一笑,道:“再去沏茶,请来园中。”

    沈青藻神情凝重的穿过锦簇花丛,一路上险些出手捏死几只不识趣的寻芳蝴蝶。远远的便见陆峻正拿开盖在脸上的书,从亭中的长椅上起身,显然是梦中方醒。心中不由隐隐生起莫名怒气。

    陆峻随手将书本扔在桌上,淡淡道:“沈侍卫,请坐。”

    沈青藻见他散着一头丝般长发,俊朗的脸上一派闲适,桌上是他方才扔下的一本词集,这样的陆侍郎,倒象个养尊处优醉卧花间的贵公子。暗中沉下气,道:“多谢陆大人。”

    陆峻执壶倒了杯茶与他,道:“沈侍卫,请用茶。”

    沈青藻心中急躁,端起来喝了一口,不防茶水仍有些热,又不好吐出来,只得硬着头皮吞下去,道:“陆大人,”

    陆峻道:“沈侍卫真有口福,这茶可是汪太傅送来的雨前春。”

    沈青藻垂眉看了看面前的茶杯,也学他慢慢捧起,在鼻下嗅了嗅,再慢慢饮了一口。

    陆峻放下茶杯,道:“品茶一定要平心静气,沈侍卫现下心浮气躁,恐怕难以体味茶中之妙。”

    沈青藻慢慢放下茶杯,脸上露出些微的难堪。

    陆峻道:“沈侍卫有心事么?”

    沈青藻一怔,陆峻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倒叫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陆峻道:“林统领与七个侍卫被杀了,沈侍卫听说了么?”

    沈青藻定了定神,道:“是,已经听说了。”

    陆峻微微一笑,道:“沈侍卫,林统领不是一向难为你的么,他死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是一副愁云压身的样子?”

    沈青藻一颗心提了起来,直视陆峻,道:“大人,在刑部受林统领欺凌的何止卑职一个,他死了,暗地里拍手称快的又岂止卑职一个,不瞒大人说,卑职和几个侍卫还结伴去大醉了一番。卑职心情压抑,却是为了别的事情。”

    陆峻望着他坦然的眼神,道:“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沈青藻吸了口气,道:“大人,南羽冲的案子,你当真放手了么?”

    陆峻叹口气,摇了摇头,道:“沈侍卫,南羽冲身份特殊,报到刑部的时候,也只在我手里压了几天。这次借八侍卫的案子闹了开去,圣上命汪太傅接手此案,已经调走全部案卷。我即便有心,也是无力。”

    沈青藻呼吸一窒,缓了口气,道:“大人,你一直在调查此案,对廉小将军了解最多的就是你,眼看就要找到凶手,他们怎么可以突然从你手中抽走?”

    陆峻道:“沈侍卫,朝中的事情,我们哪里能样样明白。”

    沈青藻情绪忽然急昂,道:“大人,我们怎么能就这样撒手?你不是一直希望亲手抓住廉小将军么,这是机会,你一定要想办法,否则这功劳会让别人捡了去。”

    陆峻微微蹙眉,道:“沈侍卫,谁是凶手?”

    沈青藻一怔,道:“不是廉小将军?”

    陆峻道:“有证据么?恐怕是你自己认为的吧。”

    沈青藻忽然心惊,道:“大人不这样认为么?”

    陆峻道:“眼下的情形,无论他是与不是,已都与我们无关。”

    沈青藻不甘,道:“即使不是他亲手杀的,他也逃不了干系,大人,至少先带他的下人回来审问。”

    陆峻道:“沈侍卫,廉沧浔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不留痕迹,要杀一个在自己庄内做客的南羽冲,有的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段。怎么会任南羽冲伏尸山下,招人非议。”

    沈青藻一直压抑的情绪暴发,霍然站了起来,道:“大人,你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管这件案子了么?”

    陆峻望着他,淡淡地道:“沈侍卫,此案已经与我无关。”

    沈青藻痛心道:“大人,我一直以为你与别人不同!”

    陆峻的眼睛里有些好笑,道:“沈侍卫,我知道你急于为南羽冲报仇,做为朋友,你已经尽力。”

    沈青藻宛似被针刺一般,怒道:“别这么看我!我做侍卫这么多年了,一直被忽略,被轻视,被人象条狗似的使唤来使唤去。我出身青城,得了缠丝剑的真传,武功不低,为什么没有人看到,为什么有了功劳都要被人抢去?”

    沈青藻吸了口气,抑下情绪,沉声道:“林泽那些个世家子弟,不过依仗家里的权势,却压在我的头上,百般欺凌,他凭什么,我哪里不如他?只因我没有好的家世?!”

    陆峻望着他脸上的绝望,道:“至少南羽冲一向当你是朋友。”

    沈青藻道:“不错,南羽冲当我是朋友,但他看我的时候,眼里永远有一种高高在上优越感,在他看来,与我这样的人结交,正显示出他的大度。无论他走到哪里,永远都是焦点,连女人也只看得到他,我哪里不如他?”

    陆峻冷冷地道:“你说话欠公平,南羽冲的武功、才识、人品皆无可指摘,他甚至几次向我举荐你。沈侍卫,只能说你找的这个梯子光芒太炽,他照的你黯然无光。”

    沈青藻退了几步,叫道:“那是因为没有人给我机会!可是这一次,我终于有机会了,只要抓住廉小将军,就可以出人头地!你却这么轻易的放手,连我的机会也一并的被你放走了!”

    陆峻叹了口气,道:“沈侍卫,你到底是要抓住廉沧浔,还是要替南羽冲缉拿凶手?”

    沈青藻望着他淡定的表情,眼神变了几变。

    陆峻望着他闯了大祸般无措的样子,淡然一笑,道:“沈侍卫,纸是永远包不住火的,欺人欺世,只有一时,除了谋变之外,惟有等待。”

    沈青藻一震,深深的望着他,好似能从他身上望出什么明白的启示来。

    陆峻道:“我这些年只知忙碌,也难得轻闲,不如随我一起去胭脂楼喝喝酒,开开心。”

    沈青藻望着满园灿烂繁花,似有决断般地道:“多谢大人,我实在提不起精神,大人自己去吧。”

    陆峻叹了口气,道:“胭脂楼的胭脂浆,可是胜过西域的葡萄美酒,你不去,真是可惜了。”

    楚宛坐在南园的梧桐树下,痴痴的望着一树碧叶,想起梧桐花开的时节,南羽冲为她画像的事情。

    沈青藻一进来,便见到她中邪一样的表情,带着淡淡的笑的唇角,微微的翘着,说不出来的美丽。

    沈青藻没有惊动她,只是越看,心情越沉重。

    年迈的老管家叹了口气,道:“沈公子,你劝劝小宛姑娘,人已经去了,她这样子,叫去了的人也不安心。”

    沈青藻点点头,道:“你去吧,这边有我。”

    老管家沉重的叹口气,摇摇头离了南园,仍旧回他的南安候府去了。

    沈青藻踱到楚宛身边,慢慢坐下。楚宛却似没看到一样,仍旧沉浸在回忆里。

    沈青藻叹了口气,道:“小宛,你不要这样子,我知道你心里其实什么都明白的。羽冲已经去了,你这样子,叫他怎么安心?”

    楚宛好象没听到,神情没有一丝变化。

    沈青藻道:“我本来是想尽一份力,能够亲手捉住凶手,替羽冲报仇,也不枉我们朋友一场。可是,小宛,你知道么,羽冲错看了陆大人,我们都错看了陆大人。”

    楚宛脸上痴迷的淡淡笑容慢慢的不见了。

    沈青藻道:“明明快要抓住凶手,陆大人却放手了。”

    楚宛茫然的美丽杏眼忽然瞪大了,亮亮的盯着沈青藻。

    沈青藻不看她,仍旧盯着前方的一丛花,道:“今天我去见了陆大人,他在花园喝茶赏花。他说刑部已经调走案件的卷宗,不再让他插手,所以终于有空喝茶。我劝他不要放弃,他说朝廷的事情我们也不明白。我希望他给我一个机会,他说无能为力。”

    楚宛瞪着他,眼神越来越冷。

    沈青藻道:“小宛,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楚宛站起身,道:“我早知道报仇这样的事情,官府根本指望不上。”

    沈青藻看那丛花仿佛痴了一般,道:“小宛,我很想替羽冲报仇,否则我夜里睡不着觉。”

    楚宛道:“沈公子,感谢你有这份心。羽冲九泉下,一定庆幸有你这个朋友。”

    沈青藻道:“廉小将军的身份地位,一般人是动不了他的。”

    楚宛冷笑道:“总有办法的。”

    沈青藻道:“所以,我这次去了,不一定回得来。你以后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让人担心。”

    楚宛一怔,瞪着他,道:“你想要做什么?”

    沈青藻道:“小宛,有些话,我本来不应该说的,说了会对不起羽冲。不过,我就要走了,如果不说出来,我会一生遗憾。”

    楚宛咬咬唇,道:“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沈青藻终于回头看她,眼睛里装满楚宛承载不了的山一样沉重的感情,道:“小宛,我很喜欢你,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我知道我对不起羽冲,所以一直希望这是个永远的秘密。”

    楚宛不由自主的退后几步,望了他半晌,望着沈青藻一点一点加深的痛苦,耳边响起一句话,“说不准是跟踪南羽冲,一剑杀了他,好谋夺身边的这位美人”。

    楚宛脸色变了变,又沉下去,咬咬唇,忽然道:“好,只要你报了羽冲的仇,我就给你喜欢。”

    沈青藻好看的脸上露出笑,却又似哭,他伸手想去握楚宛的手,终是不敢,又无力的垂下。楚宛白了脸,咬咬唇,道:“你等我一下。”转身风一样的消失。

    沈青藻呆呆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神沉痛。

    楚宛再出现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把白色鞘的剑。沈青藻知道那是南羽冲的佩剑碧霞洗,是一把不世名剑,象南羽冲这样的人,用的东西都不是俗物。

    楚宛下了决心似的把剑递给沈青藻,道:“沈公子,这是羽冲的碧霞洗,你用它手刃凶手。我便在这里等你回来。”她的声音里带着无比的坚定,及淡淡的几乎辨认不出的冷漠。

    沈青藻心中痛了痛,伸出手握住剑,连楚宛冰冷玉白的手,一并握住,他感受得到楚宛的颤抖,道:“小宛,等我回来。”

    楚宛抽回手,转过头不再看他。沈青藻望着手背上两点冰凉的水滴,出了会神,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楚宛静静的立在梧桐树下,阳光一点一点敛去。夜幕如网一般笼罩住南园,楚宛终于扶着树,叫了声“羽冲”,放声痛哭。

    陆峻真的很久没来胭脂楼了,楼里的姑娘仍然倾城绝世的美丽。跳舞的时候,天女散花一样有芳香的花瓣纷纷坠下;歌曲仍然唱得很妙,唱到高处,如云雀冲入云宵,追也追不上;琴也弹得很好,据说别处的琴师常常会来请教。

    只是,她们不是十年前能做掌中舞的绛珠,不是一曲歌能让人入梦的暖衣,也不是能和未明切磋琴艺的沐姚。

    十年不是个短时间,楼里的姑娘早已经韭菜一样不知换了几茬,只有胭脂楼仍旧是胭脂楼,无论风雨几载,屹立不倒,也是个奇迹。

    陆峻轻衣素服,松松挽了头发,慢悠悠走出胭脂楼,觉得楼里的胭脂浆毕竟不如以前好喝了,连那夜廉沧浔带的胭脂醉都不如。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境改变的缘故。

    昏暗的街道上,更夫刚刚走过,巡夜的兵士也刚经过,静悄悄的,远远的有谁家的狗在吠。陆峻轻飘飘的似走在柔软的草地上。

    一柄剑忽然刺来的时候,陆峻还在轻飘飘里未醒,看着倒象自己撞到剑上去的。

    陆峻半眯的眼突然睁开,身形诡异的移转方向,如鬼魅一般轻轻飘过。剑就贴着腰侧刺空。只是剑招变得飞快,立即贴着陆峻的腰转刺为削。

    陆峻只得挥起右手去挡,刺客一惊,没料到他如此大胆,却听叮的一声,剑被一柄小小的刀弹开。

    陆峻衣袂飞扬,飘然后退,长长的衣袖落下,笼住他的手。

    刺客眼神一冷,剑光暴长。陆峻也不硬碰,只是一味躲闪,衣袂翻飞,如一只夜中迷途的蝴蝶。

    刺客恨陆峻入骨一般,招招如蛇咬住陆峻。

    陆峻试着几次脱身,左冲右穿却冲不出剑网,衣衫也破了几处。

    刺客知道他一味躲闪只是拖延时间,很快就会有下一队巡夜的士兵过来。冷笑了声,剑法忽然凌厉起来。

    陆峻拧身凌空后翻,未落地前,足尖一点,纵身向胭脂楼去。那里人多,也比较近,相对安全得多。

    刺客一剑划过陆峻的手臂,忽然间就失去他的踪迹,呆了呆,向胭脂楼追去。

    陆峻一生中的轻功,数这次最快。

    看到灯火丛中的胭脂楼时,陆峻忽然停住,回身望向来路。明明暗暗的街道上,空荡荡的。

    陆峻抬起右臂,有血渗流出来,自嘲的笑笑,道:“最近受伤还真是多。”

    远远的有脚步声传来,陆峻循声望去,沈青藻正匆匆赶来。

    陆峻暗地里叹了口气,沈青藻,你来得未免太及时了些。

    沈青藻望见陆峻手臂上的血,惊讶道:“陆大人,你受伤了,要紧么?”

    陆峻苦笑道:“流年不利,不打紧。你怎么在此?”

    沈青藻道:“我有事告知大人,所以就寻了过来。是什么人?”

    陆峻双目似剑刺过去,缓声道:“我也想知道,谁这么想我死。”

    沈青藻挑眉笑道:“大人平日里树敌也未可知,要不要报官,或者叫侍卫来?”

    陆峻转了视线,道:“八侍卫的事情尚未平息,你想明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刑部陆侍郎胭脂楼寻欢被刺么?”

    沈青藻了然道:“大人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陆峻道:“连夜寻我,是什么事?”

    沈青藻踩着陆峻忽长忽短的影子,道:“大人,对付非常人得非常手段,大人位居人上,约束颇多,我却不同。我职位低微,独自一人,死了怕也没人注意。大人如今既然不能再展拳脚,我便用江湖手段来解决。”

    陆峻霍然止步,望着幽暗中沈青藻乌黑闪亮的眸子,半晌方道:“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沈青藻笑了笑,道:“大人,你的伤虽不重,但也不轻,一直流血可不好,要我护送你回府么?”

    陆峻道:“多谢沈侍卫,我还不至于羸弱到如此地步。”

    沈青藻抱拳一礼,陆峻看见他手中白色鞘的剑,皱起了眉头,还来不及问,沈青藻已经隐入夜幕中。

    陆峻对着夜风自语道:“你何苦要几番置我于死地。”叹口气,袖了双手,望望天上半残的月,沿着明明暗暗的街道,慢慢走回去。

    胭脂楼在身后,依旧灯火辉煌。

    夜,正浓。

    廉将军府。

    大厅里灯火明亮,锦衣玉冠的廉沧浔正坐在灯下看书,放在桌上的左手修长如玉,不时翻动书页,右手笼在长长的衣袖里垂在身侧,一杯热茶袅袅的升腾着轻烟,灯下的人垂着浓密的睫毛,看到兴致高处,唇角浅笑。

    只是大厅里却没有寻常富贵人家的华丽,没有字画屏风,两旁侧厅的墙壁上却挂着各样兵器,与灯下人如画的精致雅丽极不协调,却又奇异的相融。

    原来大将军行伍日久,一向崇简,府内的摆设虽然简单,却并不寒酸,有种迫人的大气。大将军时常不在府内,廉沧浔虽然是奢华惯了的人,也不敢在府里做怪。

    灰衣的总管匆匆而入,脚下无半点声息,施了一礼道:“公子。”

    廉沧浔头也不抬,道:“李固然已经走了么?”

    总管道:“公子,属下亲自送他出城的。”

    廉沧浔抬头看着他,道:“魔教教主继位大典,李固然身为长老已经回去,为何你和云棠,柔儿依旧待在我身边,不去参加大典?”

    总管道:“公子,魔教早已经四分五裂,忽然冒出个教主来,谁知道是什么底细。我们这一支受了未明公子的大恩,只听命于他,是不认什么教主的。”嘴上称廉沧浔公子,神态里却全无伏低的意思。

    难得廉沧浔已经习惯,浑不在意,笑了笑,道:“你们对未明倒忠心得很。”

    总管笑道:“公子,我们对你也无二心。”

    廉沧浔大笑,左手伸出拍向他的肩膀,道:“说的是,你们在我身边做事,我省心得很。”总管却僵了一僵,想躲,却又知道是不妥的,但又不放心任他一掌拍下去。

    廉沧浔一怔,笑着收回手,道:“南羽冲的死南安候不会善罢甘休,八侍卫的事,恐怕也要栽到我头上,这几日说不准有变故,府里的防卫,都布置妥当了么?”

    总管道:“山庄里的人已经全数召回,将军府守卫森严,公子无须多虑。”

    廉沧浔笑着叹了口气,道:“就怕有万一。我是半残之人,身边没有人实在不安心,你去传云棠、柔儿几个人来。”

    总管身形未动,廉沧浔挑高了眉望着他。总管叹了口气,道:“公子,我叫她们来就是。”

    廉沧浔脸上露出孩子如愿般的喜色,顿时神采飞扬。总管一口气只好叹在心里。

    柔儿、云棠几个侍女如飞跑了来,在总管眼前还规矩着,一踏进门,立刻改了容色,欢天喜地的扑向廉沧浔。

    总管远远的听到里面传来男女嬉戏的笑闹声,皱着眉摇了摇头,径自走开。

    夜深沉,四下里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安静,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妥。总管忽然一惊,双掌轻击,暗处伏着的守卫却没有象往常一样走出来,只听轻风掠过,树叶沙沙的声音。

    总管心一沉,纵身向暗处一探,却见守卫的人依旧在,气息早已全无。一连探了七八处,皆是这般情景。总管长须抖动,怒气盈上眉眼,飞身掠向大厅。

    大厅里静悄悄的,没有声息,离去时的男女嬉闹声仿佛一场错觉。总管来不及多想直接冲了进去,一丝凉意透心而过,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定下神,才发现柔儿云棠几个侍女静静的卧在地上,美丽的眼睛大睁着,充满惊疑不信。

    廉沧浔坐在灯下,眉目如画,意定神闲。

    总管只觉得身上阵阵寒冷,道:“原来你一直在做戏。”他跟廉沧浔日子不短,以为了解廉沧浔的深浅。

    廉沧浔貌似委屈的笑笑,道:“一直做戏,我也很辛苦。”

    总管嘶声道:“为什么?”

    廉沧浔仍旧笑了笑,道:“不为什么,只是累了。大将军手中的枪还有入库休息的一日不是。”

    总管道:“我们虽然奉命监视你,但对你却并无伤害,云棠她们更是对你倾心服侍,你怎么忍心?”

    廉沧浔听了笑话般笑了起来,半晌方道:“跟了我这些年,你不清楚我的为人么?还要讲这些笑话来逗我。”

    总管捂着透骨寒的胸口,道:“难怪你叫我召回山庄里的人,一百多条人命,你真下得了手?”

    廉沧浔笑着摇摇头,眼神越来越冷,道:“这些年,多少人的家门都灭了,怎么轮到自己头上却怜惜起人命来?”

    总管道:“你怎么跟未明公子交待?”

    廉沧浔冷笑了声,道:“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却拿我当枪使,还要派你们来监视我,应当是他给我一个交待!”俊美的脸上闪过被背叛的愤怒伤心,以及失望后的灰心。

    总管还要说什么,却发现力气一寸一寸流失,低了头,才发现胸口一个血洞,温度正自那里消失。

    廉沧浔的笑容说不出的冷酷邪气,道:“府里一百多条人命,至少没有被烧焦,没有被剥皮,死得没有半点痛苦,我也算对得起你们。”

    总管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砰然倒地。

    廉沧浔慢慢敛了笑容,静静听着外面的声音,忽然叹了口气,道:“身边忽然冷清下来,还真是不习惯。”也不起身,整了整皱了的衣角,仍旧坐在灯下看书,伴着满府满厅的尸首,十分诡异。

    夜一分分深下去,廉沧浔习惯性的探手去端茶,触手是冷的,皱了皱眉,叹了口气,道:“连个添茶的人都没有了,早知道应该留一个人的。”

    廉将军的府第,如南安候府一样高大。

    虽然廉小将军并不是真正的将军,只是别人因着廉将军的缘故给与他的习惯尊称,他自己半分功劳也未立,但他照样住着这样巍峨宏大的宅院。

    因为廉沧浔好命,有一个做大将军的爹。

    沈青藻忽然就想起在南安候府前,看到楚宛立在豪门前的卑微。正如自己现在一样。

    沈青藻吸了口气,握紧手中的碧霞洗,轻轻的如一片羽毛般落入廉将军府。

    廉将军战功赫赫,本应该仆从如云,现在宅子里却冷冷清清,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偶尔间风吹过树叶互相摩擦的声响。

    没有想象中的龙潭,没有重重的机关,除了诡异的静,沈青藻发现了隐身在暗处的死去多时的暗卫。

    整个宅子一片黑暗,只有一个地方远远的透出灯光。

    沈青藻没有时间细想,悄悄地潜了过去。

    黑色的柱子,黑色的座椅,有军营般的简洁肃然,大厅中仿佛仍然留有大将军的余威,令人呼吸紧窒。

    锦衣华服的廉小将军,玉冠乌发,俊美如画,端正的坐在灯下看书。

    沈青藻第一次见到廉小将军,他听过南羽冲对这个人的许多赞美,曾经不信。廉小将军不知为什么忽然笑了一笑。沈青藻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是南羽冲所说的雨后晴空般的明净。

    廉沧浔头也不抬,道:“你终于来了,我正口干,倒杯茶来。”

    沈青藻大惊,四下里看看,并没有别人。

    廉沧浔道:“我忽然想起来,府里的人都已经死了,茶自然也没得喝。你既然已经来了,何不进来,象个蝙蝠似的挂着,不累么?”

    沈青藻翻身进去,拔出剑,遥指廉沧浔。

    廉沧浔终于抬起头,道:“没想到是你来,倒叫我失望不已。”唇边含着笑,狠戾已经爬上眉眼,说不出的邪魅。

    沈青藻道:“廉小将军,你的失望,很快就要变成绝望了。”

    廉沧浔勾勾唇角,道:“你走路当心些,别踩着死了的人。”

    沈青藻全神在他身上,顺着他目光向地上一看,横着的几具尸首,正是山庄里见过的总管和美丽侍女。

    廉沧浔低低笑了出来,道:“你不杀人么,怎么还会怕死人?”

    沈青藻镇定下来,握紧了剑,道:“是谁?”

    廉沧浔奇怪的道:“除了你,这里还有别的人来么?当然是你做的,怎么还来问我?”

    沈青藻一怔,旋即明白为何顺利进入将军府了,一丝寒意自心底升起。

    廉沧浔叹了口气,道:“沈侍卫,南羽冲的碧霞洗到你手里了么?是不是他的女人,你也一并接收了呢?”

    沈青藻脸色苍白,厉声喝道:“廉沧浔,你住口!”

    廉沧浔含笑道:“从小将军变成廉沧浔了,变得还真快呢。是因为我点到你的痛了么?”

    沈青藻呼吸急促,廉小将军很有趣般大笑,沈青藻就在他的笑声里,忽然冷静下来。高手相对的时候,愤怒往往使人心乱,心乱的人会死得比较快。

    廉沧浔有些欣赏的点点头,道:“倒也有几分可取之处。”

    沈青藻冷冷地道:“廉沧浔,你真是凶残,连自己府上的人都不放过!”挥剑刺上去的时候,心里想:碧霞洗果然还是别人的剑,自己用着一点也不趁手。当初怎么就觉得它是好东西了。

    廉沧浔就坐在那里,笑着道:“沈青藻,你深夜闯到大将军府上来,杀了府上许多人,又刺杀大将军之子,该当何罪!”秋水般明净的眼睛里,闪着诡异的期待。

    这个黑锅背得太大了!

    沈青藻咬牙切齿,忽然又犹豫了起来,通常一个人在这种情况还镇定自若,不是一心求死,便是武功极高,不将对手放在眼里。

    在他犹豫的一瞬间,廉沧浔突然身形暴起,向他攻出了十七剑。沈青藻立即镇定下来,全力施为。

    廉沧浔左手持兵器并不纯熟,笑容慢慢的消失,神色一分分凝重起来。

    两个人缠斗着,大厅中身影飘飞,一时难分胜负。

    暗处有人屈指一弹,暗器破空而去。

    廉沧浔急忙左手兵器一挡,叮的一声暗器磕飞,却放了沈青藻的剑近身,碧霞洗透胸而过。沈青藻冲势不减,直将廉沧浔逼退几丈,连人带剑钉在柱子上。

    廉沧浔却不看他,唇角勾着诡异的笑,望向他身后。沈青藻本能的要回头,却被廉沧浔一掌重重击在胸口晕了过去。

    廉沧浔痛得眉毛都皱了起来,兀自在笑,道:“陆峻,我以为你会来得更早些。”

    陆峻连点了沈青藻几处大穴,抛过一旁,沉着脸看着廉沧浔。

    廉沧浔被剑钉在柱子上,玉冠不知何时掉落,头发散落下来,血染透锦衣,唇角挂着血,狼狈不堪,却望着他,仍旧在笑。

    陆峻皱了皱眉,道:“你不痛么?”

    廉沧浔连摇头也不敢,笑容扭曲,道:“我当然痛,你没听我声音都变了么。”

    陆峻缓缓伸出手,廉沧浔痛楚的眼睛有着隐隐的笑意。陆峻的手轻轻抚过廉沧浔打成结的眉,在廉沧浔痛楚而含笑的目光里,向下落,向下落,落在碧霞洗的剑柄上,握住。只是轻微的一动,廉沧浔痛得便要闭过气去。

    廉沧浔痛得一声声唤道:“陆峻!陆峻!”声音因痛楚嘶哑。

    陆峻望着廉沧浔的眼睛,看见清晰的痛楚与哀伤。无语的静寂中,听得见血滴落的声音,不间断而有节奏。

    廉沧浔脸色灰白,显出从所未有的赢弱,努力笑了笑,道:“陆峻,你不是一直想我死么,恭喜你如愿以偿。”

    陆峻心底深处泛起针刺般的痛,陌生而清晰,脸上却是冷漠的。

    廉沧浔左手慢慢的抬起,握住陆峻那只握住剑柄的手,染了陆峻满手的血。陆峻感受到来自廉沧浔体内痛楚的颤抖,忍不住想放开,却被廉沧浔的手紧紧握住。

    廉沧浔冷戾的笑着,自言自语一般道:“陆峻,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话音落,握紧陆峻的手运力一送,在陆峻震惊的目光里,碧霞洗直没入柄。

    陆峻震惊中本能的抽剑,廉沧浔身体颤了颤,唇边带着笑,头低下去。陆峻不敢再动,廉沧浔的手仍紧握着他的。

    陆峻脑中一片纷乱,曾经有一个人也是笑着在自己眼前死去的,不同的是,那个人是自己要救的,而眼前的这个人,却是自己一心要置于死地的。

    陆峻低头望着自己执剑柄的手,覆在自己手上带血的手,心底深处的刺痛一点点扩大。那个人死的时候,自己心底并没有这样的痛,只有眼泪,现在眼睛却是干涩的,一滴眼泪也没有。

    南叶飞的声音自外边传来,道:“陆大人,我派人在外面守了半夜,一只苍蝇也没飞出来,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经做完,希望你不要忘记答应我的,告辞。”

    陆峻茫茫然省过神来,轻轻移开廉沧浔的手,将自己染血的手举到眼前审视,半天才明白,廉沧浔是真的死了,就钉在柱子上,静静的有种凄厉的美丽。

    陆峻木然地将碧霞洗抽出来,廉沧浔滑落在地。

    陆峻慢慢伏下身去,探他的鼻息,继而握住他的右手,轻轻的拉高衣袖,露出苍白异于常人细瘦的手臂。

    陆峻静静地看了片刻,只觉得心中的痛渐渐扩散到全身,以至麻木,只剩下一片空。

    汪廷佐面色凝重的赶到廉将军府。

    赵黎村边随汪廷佐向大厅里走,一边道:“大人,我已经详细查看过,大厅中有七具尸体,皆为中剑身亡,侧厅有十三具尸体,后院中有二十四具,都是中迷药后被杀,另外有几十处暗桩守卫,中毒而死。”

    大厅前的空地上,摆放着三十七具尸体,面目扭曲狰狞。汪廷佐观察片刻,沉着脸进入大厅。

    黑色的柱子,黑色的桌,黑色的椅,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分外压抑。

    汪廷佐喝道:“火。”眨眼间,火把熊熊燃起,一片明亮。

    厅中排着七具染血的尸体,陆峻对着一个人发呆。那人躺在地上,血如花一般的开满锦衣,容颜俊美如画,双眼紧闭,唇角却诡异的带着一丝笑

    汪廷佐目光闪了闪,慢慢蹲下身来,细细打量。

    赵黎村道:“这便是廉将军之子廉小将军,廉沧浔。”

    汪廷佐站起了身,问道:“沈侍卫呢?”

    赵黎村道:“受了重伤,已经请了人来诊治。”

    汪廷佐道:“沈侍卫替陆贤侄达成心愿,居功不小。”看向陆峻,见他仍望着地上的廉小将军一动不动,神色不悲不喜。

    汪廷佐道:“陆贤侄,这位可是廉小将军本人?”

    陆峻蹲下身,伸出一只手去,沉了沉,握住小将军的右手臂,卷起袖子,小将军苍白的手臂有些细瘦,明显与常人不同。

    陆峻道:“廉沧浔的手臂是我废的。”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抚过小将军细瘦的手臂,又放下袖子,轻轻将他手臂放在身侧,动作近于温柔。

    汪廷佐却忽然弯下身,扳动小将军的头,在他脖子下摸了摸,笑道:“没有易容,有喉结,果然是男的。”

    陆峻目光闪了闪,维持表情不变。赵黎村在一旁肚里暗笑,没想到他家大人年纪一把,还有这种笑话。

    汪廷佐道:“职责所在,陆贤侄,不要见怪。”

    陆峻默然半晌,叹了口气,道:“汪大人,也不知道怎么,见他人躺在这里,忽然就想起少年时的事情。”

    那些飞马走兔,醉卧花楼不知人间忧伤的日子,终于是泯灭了。

    汪廷佐道:“陆贤侄原来也是念旧的,旁人都误解你了。”

    陆峻苦笑一下,又望着廉小将军,不知想些什么。汪廷佐捕捉到他眼神中深藏着的哀伤,心中暗暗吃惊,难道这个人对廉小将军的执着没那么简单?或许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否则两个人要联起手来,还不知道是怎样一种状况。

    冯养梧忽然冲了进来,一见地上的廉沧浔,怒喝道:“陆峻,你做的好事!”一脚踢向陆峻。

    陆峻也不闪避,跌倒在地,冯养梧抱着廉沧浔,眼泪冲出眼眶,怒声道:“你果真下得去手!”

    陆峻慢慢爬起,望着他满脸泪,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象以前一样爱哭。”

    冯养梧流着泪怒声道:“你滚!做这副样子给谁看,这不正是你要的么!”

    陆峻摇摇头,向外走,身形慢慢融入沉夜,无边萧索。

    廉小将军之死不大不小的震动了京城,众人还在胡乱猜度时,太傅汪廷佐一本凑上,弹劾廉将军年青时娶魔教圣女为妻,圣女亡故后,廉将军并未改悔,一直暗中与魔教勾结,纵子行凶,将原来没有座实的灭门血案全数落在廉小将军身上,南羽冲与林泽等八侍卫的死,自然也是廉小将军所为,廉将军成了主使元凶。

    圣上未置一词,便连着有十七道折参廉将军,硬是将廉小将军的死淡化,廉将军成为众矢之的,不拔不快的肉中刺。似乎都忘记廉将军镇守边关保着天朝太平。

    一片喧嚣中,陆峻告假在府中闭门不出。众人也只当他多年心愿达成,一时失落。

    沈青藻的重伤以惊人的速度恢复,因此事被人认定为有功之臣,私下里探视宴请的,也有趁机拉拢的,一时风光无俩。

    沈青藻却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所以他成为陆峻闭门以来的第一个访客。

    仍旧是那个花园,一样的花开着,不知怎么沈青藻看着觉得那些花没有前次来开得好,无精打采。

    陆峻却仍是白衣素服,散了满肩的发,闲适的倚着长椅喝酒,白玉杯,红如血的酒。看到沈青藻,只是淡淡的瞟他一眼,并不起身,道:“沈侍卫,恭喜你荣贵了。”

    沈青藻在外人面前可以谈笑如风,见了陆峻,却有股寒气自心底发出,有多少得意都收敛了起来,恭敬地道:“陆大人,你莫要取笑我。如果不是你,我的命或许就没了,所以特意来谢谢陆大人,以后大人若有用我之处,定水火不辞。”

    陆峻饮尽杯中的血酒,道:“你也不必谢我,我反而要谢你替我拔了这根刺。何况,我救你是另有用意的。”

    沈青藻微怔,道:“大人,何出此言?”

    陆峻道:“沈侍卫收到南安候府小候爷的邀请了么?”

    沈青藻道:“收到了,小候爷请我明日过府去,说是南安候想见我。”

    陆峻笑道:“你替他们报了羽冲的仇,怕是要当面重谢你。”

    沈青藻望着他的笑容,心中一寒,道:“大人,我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谢字不敢领,我这就去回绝他。”

    陆峻道:“既然应了,为何不去?”

    沈青藻觉出陆峻从未有过的犀利,垂下眼敛,道:“大人认为我哪里失当,不妨明说。”

    陆峻看看他手中的碧霞洗,道:“你去顺道把东西还了人家,它并不适合你。”

    沈青藻垂下眼敛,握紧了剑,道:“大人认为我辱没了这把剑么?”

    陆峻又斟了杯酒,道:“羽冲不只是刑部侍卫,他还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看到他的东西,落在一个卑鄙的背叛者手里。”

    沈青藻感觉到一股凉气穿心透肺,却又另有一种冲动的热促使他握紧了剑。

    陆峻道:“羽冲做的最糊涂的事,便是交了你这个朋友。他在我面前不时提起你,提起你的怀才不遇,你的落寞,还有你出身寒微,但不屈服的志向。羽冲是诚心待你,你却背叛他的信任。”

    沈青藻目光一寒,道:“大人莫不是喝醉了?”

    陆峻道:“你告假一个月,真的回了青城么?”沈青藻无语。

    陆峻道:“难道你不奇怪多年不见的师父为何会突然写信给你?”

    沈青藻道:“但那确实是我师父的亲笔信。”

    陆峻道:“我要人去青城山讨来的。”

    沈青藻沉下眼神,道:“你一开始就知道?”

    陆峻道:“知道南羽冲去君山的,只有我一个人,他信任你,所以也告诉了你。你却借告假回乡之名,去了君山,在路上拦住南羽冲,趁他不备杀了他。”

    沈青藻道:“林泽的所为,也在你算计中?”

    陆峻道:““不借他逼你,你怎么会铤而走险杀廉沧浔。”

    沈青藻眼神一点点化冰,道:“我最恨象你这种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在君山就应该借机杀了你的。”

    陆峻道:“你也没手下留情,我本来可以避开豹子的攻击,那颗石子是你打出的。”

    沈青藻道:“你果然是做了准备的,所以不肯让我近身治伤。”

    陆峻望着他一副不知错的样子,道:“你杀了自己的好朋友,怎么一点羞愧也没有?”

    沈青藻热血冲上了脸,冷笑道:“南羽冲在你们眼里是俊杰,在我看来不过是个不知人间疾苦,一出生便被人呵护的名门贵公子,自恃身分,天天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自命不凡。如果我不去接近他,他会看我一眼么?象我这种出身低微的人,在你们眼里是贱若路边草芥。”

    陆峻叹了口气,道:“我错了。”

    沈青藻不明所以,呆了呆。

    陆峻道:“我以为你不过是个气量狭窄的人,原来你比我想的更卑鄙。”

    沈青藻道:“陆大人有什么资格说我卑鄙,你不是一样利用我杀了廉小将军拔去你的眼中钉。”

    陆峻道:“廉小将军的案子是汪大人经手,我从来没有要你去杀他,是你,为了讨女人的欢心,为了掩盖自己杀林泽八侍卫的罪行,杀了廉小将军推他身上。”

    沈青藻道:“那不正是大家所想要的。象我这样一无所有的人,要得到什么东西往往比别人难得多,不使些手段,永远一无所有。所以既然到手了,我不会让它再失去。”忽然拔剑,向峻背心刺去。

    陆峻蓦然飘离,一扬手,血红的酒泼过来,沈青藻本能的闭眼,手舞剑花护住全身,拧身向后翻,落地时脸上火烧的痛,不由大惊。

    陆峻道:“可惜了,胭脂楼的胭脂浆,我曾经要请你喝的,看来你没口福。”

    沈青藻又痛又恨,陆峻忽地眼神一变,凌厉非常,沈青藻呼吸不由一窒,这才感觉到陆峻的可怕。

    陆峻袖手在身后,忍住杀人的冲动,淡淡地道:“沈青藻,闲自山庄还有胭脂楼那夜你杀不了我,今天也一样没有机会,还要试试么?”

    沈青藻握着剑,脸色变了又变,一时拿不定主意。

    陆峻道:“我不杀你,你走吧。”

    沈青藻咬咬牙,终于还是走了。

    陆峻冷冷的望着他离去,紧紧握着拳头,几乎要将白玉杯捏碎,沉声道:“命人去通知小候爷,让他去南园找元凶,晚了,只能收尸。”

    沈青藻失魂落魄地走着,漫无目的,象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后,浑身冰凉。

    手段用尽不过是自以为是,原来全在别人算计中,可笑自己犹不自知,做了跳梁小丑。

    沈青藻忽然间才发现那个锦锈如花的世界自己永远也进不去。

    茫然间,到了南园,对着门发了一会呆。正无措间,门开了,楚宛清丽的淡淡笑靥就在面前。

    楚宛道:“沈公子,你怎么不进来?”

    沈青藻望着她幽黑的眸子,脑中忽然清明,关切道:“许久没有来,小宛,你还好么?”

    楚宛淡淡一笑,道:“多谢沈公子,这些日子好多了。”

    院内梧桐荫浓,一片清凉,沈青藻感到莫名的寒意。

    楚宛道:“沈公子,你杀了廉小将军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你能够活着回来,我很庆幸。我准备了几杯薄酒,一直等你来。”

    沈青藻忍不住想去握她的手,道:“小宛,我受了伤,现在才来看你,你不怪我吧?”

    楚宛也伸出手来,却是握住了他另一只手中的剑,道:“你果真是用碧霞洗替羽冲报了仇么?”

    沈青藻低头望着她素白如玉的手,道:“是。”

    楚宛垂着的浓密眼睫小扇子似的扇了扇,盈盈的眼波对上他,道:“沈公子,我要好好谢谢你,所以,这几杯酒,你不能不喝。”楚宛拉他进屋,厅中的桌上摆着酒,与几个小菜。

    沈青藻道:“你知道我要来?”

    楚宛摇摇头,道:“不知道,我想你终究会来,所以每天都备了菜等你。还好,你今天来了,以后就不用等了。”

    沈青藻动容,终于握住她的手,哽声道:“小宛。”

    楚宛轻轻抽回手,倒了杯酒给他,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沈青藻饮尽杯中酒,道:“小宛,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可是,那时候我不能说。”

    楚宛又倒了一杯给他,道:“那时候,羽冲很高兴的告诉我,他认识了一个志向高远,磊落不屈的好朋友,我忍不住替他高兴,就叫他带你到家里来,做几个菜请你们好好喝酒。”

    沈青藻没有拒绝,饮下酒,眉眼浮上温柔,道:“小宛,如果我早认识你多好。”

    楚宛再倒酒的时候,沈青藻握住她的手阻止了。

    楚宛不解道:“沈公子,你酒量一向不错,怎么不喝了?”

    沈青藻痴痴地望着她,道:“小宛,你知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南羽冲做不到的,我也会想办法做到。”

    楚宛笑笑,道:“我答应过你的事情,自然不会反悔。你能再让我看看羽冲的剑么?”不待沈青藻答应,径自抽出了他手中剑。

    碧霞洗如一弯清溪映着小宛的眉眼,她的眼睛又清又亮。沈青藻含笑而望,心醉不已。

    楚宛拿着剑对着沈青藻,沈青藻笑容一紧,道:“小宛,你做什么?”

    楚宛冷冷地看着他,笑容也是入骨的冷,道:“沈青藻,楚宛这辈子最恨的事,便是叫羽冲带你回来,让他交了你这个朋友。”

    沈青藻脸色一变,忽然腹痛,张口吐出一口血来,震惊地望着楚宛,道:“你做了什么?”

    楚宛道:“能做什么,不过是酒里放了些穿肠过!”

    沈青藻原本好看的脸因疼痛而扭曲,挣扎道:“为什么,我一直这么喜欢你?”

    楚宛道:“被一条毒蛇喜欢的滋味一点也不好!为什么你杀羽冲的时候,没有想到今天!”

    沈青藻道:“你为何会知道?”

    楚宛道:“还记得我们遇到过的八个侍卫?虽是无心一语,却也点醒了我。”

    沈青藻想起自己一败涂地,惨然一笑,嘶声道:“我哪里不如羽冲?”

    楚宛恨道:“你根本不配和他相提并论!沈青藻,你去死吧!”

    楚宛双手握住剑,拼全力刺向正在吐血的沈青藻。沈青藻并不闪避,绝望地承受这一剑的刺痛。

    楚宛本来手无缚鸡之力,这一剑已经是尽了全力,想拔剑再刺一剑已经做不到,沈青藻却又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个纠结半晌,最终还是让沈青藻夺了剑。

    楚宛苍白着脸,骇然后退,沈青藻却一伸手紧紧抱住了她,倒转剑柄送入她胸口,一脸凄厉,吐着血柔声道:“小宛,我全是为了你,你怎么忍心我一个人下去。”

    楚宛又惊又痛,说不出话来。沈青藻紧紧抱着她不放,笑声凄凉,两人的血混做一团。

    小候爷一脚踢门进来,见此情景,皱了皱眉,道:“还是晚了一步。”上前去,一脚将沈青藻踢开,却见那剑深深刺在楚宛胸口,血如泉水似的冒出来,不禁扶住她,道:“你怎么样?”

    楚宛委顿在地,痛得脸容扭曲,却仍是笑着道:“我求你把我们葬在一起,羽冲一个人在下面,一定很寂寞。”

    小候爷眉头皱得更紧,点点头,道:“好,为了羽冲,我答应你。”

    楚宛目光渐渐涣散,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你是羽冲最敬爱的大哥,见到他,我一定告诉他,他说的不错,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小候爷见她没了声息,唇边仍留着一丝笑,不由叹了口气,吩咐人将她带回南安候府。

    沈青藻仍有一口气在,却是已经说不出话来。

    小候爷冷声道:“沈青藻,我不会让你这么容易死的。”

    沈青藻眼前一片昏暗,彻骨的疼痛中却想起自己初到京城时,一片赤诚天真,以为能出人头地,锦衣还乡。此时却觉得,自己费尽心机的东西,不过是一场浮华,如烟云过眼,哪比得了在青城时的快活。

    天地归于黑暗前,仿佛又看到那个粗衣布服的少年,正在阳光下一脸笑容的向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