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仙今日不出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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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夜沉米铺惊魂

    “事先说好,我这包吃包住,赚来的钱二八分成,所有事都得听我的。”

    她拿了钥匙去开客房的门,由于实在是太久没人进去所以很费了一番功夫。终于随着她的一阵连拧带踹那破木门总算识相地敞开,顺带将耐心耗尽的人一齐扑进了漫天漫地的灰尘里。

    叶婴拼命地咳嗽了几声,抹去眼角的眼泪,转头对着那站得老远的人呵呵一笑:“收拾收拾就好了。”

    “嗯。”颜予不忍直视地回道。

    可真等她提着扫帚水桶进去,才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不仅到处是蜘蛛网,床也跛着脚,就连墙上都破了一个拳头大的洞,呼呼地吹着凉风。于是她又默默提着扫帚水桶出去,十分羞涩地开口:“要不你先去外头的客栈住几天,我找人修修,给你垫钱。”

    颜予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又在这屋内环顾了一周,眼光落在香炉边上的小榻上:“这儿怎样?”

    “也……也行。”叶婴微微一愣,没想到他竟这般勤俭节约,还没正式开工就已经在想着帮她省钱了,忽而就有点儿感动,连忙跑到小榻那去把上头搭着的衣服都抱了下来,露出柔软的粉色褥子,“你要不要先来试试?”

    颜予却对这事兴致缺缺,转而生硬地换了个话头:“这东西,你认识么?”

    叶婴迷惑地走近了,只见他掌心静静躺着一块白玉,嶙峋错落好似羊犊新角,形状残破古怪,倒像是缺了一半。她莫名觉得熟悉,忽而想起什么似,猛地一指旁边的果盘:“是这个吗?”

    颜予顺着她手指望去,只见那白瓷盘子里放着几个砸碎的核桃,中间便是一块一模一样的白玉,上头还沾着许多碎屑。

    他嘴角抽搐起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拿它干这个?”

    叶婴老实巴交地答道:“这么硬不拿来开核桃实在是太可惜了。”

    颜予深吸了口气,重新露出勉强的笑容:“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她莫名其妙地附和一声,一时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为免尴尬,她随即说道:“你自个收拾收拾吧,我得去画点符晚上用。”

    “你不是不信这个吗?”

    叶婴转过头来,露出一个诡秘的微笑:“棒子用来打鬼,符咒用来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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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初夏的夜空一如既往得干净,干净得看不见星星,也没有探头的月光。微凉的晚风吹拂路上行人的发丝,又卷着蔷薇的甜味钻进衣袖里。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小巷里走着,手中提灯拖曳下长长的重影。

    钱大嫂早早便在门口等她。见着有人过来,立刻打开了米铺的后门,请二人进去:“半仙,这次一定要彻底把它灭了呀。”

    叶婴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晃了晃手中桃木剑,冷笑一声:“今晚必叫它有来无回。”

    随即她便领着颜予在一阵恭维中进了事发的仓库。屋内的布局如一个月前般丝毫未变,一侧整齐地排列着十来个齐肩高的大米缸,都拿红布盖着,旁边则是一个木橱柜,上头只摆了几个空酒罐。

    她吩咐钱大嫂走开,随即关上了门,径自提着灯四处查看。彼时她以为是有耗子,是因为在布上找见了啮咬的痕迹。而这回再看,屋里一切干干净净,丝毫未见有侵入的迹象。

    “奇怪了……”她喃喃自语道,“她莫不是眼花了,哪有东西来偷她的米啊。”

    “这是你上次贴的符吗?”

    叶婴低下头看去,之前的符咒果真还黏在米缸的边缘,也是完整崭新的几张,好似刚安上去的一样。

    叶婴更加百思不得其解,她明明在上头抹了白面和耗子药,而压根没如预想般被啃咬过,难道说真不是耗子?

    可蹊跷的是,在她这场荒唐的法事之后那“饿鬼”真的消停了,直到今天米铺主人又找上门来。

    她思忖片刻,忽而轻笑一声,胸有成竹地站起身,对着一旁还在四处查看的颜予颇有些得意地问道:“你怎么看?”

    颜予略微思索,说道:“你贴得太高,耗子够不着。”

    叶婴微微一怔,她的确未曾想到这个理由,但仔细一琢磨就耗子那上窜下跳的劲,怎么会够不着个米缸?于是依旧按着自己的想法说道:“不对,很明显根本没有耗子,都是钱大嫂心里的鬼。”

    “这就是为什么我上次做法之后她就见不着脏东西了,心理暗示而已。”她一摊手,闭上眼装模做样地叹上一口气,“这种事我见着多了,没什么意思。”

    颜予不置可否地挑眉:“所以你要怎么解决?”

    “就说我已经用剑将那鬼的脑袋削下来,可是身子跑了。”她舔了舔唇,不怀好意地笑道,“信不信她下个月还要找我,说看见了没有脑袋的饿鬼?”

    颜予钦佩地称赞道:“于是你就可以再赚一笔了。”

    叶婴闻言尴尬地咳嗽了起来,欲盖弥彰地辩解道:“什么赚钱?这叫长效治疗,多来几次,她才会真信那‘鬼’被我除干净了。”

    说着她就拽着他的袖子往外走:“学着点,收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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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正当二人打算开门出去时,忽而听见身后一阵悉悉索索之声,随即一阵浓烈的腐臭味扑鼻而来,叫人一瞬间头皮发麻。叶婴立即回头看去,只见米缸边的地面上正伏着一大团黝黑臃肿的东西,足有人的膝盖高,仍在不停地扭曲蠕动,形体肆意缩紧又抻开,其上无数只绿色的眼睛在黯淡夜里散着诡谲的幽光,它一边缓慢地爬着,一边发出细碎嘶哑的尖叫。

    叶婴不禁倒吸了口冷气,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有如地狱里爬上来的妖物般,只消一眼便会引燃人心中最深的恐惧,对于未知的恐惧。

    颜予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语气惊讶地问:“这就是钱大嫂心里的鬼吗?”

    叶婴低声呵斥道:“笨蛋!她心里的鬼我们怎么看得到?”

    “啊。”颜予点点头,而后神情真挚地将带来的桌腿塞进她手里,“这对你来说应该毫无难度吧?”

    “我……”叶婴此刻腿都有些发软,又不想在新来的手下前丢了面子,于是只好硬着头皮提起木棍一点一点地靠近那玩意。

    而那物似也感到了这股敌意,缩紧了身子朝她蠕动而来。

    叶婴将手中木棒挥得老高,作势就要砸下去,却又忽然一个假动作接利落转身将棍子塞回了颜予的手里:“新来的,锻炼一下你。”

    她拍了拍他的肩,真诚地鼓励道:“放心别害怕,出事了我肯定罩着你。”

    颜予意味深长又略带些鄙夷的眼光从她僵硬的笑容上拂过,也不出声争辩,径直提起桌子腿气定神闲地大步走上前去,未及她反应过来,一棍子已经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那丑物身上!

    “咚”的一声闷响,随即是凄厉刺耳的嘈杂尖叫声划破耳膜,她看见那东西在敲击下奋力想要散开,却又因为什么纠结在一起动弹不得。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颜予却已又手起棍落砸了下去,一下、接着一下,直到那黑团的嚎叫声越来越小,逐渐没了声息。

    “你……”叶婴颇为惊悚地盯着他微笑的脸,不知何时已经手脚发麻。方才他打那东西时身子纹丝不动,只是手臂轻微挥舞,就这么毫无顾忌地砸了十数下,面上还挂着平静而无比愉悦的神情,仿佛正在享受这一场虐杀。

    颜予懒懒地将那根沾满血污的木棍扔下,轻描淡写地睇向她:“我可是完全按你说的做啊。”

    叶婴干巴巴地附和一声,默默往后退了些。她莫名感到害怕,怕的不是地上血肉模糊的妖物,而是面前这个神态自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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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看看吧。”他看出了她的疏离,却毫不在意,兀自将提灯往地上照去。

    叶婴于是顺着昏黄的光线望去,却在目光触到那一团烂肉时忍不住惊呼一声,连忙捂住嘴,胃里翻腾,连连作呕。

    血污里躺着数不清的肮脏硕鼠,有的已是腐烂流脓的森森白骨,有的还未完全断气依旧胡乱蠕动着身躯。它们的尾巴紧紧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扭曲变形的死结。这些老鼠大多肢体残缺,瘦骨嶙峋,不难想象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可怖的事:起初只是几只黑鼠的尾巴结在一起,越是挣扎,便纠缠地越紧,而后越来越多的老鼠被困住,形成了如此巨大的一团烂肉。它们无法自由移动,穷途末路,自相残杀。还活着的老鼠便驮着已死去的同类苟延残喘。

    叶婴难忍不适,转过眼去:“你说得对,它的确碰不到那么高的米缸。”

    颜予从袋中掏出火折子,顺手点燃了叶婴交由他带着的符咒,随即抛下,不一会那鼠群的尸体便燃起熊熊大火,刺鼻的焦肉味弥漫了整个米仓。

    叶婴皱着眉凝视这骇人景象,又问:“这东西之前藏在哪?”

    “没有藏,它是从屋外爬进来的。”颜予随意一指墙角的橱柜,叶婴这才发现那本是虚掩着的橱柜不知何时敞开,下部的木壁破了一个大洞,直通向幽深的地底。

    她走上前去执灯查看,破洞足有桶口大,深不见底,边上遗落着许多粘黏的黑色毛发。

    “这该通向哪里……”她喃喃自语道。

    “通向某个人的家里。”平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你什么意思?”她回头看向男人,他尖削的脸在火光照映下愈发苍白。

    颜予微微勾起一点唇角:“因为这是个玩物。”

    “哈,开玩笑。”叶婴闻言不禁大笑出声,又觉得毛骨悚然,“什么人会养这种恶心玩意?”

    颜予却并不在意她的嘲笑,悠悠开口:“那我问你:它们为什么会缠在一起?”

    “这……”她微微一怔,取暖?不,现在只是初夏;偶然?不,这少说有几十只老鼠。

    她忽然领悟过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你是说有人故意给它们打了结?”

    “难道还有更好的解释吗?”颜予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似乎是困了。他随手捡了一个空酒罐将已燃烧殆尽的尸体残渣盖住,打开门,“好了,我们走吧。”

    叶婴于是顺从地上前,又忽而想起什么似折回去,在酒罐上贴了张黄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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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不远处的钱大嫂看见门打开便立即迎了上来,焦急问道:“怎么样?我刚才听见里头有咚咚的声音。”

    叶婴迅速用身体挡住她的视线,随即关上了门,高深莫测地徐徐道来:“无事,我已用符咒将那妖物镇在酒罐之中,明日之前便会被烧成灰烬。届时你再去打扫即可。”

    “哎哟,高啊,半仙您实在是高!”钱大嫂听说事情这么快就搞定了简直要掉下眼泪来,连连道谢,“这些银子您一定要收下。”

    叶婴颇有些心虚地接住,抬头果然看见颜予正戏谑地睇着她看。

    她舔了舔唇,呵呵一笑:“不谢不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