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日镇。

    海欣鳗鱼养殖厂的室内养殖池里，朱秀华拿着一个大捞网不停把池子里死掉的鳗鱼苗捞走。

    朱秀华苦着一张脸，眉头都拧成了川字型，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鳗鱼也很健康。

    可突然间，就出问题了。

    鳗鱼都不愿意进食，前些天抢着吃的红虫也不肯吃了。

    有很多鳗苗的肚皮翻转了过来，进入了濒死的状态，用手电筒一照，池子底部也有不少死掉已经发白的鳗苗。

    朱秀华知道养鳗鱼没那么简单，可真没想到会这么难啊。

    这才刚开始养，怎么就出现这么多问题，一天的时间，起码死掉了五六千尾的鳗鱼苗。

    虽说鳗苗不值钱，一捞一大把，厂里面直接按斤收购的，可再便宜也经不起这样不停死。

    最郁闷的是，五六个养殖专家都找不到鳗鱼死亡的原因。

    而那个鹭岛的养殖专家，整个项目的领头人张学金老师，好像也找不到鳗鱼苗死亡的头绪。

    “张老师，找到原因了吗？”

    见朱秀华问他，张学金脸色一黑，反问道：“一开始，你不是说自己很会养鳗鱼，怎么连最简单的鳗鱼苗出问题，都还要来问我。”

    朱秀华一手举着捞网，一手叉腰道：“你是养殖专家，我不问你，我问谁去啊。”

    张学金脸色阴沉，他是真的讨厌这个嗓门很大的“土八路”。

    最近心情非常不好，昨天翻开一份榕城报纸，竟在头版的一张合影里，看到那个让人讨厌的李多鱼。

    且最近不管他做什么，好像都绕不过这个人，他任职的那所鹭岛水产养殖科技学校，前几天刚刚通过了一个项目，就是学校准备投入一笔钱，打算在担担岛建设一个类似分校的科研所。

    而他作为水产养殖专业的老师，极有可能被分配过去那边教书，而那个李多鱼偏偏还是那里的村主任。

    最让他不爽的是，教导处的刘主任不体谅他们这些老师就算了，居然一直在为李多鱼说好话。

    什么在岛上建个科研所……李老师就可以不用跑来跑去。

    要是把科研所放在岛上，李老师就不得不教咱们学校的学生。

    在他的眼里，仿佛是专门为了一个李多鱼，才特意搞的这个科研所。

    还有那个方老师不知道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一直不停在夸那个李多鱼，恨不得让全校都知道那个李多鱼有多利害。

    而最让他没法接受的是，他居然完全找不到鳗苗死亡的原因，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

    水质、PH值，什么的都很正常，可这两天，就开始各种暴毙，完全摸不到头绪的那种。

    要不是，这段时间他也一直都在鳗鱼厂这里盯着，他都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被人给投毒了。

    明明他也尽力了。

    见朱秀华这么蛮横不讲理，原本就憋着一肚子火的张学金，直接回怼道：

    “鳗苗出问题了，当然问你家那个小叔子……朱秀华，你不会真以为我们招你，是看重你那点养殖技术吧。”

    见张学金直接把话挑明，一旁有个技术员也跟着说道：

    “我觉得张老师说的没错，现在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解决鳗苗暴毙的问题，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朱老师去问那个李多鱼，他手里有整套岛国人的养鳗技术，说不定知道是什么原因。”

    张学金立马附和道：“我也觉得林师傅的建议不错，现在不是讨论对错的时候，鳗鱼苗继续死下去的话，咱们这个月就白干了，说不准又得重新捕捞鳗鱼苗。”

    “再说，咱们老板差不多已经谈好项目了，县里面也给了咱们很大的扶持，朱老师，你一开始可是信誓旦旦地跟我们保证过，咱们总不能第一步就摔跟头吧。”

    “还有，到现在为止，我们都是听你的，你说怎么养，我们就怎么养的……”

    朱秀华又气又恼，牙齿都咬出声音来，拳头也握得啪啪作响。

    现在的她，感觉自己被气到全身肌肉紧绷了起来，要是没忍住的话，真有可能一拳打死一个。

    经过这些天的接触，她是真的讨厌这些戴眼镜的，当老师的，说话总是拐弯抹角的。

    明明他们也有责任，可每次工作汇报后，总莫名其妙变成都是她的错。

    干活不行，推卸责任和邀功第一名，跟这些人比起来，朱秀华突然发现李耀国跟李多鱼真的比他们好太多了。

    以前还总嫌弃李耀国，现在看到这种男人后，朱秀华发现自己以前还真挺过分的，她老公还挺委屈的。

    她现在也很想撂挑子不干，可她一个月前，签了一份文件，要是临时退出的话，是要赔很多钱的。

    她看着那些红虫，还有鳗鱼苗，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没错啊，她现在所有的养殖步骤都是跟多鱼学的，怎么到她这里，就不灵了。

    这些人都让她回去问她小叔子，可她清楚的很，李多鱼怎么可能告诉她，可见鳗鱼苗一直不停死，她也没有办法。

    这些人虽然讨厌，可他们说的也对，话都放出去了，总不能，鳗鱼养殖的第一步都没法成功吧。

    为了养殖鳗鱼，海欣公司可是投入了大量的资金，一想到后果，朱秀华就感觉后背发凉，大脑一片空白。

    可鳗鱼养殖的事，回去问小叔子，他肯定不会告诉自己的。

    朱秀华决定回家先问问他家耀国，说不定他知道原因，要是他肯告诉自己的话。

    那自然最好。

    不行的话，他手里还有本鳗鱼养殖的数据本，说不定，张老师能在里面找到重要的信息。

    朱秀华看了眼老板前不久，因她表现突出，送给她的手表。

    赶早不赶晚。

    要是今晚回去，顺利的话，明天一大早就能赶回鳗鱼厂了。

    考虑到耀国可能也不懂得怎么回事，朱秀华骑上养殖厂的自行车前往了镇上的供销合作社。

    花了不少钱，购买了伴手礼，还给周晓英买了支英雄牌钢笔，给小图图买了上海麦乳精。

    柜台那里，闻到麦乳精的香味后，朱秀华非常的不舍，浩然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这么好的东西。

    她第一次买，居然是买来送给别人的，一想到这，朱秀华就感觉很不是滋味。

    “要来几罐？”

    “一罐就好了。”

    “大罐的，还是小罐的，大罐的二十五，小罐十五。”

    “小罐的吧，买两罐的话，能不能便宜点。”

    售货员嫌弃地看着她：“我们这，就没人讲过价，你要一罐还是两罐。”

    “一罐小的。”

    买完东西后，朱秀华就联系了鳗鱼厂负责开船的陈师傅。

    “陈师傅，送我去担担岛下。”

    见她天要黑了，还想去担担岛，陈师傅一脸地不耐烦：“明天吧，晚上不好开船的，要是触礁了，我们两个都得完蛋。”

    放在平时，朱秀华可能会让他，可现在是非常时期，她阴沉着脸说道：

    “明天，咱们厂的鳗鱼苗要都死光了，你来负责啊。”

    这么大顶的帽子扣下来，陈师傅也不敢多说什么，但还是强调道：“我可不过夜，把你送过去后，我立马就回来了，你明天要回来的话，自己去青口码头那里坐客船回来。”

    朱秀华生气道：“我自己回去，你把我送到担担岛就可以了。”

    “行，我只给你送过去，不会在那边等你。”

    差不多，晚上十点左右，担担岛近海的区域出现了淡淡的平流雾。

    一艘印着海欣鳗鱼厂的铁皮船，居然在靠近担担岛的地方迷失了方向。

    陈师傅抱怨道：“你们岛什么鬼天气，外面还好好的，怎么到你们岛就全是雾。”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座码头，朱秀华却不认识，因为这座码头特别的大，比他们村里的码头要大很多。

    一时间，她也以为来错了地方，可看着半腰处，还亮着火光的天后宫。

    朱秀华可以百分百肯定，这里就是担担岛。

    “陈师傅，不是这个码头，你再往右边开个两公里，应该就到了。”

    这么冷的天气开船，冻得瑟瑟发抖的陈国和早就已经憋了一肚子怨气，到了担担岛后，又碰上这种海雾，心情更是非常差。

    “有码头就有路，现在全是雾，我怎么开啊，你想死的话，别拉上我啊，这次被你害惨了，我现在都没法回去，只能等雾散了才能走。”

    放在以前，朱秀华百分百要跟他吵一架，可现在，她只会早点回去，早点把鳗鱼苗的事情给解决了。

    虽然不太清楚，这个码头是什么时候建起来，可在担担岛，只要能看到天后宫，那就肯定不会迷路的。

    朱秀华原本她还给这个陈师傅买了包烟，见他这个态度，一点也不想给他，拎着在南日镇买的伴手礼，踏上了这个新码头。

    朱秀华走得很慢，差不多两三公里的路，走了快五十分钟，这才来到了村尾附近。

    可就在经过村尾的一处牛圈时，却听到了很小声，但富有节奏的异样声响。

    听到这个声音后，朱秀华一脸的嫌弃，是放在十年前，她肯定把他们抓起来，狠狠斗这对狗男女。

    可现在，没这样的环境了，朱秀华沉了沉嗓门喊道：“哪对狗男女，在我家牛圈乱来，信不信，我把你抓出来游街。”

    被她这么一喊，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四周寂静得只剩下不远处的海浪声。

    紧接着，里面传来了快速穿衣服的声音，可却没人跑出来。

    朱秀华一脸的鄙视，可也懒得真去捉奸，而是拎着东西，继续往家里走去。

    晚上十一点多，村民大多都睡着了，就码头附近的老杨饭馆还亮着一盏煤油灯。

    几位刚刚捕鱼回来的船员，正在店里面吃着夜宵。

    朱秀华经过时，正在抽旱烟的二叔公惊讶地说道：“奇怪了，秀华怎么这个点回来啊，她不是在南日镇吗？”

    船老大李政发，瞥了眼那个熊伟的背影，不用看正脸都知道那人是谁。

    “这胳膊往外拐的，这个点赶回来，能有啥好事，都快过年了，希望她不要闹事就好。”

    “唉。”二叔公叹息了声，李政天要是没这个儿媳的话，现在全岛估计就属他最幸福了。

    朱秀华没走两步，就回到了家，可门全都关了，隔壁老胡家的狗，一开始还吠了两声。

    朱秀华直接盯着它看，兴许是感受到了杀气，老胡家的狗被吓得跑回了狗窝。

    朱秀华轻轻敲着窗喊道：“耀国，给我开个门。”

    可没想，敲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不在？

    一想到这，朱秀华突然就想多了，很想冲回刚从牛圈，看看那对狗男女是谁。

    她这半年都不在岛上，他要是乱搞的话，还真没谁知道。

    就当她准备大力敲门时，揉着惺忪睡眼的小胖墩，拿着手电筒，在门后面喊道：“谁啊，大半夜敲门。”

    “浩然，是我。”

    听到声音后，原本还很困的李浩然瞬间精神了起来，直接推开门来，用手电筒照了后，眼睛瞪得老大。

    “我没在做梦吧，娘，你怎么大半夜回来啊。”

    见到李浩然，朱秀华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和脸：“浩然，是阿娘回来了，你怎么看起来又瘦了。”

    李浩然挠挠头，略带尴尬地说道：“娘，我这个月又长胖了五斤，裤子都快没法穿了。”

    “胖点好，这样就没人敢欺负你。”

    李浩然笑了笑，他很说，我小叔是村主任，还是全岛最有钱的，校长还得求着他办事，学校哪里有人敢欺负他啊。

    朱秀华往房间里探了探：“对了，你爹呢，我刚才一直敲门，他怎么都叫不醒啊。”

    “我爹啊，最近都睡得跟猪一样，阿娘我去叫他起来。”

    “小声点啊，别把大家给吵醒了。”朱秀华觉得要是李耀国能帮他解决问题的话。

    那她今晚马上就走，这么大的雾，那个陈师傅肯定还在刚才那个新码头那里。

    被吵醒的李耀国点亮了煤油灯，看到半夜赶回来的朱秀华，眉头紧紧锁着。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半夜回来啊。”

    朱秀华对着小胖墩说道：“我跟你爹，有事情要商量，你明天还要上课，先回房间睡觉去。”

    “娘，我早就放假了。”

    “那你赶紧去睡，都几点了，还不睡觉。”

    李浩然有点委屈，并撒娇了起来：“娘，我晚上能不能跟你们一起睡啊。”

    朱秀华直接拒绝道：“不行，你都几岁了，明年就小学毕业了，还要跟我们一起睡。”

    “可我们班的张俊强，到现在，不也还是跟他爹娘一起睡。”

    “能一样吗，那是他家小，没我们这个条件，再说你会偷尿床赶紧回去”

    李耀国看着半夜回来的朱秀华，皱眉问道：“这么晚回来，被人家赶回来了？”

    “怎么可能。”朱秀华说道：“就是刚好外出办事，刚好经过咱们岛，就让开船的师傅，给我放下来了。”

    李耀国闻了闻，发现大冬天的，他老婆身上居然还有点汗臭味。

    “赶紧去洗个澡，我要睡觉了。”李耀国说完，打了个哈欠，倒头就睡。

    见他又要睡觉，朱秀华赶紧说道：“着什么急啊，这么久，都没看到我，就没想过我啊。”

    李耀国露出了苦笑，他真的很想说：想你个大头鬼，没你这个打呼噜的在，我现在每晚都睡得特别香。

    可他真没那么胆。

    见朱秀华没打算洗澡睡觉的样子，李耀国再次催促道：“你不睡的话，我先睡了啊。”

    “等等吗，我有什么跟你说。”

    见朱秀华今晚有点怪的样子，李耀国再次问道：“你这么晚回来，到底要跟我商量什么事啊。”

    朱秀华沉默了会，直接问道：“问你个事，你知道鳗鱼苗为什么会一直死吗？”

    李耀国无奈看着自家老婆，果然就跟他猜的一样，朱秀华半夜回来果然跟鳗鱼的事有关。

    “不是跟你说了，我只会记录数据，鳗鱼养殖的事，我压根就不懂。”

    “那你把数据本给我，我自己研究。”

    “给你有什么用，你认得几个字，上面都是数据，你看得懂吗你。”

    “我看不懂的话，还有同事看得懂，反正你把数据本给我就对了。”

    听到要把数据本给同事，李耀国当场就生气了。

    “你不是说，那些养殖专家很厉害吗，怎么还找我要数据本，再说这东西是机密，不能给的，要是给你的话，我怎么向多鱼交待。”

    朱秀华凶了起来：“不就一堆乱七八糟的数字，你给不给啊。”

    李耀国回道：“没法给你了，数据本，我早就交给多鱼了，要拿的话，你自己找他拿去。”

    见李耀国不肯给她数据本，朱秀华直接翻箱倒柜找了起来。

    见朱秀华马上就要拿到数据本，李耀国从床上爬了起来，打算把数据本抢回来。

    可没想，朱秀华的力气非常大，直接轻轻一推，就把他推倒在了床角，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而就在此时，朱秀华终于拿到了数据本，她拿着好几本数据本，对着李耀国说道：“还想骗我，明明就在这里。”

    而就在此时，李耀国摸了摸后脑勺，没想手上全都是血，他生气地站了起来。

    来到了朱秀华面前，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并骂道：“你是不是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