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黄的太阳往地平线缓缓地沉。

    傅延蹊看完了徐宥东发来的产品开发方案，见窗户已被夕阳的余霞映成橘红一片。他拿起手边的手机，解了锁，再放下。这个动作他重复了许多次。

    从前吵架闹别扭，无一例外不是他主动贴上去。她倒也好哄，虽然拧着眉佯装生气不肯看他，唇角却明显绷不住笑意。傅延蹊觉得她那模样特别可爱，谑道：“想笑就笑出来，都露馅了。”励谕岚睨他一眼，总算笑逐颜开，但还是要在他臂膀拍两巴掌才能解气。

    重新拿起手机准备问她晚上想去哪儿吃饭，来电铃声忽然响起，他一喜，迅速接通，电话里却传来颜茵欢快的声音：“傅延蹊，是我。”

    “颜茵，你又发什么疯？”傅延蹊怒从心起，“励谕岚人呢？”

    “急什么，她在我旁边好好的呢。”颜茵说，“励谕岚，你说是不是？”

    励谕岚轻轻地“嗯”了声。

    随后微信跳出条消息，颜茵用励谕岚的微信发来一条定位信息：“傅延蹊，等会儿见。别带人，我没有恶意，只想和你看看海，聊聊天。”

    傅延蹊阴沉着脸，忖了忖，边匆匆离开办公室边联系秋林做了些以防万一的安排。秋林认为傅延蹊此举依然是在对那位颜茵小姐手下留情：“要不您再考虑考虑？对她太仁慈了，她配不上，那么不知好赖，越放她一马她越得寸进尺，给她父母找点事做？她总该收敛点吧，他们人在利兹，并不难找，不如狠下心，将这个麻烦精彻底赶出您和励小姐的生活。”傅延蹊明白他的意思，电梯缓缓下沉，犹如他一颗心在缓缓地下沉：“不能鲁莽，励谕岚在她地方。你只管和连旭做足准备，随时待命。”他到达地下车库，坐上了车，沉声道，“我现在最困惑的是励谕岚为什么主动跟颜茵走。”

    咸咸的海风吹进车厢。颜茵开了几十公里，励谕岚以为她要往跨海大桥方向走，目的地却是这个废弃的旧码头。码头边停泊着一艘锈迹斑斑的报废的渔船，附近杳无人烟，抬眼眺去是无垠的海，远处依稀可见一座引桥。

    “下车走走？”颜茵看向励谕岚。二人便一同下了车。

    励谕岚走在她身旁，问：“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分手的？”

    颜茵笑起来：“励小姐终于肯承认我和他的关系了吗？不再是单纯的同学？”

    励谕岚不语，片晌才道：“抱歉。”

    颜茵走至岸边破败的栈桥上，捡起脚边一颗石子抛向海面。风平浪静的海面被那颗石子激开层层涟漪，颜茵看着，惨淡地笑了笑，拍干净手上因捡石子而残留的泥沙，说：“在我心里，我和他从未分开过。”

    时过境迁，那些期待和失意始终无处排遣。颜茵和傅延蹊的关系不咸不淡，傅延蹊需要时间放下励谕岚，可颜茵渴望和他有身体接触，并且相信亲密接触才能加速他对励谕岚的淡忘，受了次打击后，她虽不敢再强行与他更进一步，但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手，时常会攀到他身上去。傅延蹊对她也很“专一”，每次都冷淡地拍开她放在他身上的手。寒暑假期间，他们一个在国内，一个在国外，她打电话给他时，话筒里传来的不是聚会的吵嚷声就是超跑的气浪声，他喜欢和自己那些朋友聚在一起，从不爱搭理她。唯一让她欣慰的是有次打电话给他，周围有人问“你在和谁讲电话”，他回答“女朋友”。在暗不见天日的等待里，这三个字犹如闪烁着希望的灯塔，让她继续甘之如饴地等待着。

    什么时候分手的？是在大二。他回国参加高中母校的校庆，随后向她提了分手。她当然不肯，可无论怎么哭怎么闹他都铁心铁意，没得商量。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他心情阴郁，意志消沉，疲于学习，疲于社交，请了好些日子的假，烟瘾都染上了。

    颜茵并不愿意告诉励谕岚这些。

    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响起，傅延蹊下了车，重重地摔上车门走来，在离栈桥还有几米远的距离时被颜茵喊住：“就站在那儿吧。”

    傅延蹊只能停住脚步，朝励谕岚说：“那边危险，过来。”

    他说的是那截破败的栈桥。那桥有些年头了，早已随着码头的废弃而腐朽，让人担心会突然坍塌掉。

    见励谕岚一动不动，他提高音量，加重了语气：“励谕岚？”

    态度异常严厉，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励谕岚想，他应该是恼怒到极点了。她突然不确定今天配合颜茵演完这出戏她和他是否会再次分开了。他会选择颜茵吗？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报复她？她有点怕了，因为她选择那么极端决绝的方式来逼他......

    她神色慌乱地往后躲了步，傅延蹊的心仿佛要坠落到崖底。她这是什么意思？靠近他要比站在那样危险的地方更可怕？

    颜茵自得道：“傅延蹊，你知道励谕岚为什么愿意跟我来这儿吗？因为我告诉她，只要她跟我合作，我就能得到你，她就能回到她所爱的人身边。”

    傅延蹊冷笑了声：“怎么个合作法？”

    “我还没想好呢......”颜茵勉强一笑，望向遥远的海平线喃喃自语，“要不陪我看会儿风景吧，边看，边想。这儿风景挺不错的，对吧？我开着车，到处瞎逛，找这样的地方，找了挺多天的呢。谁让你不理我，你不肯理我......你说，为什么我总被不公平地对待呢？”

    “没我努力的人拿到了我梦寐以求的offer，我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他眼里从来都没有我。”她转过身，朝傅延蹊哭喊起来，“为什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能爱我？是不是只有她死了你才能爱我？”

    “颜茵，你冷静，”傅延蹊心跳如擂鼓，“是我让你受了委屈，是我的责任，你先和她离开那座桥，我记得你说过你有很多话要告诉我，我就在这里，你过来，我会听你把话说完，会和你一起为我们之间的问题找到一个最好的解决办法，你信我。颜茵，你有光明的未来，有大好的人生，你千万不能犯傻，过来，好吗？”

    “不是这样的，才不是这样的！”颜茵哭得凄惨，“如果未来没有你，我所有的努力都找不到方向了，怎么会是光明的？不能更黑暗了！自从在平安夜聚会上第一次听到她名字，我每天都在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停地变优秀，想变得最优秀，我好想挤掉你心里的白月光。”

    励谕岚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说自己，犹豫着安慰道：“颜小姐，你已经很优秀了......”

    “你给我闭嘴。”颜茵眼神冷了几分，忿道，“你没资格评价我优秀与否。”她重新看向几米远的傅延蹊，“我希望你看清楚，到底谁才值得你爱。为了你，我命都可以不要！全世界谁最爱你？我！要守着一个心里没有你的人过一辈子，还是选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人，交给你决定。”

    她说罢，贴近励谕岚附耳道：“对不起，我骗了你。你猜猜，他会选谁——”

    励谕岚一震，瞬时被一股强力拽着往后拉去。

    咸湿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地倒灌进她的鼻腔，她屏住呼吸，咬紧了牙关拼命地挣扎起来。身体在一点点地往下沉，仿佛要沉往那深不见底的暗渊，她绝望地眨着发酸发涩的双眼，眼前蓦然出现一道浅色的身影，朝她而来。

    “咳咳咳......”励谕岚呛出几口海水。她脑子一片空白，暂处于无法思考的状态，大口大口呼吸着，缓缓地反应了过来。真好，真好，她获救了，她重见天日了......她发觉自己左手牢牢地抓着身旁男人的手腕，于是抬起脑袋看向他，见他眼眶发红，神色复杂地盯着她，不由得瑟缩着往后退。

    傅延蹊嗓音嘶哑，问她：“鬼门关好不好玩？”

    励谕岚无地自容，垂眸不敢看他，她哪知道颜茵会真带她跳海！她一边咳，一边气愤地四下环视却没有发现颜茵的身影，问：“颜茵呢？”

    傅延蹊眸光森冷：“海里。”

    “......”励谕岚讷讷问道，“什么意思?”

    傅延蹊默然，起身走向岸边，静静地看着不远处海面上那片小小的涟漪。

    励谕岚冻得直打颤，跌跌撞撞地走向他，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不禁心悸万分：“......傅延蹊，救人啊！”

    傅延蹊无动于衷道：“我尊重她的选择。”

    励谕岚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不可以......”励谕岚急得抓住他胳膊，“帮帮她，快帮帮她啊......”

    他置若罔闻地站在原地，励谕岚哭了起来：“傅延蹊，我们不能眼睁睁看她淹死！会后悔一辈子的！求求你了傅延蹊。”此刻她痛恨自己不谙水性，使劲抓着傅延蹊胳膊将他往前推，“快救她！再不救就来不及了！”

    傅延蹊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走上栈桥纵身一跃。

    颜茵被救上岸时不省人事，一张脸煞白煞白毫无生气。励谕岚探了探她脉搏，将求助的眼神投向傅延蹊。她知道傅延蹊童年溺过水，学过不少溺水急救知识，可她就不一样了，不仅是只旱鸭子，从前上假期安全教育课光顾着和同桌讲空话，从没好好听过。一套抢救措施下来，颜茵终于咳出了胃部积水，此时，不远处正传来警车和急救车的鸣声。励谕岚如释重负，忽而被吹来的海风冻得打了个喷嚏，很想靠近傅延蹊问他冷不冷，但怎么都挪不开步子，未说出口的话也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