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CEPC中心所在的南方小城

    吴森与林嘉铭的婚礼非常低调，没有隆重的婚礼，只有来自家人的衷心祝福，没有奢侈的豪车云集，只有指哪儿去哪的浪漫旅行，没有铺天盖地的新闻宣传，只有低调领证后的幸福生活。两年后，二人迎来了一个健康的女婴，虽然女孩儿不用按派姓起名，但在林嘉铭的坚持下，爷爷林和平还是为她起名为林荣孜，寓意勤谨、不懈怠。林、吴夫妻二人非常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他们二人的缘分本就因持续地球的繁荣兴盛而起，荣孜两字便暗合了他们两人的缘起。

    在吴森看来，也许是自己平民的身份与林家这种豪门区别太大，对林家的很多事情她都一直不能理解，比如林嘉铭的两位伯伯、三位哥哥和一位姐姐为什么都没有进入和平实业工作，就连自己丈夫，这位被林和平当做接班人培养的小孙子，至今仍在CEPC中心这样一家科研机构工作，只是在和平实业需要的时候，偶尔客串一下企业代表；又比如以林和平的身份和地位，为何在原配去世后的40年时间里，未曾再找一位红颜知己，要知道林嘉铭的大伯和二伯虽已经年近古稀，可身边的红颜依旧不少呢……这些在吴森看来，仅次于“太阳系保卫者”计划般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撩拨着她的好奇心。与丈夫朝夕相处在CEPC中心所在的南方城市里的吴森，曾经不止一次向林嘉铭问及过这些问题，但丈夫却每次都开玩笑，以“这就是豪门”为由，敷衍了过去。时间久了，吴森的好奇心也就慢慢地淡了下来，只剩下母亲因担心女儿将来会在豪门失宠，而成天惶惶不安。

    平淡的生活本来应该按照既定的轨道继续下去，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又不得不让吴森重视起来这些“豪门怪事”起来，这件事同时也改变了她“全职太太”的人生轨迹。

    事情发生在小荣孜三岁的那年夏天，到了试学的年纪，择校自然而然成为每位新手爸妈的头等大事。就在夫妻二人为小荣孜成功报名市直第一幼儿园的第二天，太爷爷林和平突然到来，光顾了夫妻俩的三室一厅。因为工作繁忙，小荣孜没办法经常见到自己这位太爷爷，所以对林和平感到非常陌生，但太爷爷带来的一大堆礼物，迅速拉近了这对四世爷孙的关系。

    冲突发生在这个普通的周五晚饭时。

    临近周末的晚高峰来得比平时早，与之关联的上班族，下班到家的时间也相对较晚。当林嘉铭拿着公文包返回家中像往常一样与妻子和小荣孜打招呼时，看见了满屋玩具。厨房里正在忙活的吴森大声呼唤道：

    “快去洗洗手，爷爷来了，你去跟爷爷聊聊天。十分钟之后开饭啊！”

    与吴森的声音同时传到林嘉铭耳边的，还有他的宝贝女儿。小荣孜拿着崭新的洋娃娃，小跑到爸爸身边，兴奋地说道：

    “爸爸，太爷爷给我买了好多玩具。”

    面对许久未见的爷爷，林嘉铭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应有的高兴，只是对女儿的迎接，表达出了应有的慈爱。说道：

    “那你有没有谢谢太爷爷啊！”

    “我都谢了好多遍了呢！太爷爷还亲亲我了呢！还说我乖。”

    说话时，林嘉铭已经换好拖鞋，拉着女儿的小手，走到客厅。

    林和平的样貌没有太大变化，因为最近几年不用频繁地在媒体上露面，那头染得乌黑的头发，显露出本该有的银白色。

    “爷爷，您什么时候到的？怎么没有通知我一声，我好去接您。”

    “你工作忙，我就没打扰你。小刘他们安排得挺好，我也没费什么劲。”

    “哦！”林嘉铭喝了一口吴森每天傍晚都会给他准备的凉白开，说道，“刘秘书还在您身边工作呢？他人不错，业务能力也很出众，您应该多给他一些机会呐。他人呢？晚上叫来一起吃饭好了。”

    南方的盛夏酷暑难当，一杯凉白开根本不够这位刚下班的上班族消暑，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些冰块放进被子里，这第二杯冰白开才让林嘉铭将身上的暑气以及白天繁重的科研工作暂时抛在了脑后。

    “小刘住在附近的酒店，就让他自己安排自己好了。真叫他来了，他反而会不自在。”林和平看见孙子燥热、疲惫的样子，关心道，“怎么？最近的工作挺忙吧？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啊！年纪轻轻，可不能拿身体透支业绩。”

    对于爷爷的关心，林嘉铭表现出不同于五年前的态度，他绝口不提工作上的事情，反问道：

    “爷爷，您这次是出差顺便来看看我们，还是专程带着事情来的啊。”

    面对林嘉铭紧锁的眉头，林和平慈祥地笑道：

    “当然是想我的小曾孙女儿了啊！是不是小荣孜？喜不喜欢太爷爷？”

    在一旁玩洋娃娃的小荣孜听见太爷爷呼唤自己，一边冲着林和平点头，一边咧嘴笑着说道：

    “喜欢，荣孜最喜欢太爷爷了！太爷爷是这世界上最好的太爷爷！”

    看见林和平和自己女儿这对四世爷孙其乐融融，本该因家庭和睦而感到幸福和温暖的林嘉铭，此刻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倒是眉头紧锁地紧张了起来。林和平察觉到孙子的情绪，直截了当地问道：

    “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吗？怎么看见许久不见的爷爷和你的女儿在一起玩乐也高兴不起来啊？”

    “啊！”林嘉铭愣过神儿来，说道，“最近CEPC的工作比较多，我也在为竞岗副研究员做准备，所以精神有点差。”

    “哈哈！你用这样的精神面貌去竞岗可不太好啊！哪位领导愿意整日见到愁眉苦脸的副研究员啊？！”

    “嗯！爷爷您教育得对，我是得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啦！”

    “你最近在做什么课题啊？”

    林和平的攀谈，让林嘉铭的神情从刚才的紧张变成了认真。

    “我所在的反物质小组，目前正在研究正电子和负质子这一类的反粒子，能否构成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宏观层面的反物质；以及在粒子层面，反粒子与正粒子湮灭后所产生的能量测算、贮存和矢量的问题。”

    “这么看来，你所在的小组应该是个非常烧钱的小组啦！”林和平打趣道。

    “世纪初，CEPC中心在建立初期的巨大争议，不就围绕在是否要烧钱的这个问题上吗？现在中心投入使用，又有哪一项研究课题不是烧钱的存在呢？”

    “你对历史的本质看得挺透彻嘛！”对于林和平的表扬，林嘉铭依旧表情认真，林和平继续说道，“你们小组的这个课题，是由五国联合指挥部委托的，在星际运输方面，和平实业已经做了阶段性成果交底，最重要的问题仍然是动力方面，要运输大量物资抵达海王星轨道，可控核聚变的推动力仍然不够，要保证‘保卫者计划’顺利……”

    “爷爷！”

    林嘉铭突然打断林和平的叙述，瞄了一眼正在一旁玩耍的小荣孜，向林和平示意。林和平心领神会，知道孙子这是不想自己的女儿哪怕还在懵懂的年纪，就接触到任何有关这个世界悲观的一面。

    “好吧！我们聊点别的，你们CEPC还有其他什么课题吗？”

    “爷爷，您是知道的，CEPC是基于量子层面的基础理论物理研究的机构，我们小组的课题已经是最接近应用层面的研究了。其他大部分研究，要么是通过试验验证古人的预言，要么是制备各种粒子，在量子物理标准模型范围内做探索。”

    “看样子，仍是在吃古人的老本儿呢。”

    “您这话说的就有些片面了。”对爷爷的感叹，林嘉铭略有些不满，说道，“不同于经典物理的试验，在量子层面，试验的难度是相当大的，很多时候甚至需要一些突发奇想的鬼点子，才能攻克难关。我们的大部分试验虽然还停留在轻子和规范玻色子的范围内，但我相信我们终究能破解那些，百年前的古人甚至是现代人认为不可思议的微观物理现象背后的终极规律。”

    终结二人略带争论的谈话的是吴森，紧接在林嘉铭豪言壮语之后的是妻子的喊话：

    “嘉铭，收拾一下餐桌，咱们马上就吃饭啦！有爷爷最爱吃的红烧肉，还有你和小荣孜最爱吃的白灼大虾。”

    “哦！有大虾吃啦！我最爱吃大虾啦！”

    小荣孜欢呼雀跃地跑去洗手，林和平则面带着微笑对林嘉铭说道：

    “我们林家的大科学家，要掌握终极奥义，得先填饱肚子啊！快去洗手吃饭吧。”

    红烧肉、白灼大虾、冬菇蒸滑鸡，这三道硬菜是吴森为林家四代三人准备的，水煮肉片则是她为了犒劳自己的味蕾准备的，应季时蔬是一道清炒芥蓝，最后是点睛的猪肺汤。面对这桌子南北兼顾的家常菜，林和平不禁“埋怨”起这位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的孙儿媳妇来。

    “吴森呐！这我就要批评你啦！我们就一个老人，两个成年人和一个小孩儿，你做这么多菜，我们哪里吃得完？最后不得浪费了？”

    “爷爷，您放心！也就青菜和大虾不能隔夜，咱们今天只要把这两道菜吃完，其他吃不完的菜放冰箱，明天还能接着吃。嘉铭一直拿咱们林家‘无论贫富，都不能浪费’的家训教育我呢。”吴森笑道。

    “有道理，那我们就开动吧！”林和平微笑道，“小荣孜先动筷子好不好？”

    “太爷爷先吃，荣孜再吃。”

    “好！那太爷爷先给小荣孜夹一只虾好不好？”

    “嗯嗯！荣孜要个大大的虾。”

    “好！那就来一只最大的虾！”

    “谢谢太爷爷！”

    餐中，林和平向林、吴夫妻二人表达了他此次前来的真正意图。

    “吴森呐！你还真是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呢！想当年，你在职场打拼时，我是完全看不出，你还能烧出这么一桌好菜呢。”

    “爷爷过奖啦！那会儿我也就会点个外卖，顶多再会煮个泡面。现在的手艺都是后来当全职太太后练出来的，您别看现在的味道不错，那是因为先前有无数失败的试验品都让嘉铭吃了呢。”

    林嘉铭放下刚刚与林和平谈话时的认真劲儿，憨厚地笑了起来，说道：

    “可不是嘛！那会儿煮猪肺汤，她能放半包盐进去。”

    “怎么样？还想回归职场吗？”

    林和平的转折之快，一方面惊呆了吴森，另一方面也抹去了林嘉铭自今天回家以来脸上久违的笑容。二人的反映在他的意料之中，林和平继续说道：

    “我已经记不清我多大年纪了，大概一百一十多岁了吧！虽然，现在的医疗科技比世纪初时又发达了不少，但能活到我这个年纪的人应该不是很多吧？！所以，我也该为自己的后事做做准备了。”

    “爷爷……”

    吴森想柔声安慰，但被林和平打断。

    “吴森，我想让你先来和平实业做我的总助，这样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最全面地了解公司的基本运转。以你的能力，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儿。等我归山之后，嘉铭回归公司，你们夫妻二人一定能开稳这艘大船。这件事，我希望你们夫妻二人不要推辞，因为现在的和平实业已经不是我一个人的和平实业了，我不想把亿万人的未来，交给嘉铭那三个不成器的哥哥。”

    林和平稍事停顿，看了看一侧的林、吴夫妻二人，见他们一个惊讶的望着自己、一个阴沉着脸埋头吃饭，便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这样一来，小荣孜不就没人管了吗？”林和平将一块红烧肉喂进嘴里，细细地品尝了起来，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吴森呐！你觉得我的这个小孙子怎么样？”

    吴森被林和平突如其来的安排弄得有些找不着北，顿了顿回答道：

    “嗯……作为科学家，我觉得他从事着造福人类的工作，伟大不敢说，但至少是个对社会进步有用的人；作为丈夫，我给他打99分，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100%完美的男人；作为父亲，理性地说，荣孜还小，我还不能下定论，但我相信他以后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吴森说完，望了望一旁正埋头吃饭的林嘉铭，他仍旧阴沉着脸，眉骨下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神仿佛有些生气。老实说，吴森从未见过自己的丈夫这个样子。

    “嘉铭啊！别光顾着吃饭，吴森对你的评价很高啊！”

    林嘉铭抬起头，强挤出欢颜，应付道：

    “哈！我是个发不起脾气的人，对伴侣来说，这样的男人一般都不会太差。”

    林嘉铭的声音有些微微发颤，仿佛是在乞求什么。

    “那让小荣孜以后成为像你一样的人可以吗？”

    林和平话音刚落，林嘉铭便突然厉声道：

    “爷爷！”

    这厉声音量虽然不大，却如一声闷雷，不仅惊吓到了吴森，更将正在林和平身边剥虾的荣孜吓的浑身一抖，差点哭了出来。

    “嘉铭！你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呢？看你把荣孜吓得。”

    吴森一边责怪丈夫，一边起身去哄自己的宝贝女儿。在家做全职太太的这几年，没有磨去吴森身上与生俱来的职场情怀，在林和平提出让她重回职场的那一刻，她便已经暗自欣喜。林嘉铭的反常表现虽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但直觉告诉她，一向温柔的丈夫此刻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甚至向自己的爷爷发怒，这里面一定有她不能理解，或者说不便她直接参与讨论的理由。她抱起小荣孜，对林家爷孙俩说道：

    “瞧我这记性，今天爷爷来，只顾得高兴了，都忘记荣孜晚上还有小提琴课要上。我得赶紧带荣孜过去，爷爷您跟嘉铭慢慢吃，不用等我们。嘉铭，你有话也好好跟爷爷说，都多久没见了啊！”

    吴森出门后，餐桌上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爷孙俩不再说话，都埋头吃起饭来。可同样是吃饭，相比较林嘉铭赌气般大口吃菜、大口扒饭，林和平的吃相要显得优雅得多，一口红烧肉一定会嚼32下才肯下咽。

    林嘉铭三两下结束战斗后，便起身拔掉家里所有家用电器的电源，只留下餐厅和客厅的两盏灯照明。做完这些后，他返回餐桌，面无表情地说道：

    “准备工作都做完了，你可以开始了！”

    “嘉铭！相比较五年前，你变了很多，我想你刚开始改变是因为吴森，后来是因为荣孜吧！为人父了，事业上的激情势必定要分一些给家人吧！”

    “荣孜出生那年，我就和你聊过我的想法，我不想再按照既定的轨道走下去了。”

    “恰恰是因为你的退出，我今天才会过来跟你和你所爱的人讲这么一番话不是？我们的事业不会因为某个人的退出而终止，即使那个人是林和平的孙子，是和平实业未来的继承人。”

    “那是你们的事业，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曾经和你有关的事，不会因为你单方面的退出，而完全切断与你的关系。”林和平厉声说道，这次的厉声不仅锋利，而且中气十足。

    林嘉铭仿佛被林和平的这声炸雷束缚住身心，他低头失神，没了刚刚厉声时的精气神。见林嘉铭软了下来，林和平也放缓了语气，恢复到往日的和善，说道：

    “嘉铭啊！相处了这么多年，我对你是有感情的，不仅仅是对你，我在吴森身上也看到了她爸爸当年果敢的影子，对你们的小荣孜，我更是抱有比你更大的期望。你看看当前的形势，你还有得选吗？”

    林和平仿佛戳到了林嘉铭的痛处，眼泪默默地划过林嘉铭的脸颊。他向林和平哀声道：

    “爷爷！我求求您，不要让荣孜卷进来好吗？其他的，我都答应你。”

    “如你所愿……”

    ……

    床头夜话期间，吴森从林嘉铭口中得到的解释是这样的：林和平计划，等吴森进入和平实业工作后，小荣孜将走林嘉铭学龄时期的求学之路，由林家聘请专业的师资队伍，对小荣孜进行多对一的基础教学，这个时间段将包含她的幼儿园、小学、初中和高中，然后直接参加不限于国内或者国外的高等院校考试。

    这在吴森看来是非常好的安排，林嘉铭对自己晚餐时失态的解释是这样的：

    “我小时候就是接受这样的教育过来的，虽然能够受到顶尖的教育。但没有同学、没有课堂、没有嬉闹、没有叛逆的童年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噩梦。我希望我们的孩子有一个快乐的童年，不要因为背负和平实业的未来，而过早地负重前行。”

    这个解释在吴森看来非常牵强，因为无论什么样的父母，孩子未来的成就一定大于不能重来的童年，她打从心里是接受林和平这样的安排的。至于林嘉铭晚餐时的失态，她已不好在多问，只能将其划入自己不能理解的“豪门怪事”之中。

    八月的最后一个礼拜，温暖的一家三口就各奔东西了。先是林和平亲自到访，将小荣孜接到广州老家，然后是林、吴夫妻二人过了5天的二人世界，接下来吴森便前往和平实业在鹏川的总部报到，只剩下林嘉铭一人，独自守在这座南方小城的三室一厅内，过着单调的打工人的生活。

    相比较小城里全职太太的慢生活，重返职场的吴森再一次感受到快节奏的职场生活带给自己的充实感。一个月的适应期加上三个月的每周一轮岗，让本就事业心极强的吴森，很快就初步掌握了和平实业这艘超级航母般的企业，除了财务以外所有的运转节奏。就在她做好准备回归总助一职的本职工作时，又接到林和平的其他安排。

    “我思来想去很多天，有一个急需的岗位，你是最佳的人选，太阳系保卫者计划和平实业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