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在武馆外的一群孩子，无非是为了在此偷学个一招半式，在玩“过家家”的时候，能理直气壮的当那“大侠”的角色，能以干净利落的拳法，把山大王揍一顿，顺便在某个想要亲近的女孩子面前显摆一番。

    这大概便是他们的江湖。

    简单而又干净。

    有时候，偶有兴致的教拳师傅还会坐在武馆外的台阶上，给他们讲讲真正的江湖故事。对于这帮少年来说，仿佛是亲身经历那一个个荡气回肠，百转千回的江湖场景。

    韩朔走出院门，便看到七八双眼睛看向自己。

    有胆大的少年已然开口问道。

    “韩老头，快接着讲，后面发生了啥。”

    “就是，你说的那美如天仙的女子掉进了狼窝，后面就不讲了，这不是诚心吊人胃口吗？”

    “秃那贼子，竟敢调戏仙子，我要是帮主，非要给他大耳瓜子。”

    ……

    这帮臭小子，明显在等着上次江湖故事的结局呢。

    韩朔摆了摆手，对着面前的一帮臭小子说道：“滚滚滚，一边玩蛋去，那结局爱咋咋地。”

    门前有人显然不乐意了，不过韩朔也懒得管，自顾自卷起裤管坐在台阶上。

    这帮臭小子，一分钱不交，整天守着门口偷个一招半式，这武馆生计，愁啊。

    韩朔就是这么个随性而为的性子，这帮孩子还是左邻右舍的，相处久了也就发现这汉子还是挺有意思，家里大人从来不会和他们玩江湖游戏，而这韩老头有时还会和他们一起行侠仗义，或者充当那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渐渐的，这帮孩子还真和韩老头玩一起去了，胆大的，还敢和韩老头称兄道弟。

    不过今日的韩师傅显然是不打算讲了，任这帮少年软磨硬泡，就是不开口，见今日武馆门口等不来江湖故事，这帮小子拍拍屁股也就走了，对于他们来说，韩老头总会讲的，再说今日赶集呢，街上热闹着，有说书的，咱一样可以去听。

    不大一会儿，院门口便冷清了下来。

    直到院门口只剩下陈初和徐明朗时，徐明朗屁颠屁颠跑去韩朔身后，给老头捏着肩膀道：“韩老头，那你给我说说呗？”

    韩朔闷声道：“说啥？”

    “说那两个帮派干架的事。”徐明朗歪着脑袋，想了想，接着说道：“那长得极美的女子又不傻，既然敢明目张胆的进入到对峙双方，恐怕本领也不低的，那白虎帮出言调戏之人，怕不是个傻子。”

    徐明朗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哎，也真是，那白虎帮的人，既然是混江湖的，那总得有几分眼力劲吧，竟然不知道江湖中胆敢孤身行走的三种人，是绝不能随意招惹的，那调戏之人，下场指不定惨着呢。”

    “韩老头，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韩朔倒没想到还真被徐明朗说中了，调戏之人下场确实挺惨。

    这小子那么聪明？虽然年龄小，但真不愧是读过书的，和那帮同龄玩泥巴的，就是不一样。

    直到看到了徐明朗对着陈初挤了挤眼睛，韩朔这才恍然大悟。

    人小鬼大，原来是别人教的。

    韩朔没回答徐明朗，倒对他说的三种人来了兴趣，于是问道：“小家伙，那你说说江湖上哪三种人不能惹啊？”

    徐明朗来到韩朔身侧，故作高深道：“这位前辈啊，亏你还是老江湖，竟然不知道江湖上的独行和尚，漂亮女人和身残之人是万万不可随意招惹的？”

    韩朔陪着徐明朗演了起来，假装诧异道：“这位小兄弟，实不相瞒，我混的江湖水浅，倒是从未听说过你这种说法，这位兄台，可否为在下解释一二？”

    徐明朗得意的看着陈初一眼，大大咧咧坐在台阶上，开口说道：“这位兄台，你有所不知，行走江湖，对这三种人起坏心思，很容易没命的。”

    韩朔有些无语，这小子还真喘上了，“前辈”变“兄台”？

    这辈分都给老子降了。

    只见徐明朗装模作样道：“佛门的和尚，一直神神叨叨的，最喜所谓‘有缘人’，你要是对这种人起了坏心思，要么直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最终六根清净，成为所谓‘有缘人’，变成秃子，要么那和尚直接一句‘佛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直接就将人武力超渡了，在你往生极乐前还会说‘阿弥陀佛，希望施主下辈子广结善缘，莫要作恶多端’，听听，憋屈不。”

    韩朔一听，好像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儿，便接着问道：“那另外两种人呢？”

    徐明朗抬手摸了摸下巴，装模作样道：“咳……咳……，至于漂亮女人，有句话不是说‘漂亮的女人是老虎’吗？当然不能瞎招惹。”

    “最后这身残之人最为可怕，你想啊，他缺胳膊少腿还能混江湖，能没点本事吗？再说了，我还听人说就这类人最为难缠，心理变态，好虐杀，招惹了他们，生不如死。”

    陈初一听，好家伙，这是把我教给他的“江湖经验”一次不差全部背下来了啊，难为这小子读书半桶水，这是把脑子用错地了啊。

    说完后，徐明朗看着身旁教拳汉子，得意洋洋说道：“韩老头，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韩朔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兄台高见，可真是金玉良言，千金难买啊。”

    汉子心中有些感慨：瞧瞧，这踏马小孩都懂的道理，为什么就是那么多人不听呢？

    有人一见到漂亮女人，脑子便掉到了裤裆里，有人心存侥幸，总以为自己能行，可最终那下场……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徐明朗双手吊在汉子的肩头上，阴阳怪气说道：“这位兄台，江湖经验我都教给你了，你就不传我几招压箱底绝活，表示表示？最不济，那故事结局，你也给我讲讲啊。”

    “臭小子，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敢开染坊？”韩朔一巴掌将徐明朗的爪子拍开，对着小崽子屁股墩踢了一脚，没好气道：“滚，小兔崽子还真敢说，去给我倒茶去。”

    “得勒，这就给你倒茶去。”

    说着，徐明朗屁颠屁颠就跑进了武馆。

    韩朔看了一眼坐在台阶上的陈初。

    好嘛，这小子已经好久没来了，个子长高不少。

    少年手指关节处的老茧尤其厚，看来没少练拳，看着小腿略微鼓起的裤管，韩朔开口问道：“还绑着沙袋？几斤？”

    “双腿各四斤，太多了便会影响走路。”

    韩朔又问道：“吃得下这个苦？”

    少年眉眼间充满笑意，肯定道：“吃得下。”

    “那就好。”

    曾几何时，小镇赶集时，总能看到一家三口的背影，女子牵着孩子的小手，默默走在前面，汉子背个背篓，默默跟在后头，女子温柔，汉子老实，小孩天真。

    好一幅其乐融融。

    只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

    徐明朗很快捧着一碗茶出来，将碗递给韩朔之后，说道:“韩老头，我刚才学了一拳，你看看学的怎么样？”

    艹，明明是这小子刚才进去偷学的。

    徐明朗说完，跳下台阶，拳桩一扎，顺着三合拳起手式，一拳打出。

    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

    平静之处起波澜，劲风突起，丈外的树枝，却是无风自动。

    徐明朗好似浑然不知，仍是自顾打着拳，只有韩朔喃喃道：“没天理。”

    韩朔哪怕算不得高手，但在江湖摸爬打滚多年，眼力还是有几分，正是一眼看出徐明朗是块习武的好胚子，这才悄悄用了江湖上所谓“称斤摸骨”的手法来检验了徐明朗的资质。

    不出所料，这小子根骨出众，无疑是天才，属于搁江湖中能被人抢破头收徒的香馍馍，只是没想到，这小子对于拳法的悟性，竟也如此出众。

    修行一途，讲究根骨，悟性，机缘。

    习武也不例外。

    这三样，得其一者，万中无一。

    得其一，便算得上天才，属于老天爷赏口饭吃，怎么着都能够脱颖而出。

    得其二者，已然算是天之骄子，只要按部就班好好修行，其成就便能让无数人望其项背。

    韩朔的原本的打算里，几乎已经把徐明朗当成了未来的关门弟子，只等这小子身子骨长开些，便准备正式收徒。

    只是这个时候，却有些犹豫了。

    且不说自己这三流水准的武学修为适不适合徐明朗，教了之后，算不算‘误人子弟’？

    还有一个隐患，即便自己成功把徐明朗收为关门弟子，将来某一天，有拳法更高者看上了徐明朗，自己能护得住吗？

    说到底，徐明朗的锋芒，终归有一天是要展露的，甚至这个时间不会长，各宗“入世者”发现发现徐明朗的天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已经不是想不想教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教，敢不敢教！

    韩朔纠结一瞬，便决定索性给这小子一个机会。

    韩朔认识一个老前辈，对方拳法极高，一身绝学却苦无传人。

    更重要的是，那位老前辈，韩朔是发自内心尊敬，打心眼里放心把徐明朗交给他。

    因为那位老前辈说过：“拳高莫出，强者，出拳向更强者。”

    老前辈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这才让被视为蝼蚁的韩朔活了下来。

    韩朔觉得，那样的老前辈，才是一位真正的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