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狭间
被雨水浸湿的衣物贴在皮肤上,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热量被带走之后,产生了温暖的错觉。细雨中,林奈迫切地想要换身衣服,他现在感觉相当不妙,头脑里略显混沌,他怀疑,自己可能要生一场病了。
多亏了那些围堵的人疑似被控制的傀儡,操控他们的人看起来经验也不太丰富,他才能够迅速地拉开距离。现在,林奈已经接近桥的尽头,后方的追击者仍然有一段距离。
……傀儡,这件事真是令人在意。
林奈眼中的白色光点随着眼皮开合闪烁,如果他记得没错,“傀儡”是地下王国的掌权者之一“白骑士”的力量。
这件事并非是什么秘密,作为最早的掌权者,白骑士的诸多信息早已被人们挖清,林奈在这件事上也没出什么力,他光是靠着前人公开的资料,就已经把白骑士的能力打探得差不多了。
他是第三阶段的共鸣者,灵魂天赋类似于“赋灵”,可以短暂地给予死物生命,生灵派系,传承为“偶师”。
不管他是什么人,就凭那第三阶段的身份,林奈已经没什么能力抗衡了。他才刚成为天赋者不久,连新生者都没面对过,越级也不是这么越的,这种大胆面对高阶位者的行为,我们通常称之为不知死活。
情况似乎不太对劲啊。
林奈跑下大桥。此时,他察觉到身边的行人数量正在减少,而雨渐停,有阳光从云层后方渗出,稀稀拉拉地洒在他身上。
如果只是因为林奈与“傀儡”的冲突吓退了行人,倒也正常,人们对于这样的事情唯恐避之不及……但这时候的冷清明显不太合理,林奈就像是正奔向一座死城,身后是繁华,身前是荒凉。
墙瓦像是抹上了灰白的图层,一切都暗淡下来。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扫空了云层的暗红色天空,质感类似玻璃,狰狞的裂痕从原本太阳的位置蔓延向四面八方,处处透露着诡异。
这里不是瓦里安,起码不是正常的瓦里安城。
“……‘狭间’。”林奈心里直呼完蛋,忿然啧声,轻声道,“不是,我算什么人啊,值得费这么大力气吗……有这种技术不如去对付芙伊德。”
走下拉斐尔大桥才几步,他就猛地调转方向,朝着桥上跑去。
后方的景象不复来时的模样,建筑如同积木被拆解重构,或悬浮,或胡乱地拼接。这里已经没有活物存在了,除了林奈。
大桥也不例外,不出所料,河道中央上方的桥段消失不见,断口竖直,表面像是刀切豆腐一般光滑,足有几十米长宽的缺口,没有谁能在这种情况下顺利过桥。
大桥被“炸断”了,林奈的后路已绝。
他不知何时已经进入了这个怪异的空间。
“这么丝滑的转场,真是大手笔。”林奈自嘲似的念叨着,“这得花多少钱,多少时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突然感觉浑身轻松起来。
没有再想着跑到哪里去,林奈静静地站在断桥边,反身坐了下来,两腿悬置,双手自然地搭在一边,看着这光怪陆离的“狭间”风景。
能有什么办法呢?走又走不了,坐着等吧。
等那个废了这么多心思赶着见自己的人。
约莫五分钟后,林奈听见脚步声从后方传来。
哒,哒,哒。
来人在离林奈坐的位置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问:“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你应该知道,我曾经见过‘狭间’,甚至还在那件事里掺和了一脚。”
林奈站起身,与来人面对面,“我现在也悔不当初,假如当时没有凑这个热闹,我现在是不是在安静地上学呢?”
是一个陌生人——正如林奈所想的那样。
他穿着廉价的卫衣,在这样偏闷热的天气里仍然套着大衣,戴着一副墨镜。
“怎么称呼?”
林奈毫不礼貌地打量了他一番,“就像上次那样,叫你‘祭司’吗?”
虽然是问句,却带有不可质疑的意味。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他的语气里满是好奇,“你从来没有见过这张脸。”
“我上次看见这个地方,也是你找我‘聊天’。据我所知,整座瓦里安只有你会创造‘狭间’,还把它用在强制拉人谈话上,简直是暴殇天物,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林奈说着,“按我查到的资料,天赋者们一般都是在‘狭间’里建造庇护所、聚集地,而不是临时使用……频繁创建的成本远高于长期维护。
“我很想知道这背后有没有什么说法,你肯告诉我吗?”
林奈随口地把问题引向了未知的方向,不管面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想和他谈什么,林奈都不准备让他顺利如愿。
“继续叫我‘祭司’就行。”他先是回答了林奈之前的问题,然后扭头看向了天空中巨大的裂痕,“至于原因……只是信奉实用主义罢了。”
实用主义?那还和我挺像啊。林奈确实大多数时候都只在意实用性,但他想不明白这样算什么实用。
隐蔽性强?不见得;稳定度高?也没有,看那道裂痕就明白了,这里脆弱得如同纸牌塔。
“那……”
林奈还想再扯点什么无意义的话题,但被祭司打断了。
“请不要再说那些没用的的事情了,林奈先生,我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
祭司墨镜之后的眉头微微皱起,“我得赶时间,要知道那个人已经快把所有暴露的傀儡杀完了。”
哦,是芙伊德吧。
肯定是她了,这种简单粗暴的行事风格……林奈绷住了表情:“世理会可有的忙了。”
忙着处理目击者的记忆,修复被破坏的秩序,甚至拿那个罪魁祸首没办法,只能干瞪眼。想到这,林奈莫名有种愉快的心情出现。
只是拖不了时间真是遗憾啊,没准他还能亲眼看看芙伊德碾压级别的力量是什么概念呢。
“回归正题,祭司,时隔三年再次来找我,你想要说什么?”
三年之前,林奈才来到这座城市。年轻的他在用能力划定“安全区”的时候,接触到了王国,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而这个祭司,就是引导他走上掌权者的道路的人。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他应该就是“白骑士”了,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透露身份。
祭司笑了笑:“倒也没什么,只是,你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了呢?准备退休?才三年,还没到时候吧。”
“可能是因为,我开始怀疑了。”林奈以微笑回应,“想让我继续‘打工’的话,你准备怎么做,再抛出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或者你可以把话讲明白,把最近的事情解释清楚,你从三年前开始就打算把我蒙在鼓里。”
这件事,现在想来处处都有疑点。若是当初没有遇上祭司,林奈多半已经被世理会招收了,而他指出的“道路”通往地下王国。查尔斯虽然也是其中的掌权者,但亲眼见过后,“不够格”的感觉越发深刻,他也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对那里了如指掌,至少林奈的信息他就扒不出来。
这想必是祭司做的手脚,他希望把林奈招揽到他那一边,为此做出截胡一样的举动。
“曾经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你有什么愿望吗?”
祭司没有正面回答,“当初,你想要的是‘顺利完成学业”,但你没有许愿……你现在的要求,我可以视为你新的愿望吗?”
“哎,我现在头脑不是很清晰,当然不算数。”林奈摇摇头,试图把大脑的不适感甩掉,“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没有愿望。”
“怎么会呢,每个人都有心中的渴望,从小到大,从肤浅到深刻,从自私到大义,没有谁能真正无欲无求的。”
“是吗?你费这么多力气,就为了说这些废话吗?”
林奈毫无征兆地抽出了枪,枪口对准了祭司的眉心。
祭司无动于衷,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他轻轻摇头,无奈地说道:“你知道这只是一个傀儡,你肯定也知道普通的枪械没什么用处,这样做只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毕竟,在狭间中,我随时可以杀了你。”
“没有关系,你不是来杀我的,我不在意。”林奈没有放下枪,“这样能给我一点安全感……你信吗?”
“当然,你一直以来都是个胆小鬼。”
祭司忽然向前走了一步,这样的举动让林奈微微皱眉。
世界在此刻突然安静下来,在林奈逐渐错愕的眼神中,祭司摘下了墨镜。
“懦弱的、强大的、疯狂的、天真的林奈·贝特,你有什么愿望吗?”
墨镜之下的男人面孔中没有眼睛,那两个如同与生俱来的空洞中,殷红的血正在流下,在脸部的边缘滴落,顺着脖子,染红了衣领。
他的嘴角向两侧咧开,几乎到了耳边,露出锐利如刀锋的两排牙齿。
“我没……”
漆黑的眼眶就像无底的黑洞,吸引着林奈的目光,他把到嘴边的话语收了回去。
他这时候想,就和祭司说的一样,人怎么可能没有愿望。林奈心中也有着渴望……那他有什么愿望呢?
滴答,滴答。
指针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林奈低头,看见手里正紧紧地握着复古的怀表,它悄无声息地开启,黑色的鸦眼正盯着林奈。
不对吧,他没把怀表带在身边……有点疑惑,但林奈没有多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他真正的愿望。
……在祭司的视角里,林奈仍举着枪,但眼神逐渐涣散,他不由得让嘴角扬起得更高了。
可惜三年前的事情没有其他亲历者了,不然,那人一定会猛然惊觉,这一幕与当年是何其相似。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奈的心理防线如此脆弱,好像哪个懂点催眠都能来加点料一样。更何况是祭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