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他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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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关于工地盗窃案的稿子就这么交上去了,涧中没有过多地纠结于故事结尾的不完整,毕竟很多新闻最后都是以烂尾而收场,而且当新闻变成了旧闻时,那就更加没有人会在意了,何况又是一件大多数人压根都不会关心的盗窃案?

    《小人物》杂志虽然以普通人的故事为主,但是这种太没有故事性的故事,也不会太引起徐主编的过多关注。涧中也懒得去跟徐主编交涉,毕竟跟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打交道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这位中年妇女保养有加姿色犹存,仿佛一位老公主难以伺候。

    徐主编,单名一个玮字。其人如名,像是一块美玉,虽然人到四十,但却风采不减。不过,年龄虽然没在徐玮脸上大动干戈,却在她的脾气上狂轰乱炸。但是,考虑到“HappyWife,HappyLife”的生活道理,涧中非常同情徐主编的丈夫,尤其当他被老公主催稿的时候。幸亏大多数时候,徐玮也仅仅是对事不对人。

    涧中平时一般是懒散的,不过他每年总能拿出三四篇质量上乘的报道,平时写写类似工地盗窃案这样的小故事糊弄一下,徐主编对此倒也没有怎样他。

    工地盗窃案的新闻发出去大约半个月之后的一天,涧中突然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你好,请问是李记者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和的年轻女性的声音。

    “是我,你是?”

    “李记者,你好。是刘所长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的,我叫闵莲莲,是王文武的女朋友。”

    “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我想能不能跟您见一面聊聊?”

    “聊什么?”

    “聊聊这案子!”

    “派出所不是定性了嘛,盗窃案!”

    “不是盗窃案,是失踪案!”闵莲莲急促地地纠正说。

    “盗窃犯一般因为怕被抓,一般都会躲起来,王文武可能只是躲起来了,不算是失踪吧!再说,人口失踪你得找警察啊!”涧中不太明白闵莲莲的用意。

    “李记者,请您一定要见我一面,电话里说不清楚,请您一定要见我一面,我有东西给你看。”闵莲莲一副请求的口气。

    “那——好吧!”涧中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了。

    王文武与闵莲莲租住的地方距离工地很近,只是一间普通的民房,屋里最占地方的就是一张双人床,没处坐,李涧中只好站着。

    闵莲莲是电子厂的女工,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头发随便挽了个髻子盘在脑后,身形匀称。

    “你要给我看什么?”在简单寒暄了两句以后,涧中直接开腔问道。

    闵莲莲指了指墙上的挂历,在7月份的这一页上,挂历上隔三差五地就有一些标注,应该是他们标注的一些备忘录。但是,在7月15号这天的下面,有一长串字母:duibuqi。李涧中看来看去,除了这一长串字母外,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你要给我看什么?这是你们家的WiFi密码吗?需要我联网看什么吗?”

    “就是看这串字母,这不是WiFi密码,李记者,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涧中只好再回过头来看着挂历上的这串字母,可是无论如何也拼不成个单词啊!突然,涧中意识到,这一长串字母并不是英文字母,而应该是汉语拼音:dui(对)bu(不)qi(起)。

    “这是王文武给你留下的信息?”涧中指着挂历上的字母问她。

    “我不知道是不是……”

    “什么叫你不知道?”

    “这个字应该是他写的,反正我肯定没有写。但是,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有没有给警察看看?”

    “没有,我也是刚刚才发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写上去的。”

    “那你为什么先告诉我?”

    “因为你也不相信王文武是个小偷啊!”

    “这话什么意思?”涧中疑惑起来。

    “我看过你写的新闻了,就是写工地盗窃案的那个新闻。我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我能读得出来,你也不太相信王文武是个小偷。”

    “我只是按照现有的证据,照实写而已,并没有什么偏袒。”涧中耸了耸肩。

    闵莲莲脸上浮现出一种焦急的神情,仿佛她听不得别人说王文武是小偷一样。李涧中是不会怜香惜玉的,他考虑更多的是事实,无论是律师,还是记者,收敛起感情来工作是一个基本要求。不过,李涧中不想跟闵莲莲争论王文武到底是不是一个小偷,他只好不断地抿抿嘴角无奈地笑一笑来应对。

    “李记者,我能不能请你帮我找一下王文武到底去哪了?帮我调查一下这个事情。我可以付钱给你。”闵莲莲的焦急神情终于变化成了一句请求。

    “这个——这个问题,好像不太好吧!毕竟这是警方的事情。”涧中有些为难,实际上,涧中是不太像掺和进这种细小零碎的事情。因为他知道,这些细小零碎的请求,就像是一块沼泽地,刚开始只是一句帮忙的请求,慢慢的有接连不断的请求将你一步一步拖进去,直到深陷沼泽之中,难以脱身。

    “警察当他是个小偷,我不相信!”

    李涧中还是一副很为难的神色,他不想陷进沼泽地里,就像他不太乐意给那些体貌健康的老年人让座一样,麻烦经常与好意如影随形。

    闵莲莲见涧中迟迟不肯答应,她咬得通红的嘴唇突然放松开了,她突然不再焦急,而是冷静地说道:“我怀孕了,请你帮一帮我!”

    涧中有点失措,好像感觉自己应该对她缓和些,于是问她:“你怀孕了,王文武知道吗?”

    “他知道!”

    “所以,你觉着,他不是盗窃,而是失踪了?”涧中好像明白了闵莲莲的坚持。

    “嗯,我就是这么觉着的。”闵莲莲点点头。

    “他不爱你吗?”涧中觉着,按常理来说,如果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有了他的孩子,这应该是一个幸福的事情。如果王文武的失踪跟他女友的怀孕有关系的话,那么这就有点奇怪了。

    “他挺喜欢我的,很照顾我,我们俩一直关系很好。虽然没有结婚,但算得上是爱吧!”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一个男人决定离开怀有身孕的伴侣,甚至把这场失踪伪装成一起盗窃案件。

    “只不过,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一直劝我打掉。”闵莲莲低头说道。

    “为什么?”

    “他说是因为没钱没房子,我跟他说,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对这些不强求,但他还是想让我打掉。”闵莲莲复述着王文武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他明知道你有了他的孩子,他还是不告而别离开了你?”李涧中在确认闵莲莲话里的意思。

    “嗯,他是知道的。”闵莲莲再次点点头。

    一个男人的不告而别,一个女人的帮忙请求,让李涧中有点尴尬。他不是那种富有热情的人,要怎样来回绝这个陌生女人的要求呢?而且还是个怀孕的女人,这个忙一旦帮起来,那可能就是一连串的麻烦。如果李涧中有这个耐心,那么当时徐璐婷就不会跟他分手了。

    “我不是不想帮你,而是我没法帮……”

    涧中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闵莲莲打断了。闵莲莲“扑通”一下给涧中跪了下去,她跪着抬头请求涧中说:“李记者,我知道你是个好人,请你一定要帮一帮我。也不求你能帮我到多大的程度,只求你帮我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一个男人可以那样突然的离开,而且我还有了他的孩子。哪怕你没法把他找回来,哪怕你能帮我从他那里问出个原因来也好。求求你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如果你担心,我可以跟你立个字据!”

    闵莲莲这一跪,直接把涧中弄懵了,涧中赶忙去搀她起来,“好好好,你别这样!”

    “李记者,您这意思是答应了吧?”闵莲莲略带哭腔的问道。

    “啊——这个——”

    “您要是不答应,我就不起来了。”女人的威胁就像走路时不经意间被石子硌到脚一样,有一种不期待的疼。

    “那就算是我答应了,你赶快先起来,起来说。”涧中终于把闵莲莲搀扶起来,让她坐到床沿上,自己则像一棵被风吹落光树叶的树一样,光秃秃地站在那里。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李涧中绕着圈看了看他们俩生活的这个小小的出租屋,似乎是在寻找有关王文武的线索,也似乎是在想象这个男人到底为什么离开一个怀孕的女人。

    “你手里有没有关于王文武的线索?比如给我张他的照片?或者他的父母或亲戚的信息?”涧中定下来看着闵莲莲问道。

    “我——没有。”闵莲莲回答得有些缓慢。

    “什么都没有吗?你都有了他的孩子了,竟然也不知道他的父母是做什么的吗?”涧中惊讶地问她。

    “他说过,他的父母都不在了,没啥好说的,所以,我也没有多问过。只觉着他这个人好就行了。”

    “那有照片吗?照片总得有吧?”

    “照片也没有!”

    “照片也没有?你们俩相处这么久,就没有合照过?”涧中有点不相信。

    “他不太喜欢拍照,偶尔也合照过,但是用他的手机照的,他那个手机拍照效果好点,所以,照片可能在他那里。”闵莲莲害羞地回答道。

    李涧中又陷入了沉默,他越来越不太理解这个女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托付给了一个男人,但当把这个男人从她的生活里抽离出来时,却发现这个女人对她同床共枕的男人竟然一无所知。要么是这个女人太爱这个男人了,要么是这个女人被这个男人骗了。世间有各种各样的人,也就有奇奇怪怪的爱情。

    “唉,对了,你打他电话怎么样?”李涧中突然好像是找到了一个漏洞。

    “他平时用的是一个从路边书报摊买来的那种手机卡,我们俩一块用,就是这个,他也留在了家里。”闵莲莲说着话,手里拿出一个磨得旧旧的按键手机。

    “你们俩只用一部手机?”李涧中觉着有点不可思议。

    “嗯,他平时也没有朋友要联系,他也没有亲人了,买个电话,也就是我偶尔给家里打个电话。”闵莲莲攥着那只旧旧的手机说。

    涧中又跟闵莲莲聊了一会,实在没有再能得到任何关于王文武有效的信息。王文武就好像从闵莲莲的生活里蒸发了一样,像一团水蒸汽,在空气中发散开之后,变得什么都没有剩下。或许正是这种生活被突然地抽空,才使得闵莲莲拜托自己来寻找她生活中曾经存在过的那个男人吧。闵莲莲说,王文武消失之后的这些天,她有一种错觉,她怀疑王文武是否真的存在过?她的记忆是否在骗她?她自己也惊讶于,为什么那么朝夕相处的两个人,可以在瞬间变得陌生起来不再像从前的日常。如果不是牙刷、毛巾、剃须刀,那些那个男人所留下的或者说是来不及带走的生活用品,她真的会以为,这个对她好的男人只是自己的一个想象。

    闵莲莲聊了一点她自己的童年,她说,自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自己从小生活在农村,父母一心想要一个男孩,所以最小的弟弟是家里最被疼爱的孩子。她自己呢,只上过小学,后来就辍学在家帮着父母带妹妹和弟弟了。从她记事起,父母就没有把她当作是一个孩子,她七八岁就会烧饭了,或许父母也曾把她当作过一个孩子来看待过,但那肯定在她的记忆之外了。不存在于记忆中的事情,对于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呢?即使那些事曾经发生在你的身上。没有记忆的,就没有存在过。闵莲莲庆幸王文武存在过,因为她的记忆里有他。

    从小到大,没有人真正关心过她,而王文武是第一个让她感觉到被关心的人。十六岁那年,闵莲莲就出来打工挣钱了,因为妹妹、弟弟长大到上学的年龄了,不再需要人工的看护,而是开始需要金钱的供给。懵懵懂懂的她只好顺从父母的意思,出来打工了。一个小学文化水平的农村女孩能干什么工作呢?餐馆服务员?电子厂女工?没有走上歪路,已经是幸运了。怪不得,她那么依赖王文武,在这个男人从生活中消失之后,她也困惑也悲伤也怪他,但冷静下来后,她还是坚定地想要去找那个男人,因为她不想失去生活中的唯一。

    李涧中回到家之后,也思考了很久,怎样去寻找这个好似蒸发了的男人。他把这事记了下来,记在了标签纸上贴在了书桌旁边的墙壁上。凡是上墙的东西,那意味着,涧中会认真地对待的。

    但是光有态度是不够的,到底去哪寻找一个故意躲着你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