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月宗的使者预定会在傍晚到达，现在还是上午尚早，原本一潭死水的青云宗热闹非常。

    掩月宗是青云宗的上级宗门，后者与其说是从属，不如说是工具。

    山河广阔，凡俗之人哪怕穷尽生生世世，也难以横跨亿万里前去朝圣。

    所以各大圣地都会设置下属宗门，目的就是更好地收拢人才。

    全宗门上至长老下至杂役，对于大宗门的到来都十分期待。

    似乎没有一人对青云宗是有感情的。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里都是一座修行驿站。

    徐帆走在路上，随便在哪里都能听见相关的谈论声。

    “掩月宗就要来了，这是我第二次遇到这样天大的机会。”

    “这次我必定被选中！”

    “得了吧，按照以往的惯例，能被看入眼的就只有青云榜上的十大天骄！最多再多几个名额，然后看眼缘选百十个潜力弟子。”有经验的老人们滔滔不绝。

    许多人明知无望，但对于谈论此事依然乐此不疲。

    “传说那掩月宗占地极其广袤，强大的修士比比皆是，就连长老们在那里，也只能是沦为平凡的普通一员！”有人羡慕。

    充满想象力的语气是那么真实，仿佛他已经看见了近在眼前的掩月宗一般。

    掩月宗自然是好。

    可是掩月宗旗下像青云宗这种宗门比比皆是，能被选入的人可想而知何其荣幸。

    据闻在最不济的时候，掩月宗甚至只带走了榜上前三的弟子。

    “可不是嘛。长老，还有那些天骄也就在我们青云宗里面嚣张一会，见到掩月宗的大人物，还不是一样要唯唯诺诺。”有人开始趁机非议。

    年轻的弟子们心怀激荡，跃跃欲试。

    而年长一些的师兄师姐们境界虽然高，岁数也长，经历过多次落选，资质可想而知不会是太好的。

    徐帆一言不发地走在路上，仿佛众人皆醉我独醒。

    他在思考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这个节骨眼该怎么做？

    两个选项本身倒是已经很清楚了。

    一是继续在青云宗混着。

    在今天掩月宗选拔里落选，按徐帆自己的预估应该会有不错的奖励。

    但最多也只是不错。

    而且青云宗终究只是个小囚笼，修为最高的宗主也就是金丹境界，长期在这里修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二是破例爆发潜能，设法让自己入选。

    这种选择的直接影响是未知的，但长远角度肯定是更好。

    “可是在掩月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听说最近妖魔横行。宗门强大昌盛，觊觎和窥伺的人就多了。”

    “宗门杂记典籍中说，仙魔神佛妖鬼本无善恶，人心有别。”

    “我还不够了解外界，或许可以先通过宗门外派去灵宝交易的方式慢慢了解修行界……”

    “稳妥一些并无坏处，青云榜上第九的陈凌渡从去年开始就下落不明，宗门好几位长老出动寻找都无果。我可没比他强太多。”

    徐帆渐渐想明白了自己应该如何选择。

    他带着两瓶断续丹前往演武场，三刻钟前陈宇以宗门弟子令牌给他传讯，点名要他送来治伤的药物。

    偌大的演武场里人依然多。

    相比于平时的繁杂，今天则是莫名其妙的众天骄齐聚。

    徐帆随便看去，同辈中青云榜上的前十名基本都在，雄踞前三的齐心、钟晨和薛飞雪万众瞩目，徐帆常打交道的数位少年天骄也都在。

    掩月宗还没来，他们的争锋好像已经开始了。

    “陈师兄，你要的丹药我带来了。”徐帆找到了正在和赵鑫对峙的陈宇，“你的伤还不至于用——”

    两人青云榜上排位分别是八和十一，陈宇本极其自信，想以炼气八层挑战九层，夺得对方名次的同时挫败这位积怨已久的宿敌。

    可他输了，甚至手臂发生了骨折。

    这是很不利的，如果以断臂的狼狈姿态参加之后的选拔，影响可想而知。

    一怒之下他就想到了破而后立的断续丹，想在这种传闻“能够重塑骨骼乃至凡骨锻金”的神丹上孤注一掷。

    徐帆的劝诫出于好意，但坚信自己气数不凡的陈宇不领情。

    “不用你管！你一个炼丹房的管事弟子，赚到灵石就给我闭嘴！做好你本分的事情就行！”

    脾气本就差的陈宇现在心情坏透了，对于徐帆没有一点好脸色。

    他甚至将应付的灵石粗暴地砸在徐帆脚下，灵觉敏感的徐帆感受到了不少人的目光。

    【你的好心被陈宇当作驴肝肺，周围有近百人对你投过来同情或冷笑眼神。】

    【奖励：极品天道续命丹一枚。】

    徐帆知趣地闭嘴了。

    他的善意来自于长期拿诸位天骄薅羊毛。有，但是不多，并不非要认为需要对谁负责。

    “啊啊啊……好痛！”没走出多远，身后突然传来陈宇的哭嚎声。

    隐隐中仿佛能听见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徐帆听着都觉得痛。

    他准备离去，弟子令牌里有来自段卷卷的催促讯息，那边指定要淡紫色的素纱。

    得去杂物堂帮她领取。

    那位的目的徐帆随便就能猜到，根据段卷卷的性格，她大概是准备在掩月宗选拔上以身段惊艳全场。

    徐帆很看好。

    他一路穿过演武场，和许多熟悉的面庞擦肩而过。

    徐帆记得他们，而这些人可不太能第一时间认出徐帆。

    “这位师兄，应该也是和陈师兄一起的吧？”徐帆想走，却有人堵住了他的去路。

    青云榜的排名有部分源自于演武场的切磋结果。

    弟子随身带的令牌能记录彼此的胜负情况。

    所以在谁都想跻身前五十名的今天，那些有野望的准天才们狗急跳墙了。

    他们甚至能做出随便抓人挑战的事情。

    青云宗的挑战并非必须接受，但到了一定数量的连续拒绝后，会被强制参与。

    所以比较卑鄙的做法就是组团，正如他们现在一群人堵住徐帆去路一般。

    徐帆开始运转太上化凡诀，整个人看起来更弱势了。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堪称经典中的经典，每年每月每日，演武场机会都在发生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

    宗门的规矩明面上不允许，但执法堂早就不管了。

    演武场有凌空架设的二层观战区，不少执法堂的弟子混在人群中观察执法。

    一般来说，只要不是丧命的程度，他们是不会出动的。

    规矩如此，但其中一人始终看着徐帆，紧皱眉头。

    从徐帆送丹药开始，她就若有所思地仔细观察，觉得有熟悉感，但是又想不明白为何熟悉。

    她作为执法堂的一员，要是能想起来徐帆那可就麻烦了。

    宗门里那些小事不说，执法堂参与过非常多激烈的暴力管制行动。

    炼丹房蓄意爆破事件、灵石矿盗窃事件、魔教渗透事件……徐帆每次都以各种苦主身份惨遭波及，薅羊毛薅到起飞。

    如果把这些串起来看，徐帆铁定被执法堂拿下审讯。

    “那个人我们以前见过吗？”她问自己的同伴。

    “有什么特别的吗？你还好吧，绮罗？”

    “没事。看恍惚了，每天都有弟子被迫输掉切磋，无一例外都是那么几幅模样。”

    “你下午要参加青云宗选拔吧？心思应该放在那上面。”

    “我会参加，但顺其自然就好。”梦绮罗指派了附近的师弟去把昏死的徐帆搬出场地。

    这是执法堂的一点人情味。

    …

    这些年勤勤恳恳扮演诸位天骄的路人，徐帆自然有两把刷子。

    他掌握了一种绝妙的路人式战败技巧。

    战术昏死。

    将太上化凡诀运功至巅峰状态，同时故意逆转体内灵气运转路线，这样做的结果会让自己晕倒，并且生命体征降到最低。

    这样做本身对徐帆没有什么损害，而且是货真价实的昏厥。

    因为法诀为必要条件，所以绝不可能被旁人看破。

    在他失去意识的短暂时间里，梦绮罗悄悄靠近过一次。

    执法堂弟子的宽大法袍彻底掩盖了婀娜的身姿，清秀的眉眼中还带着青涩稚气，只是现在轻蹙着。

    如果不是现在的演武场青云榜风云齐聚，她的到来肯定会引起注意。

    常年管理灵药园，却排名十二，并以执法公（暴）正（力）而小有名气。

    她探查了徐帆的身体状况，心中的那点疑云却并没有消散，反而更迷惑了。

    “以他这样差的根骨资质，这种程度的伤，为何没有对他造成损害？”

    “这好像不合理……”

    尽管如此想，她还是塞了一株下品灵草在徐帆怀里。

    这是她自己培育的灵植，有强化气血的功效。之前看徐帆被挑战的全过程，素来果决的她觉得略有不忍。

    在徐帆昏死的这段时间，脑中日记不断新增记录。

    【你遭到蔑视，体质+1】

    【你遭到殴打，力量+1】

    【你遭到白眼，敏捷+1】

    【……】

    【你的各项属性已经突破炼气圆满者的极限。】

    【溢出奖励转换成星力暂存。】

    【你的惨败获得了来自梦绮罗的同情，但也不算在意。这很路人。】

    【奖励：真龙血浇灌的上品龙血草一株。】

    徐帆在精准控制好的一刻钟后清醒，装作不甘地离开了演武场。

    他确认了日记的新内容，脸上难得流露了发自内心的一丝愉悦。

    “身体素质已经薅满了，以后不用来这演武场。”

    “不过星力……是什么？和筑基境界相关的修行中，好像没有这个概念。”

    以他原本的修行资质，这部分是没有办法依靠自己锤炼出来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极限，服用大还丹前，徐帆天生的体魄并不如何优秀。

    甚至可以说是很差。

    否则他也不会在青云宗选拔弟子中落选，更不会拿到掩盖自身蜕变的法诀。

    徐帆看着已经空了大半的演武场，刚意识到了什么，远处就传来了喧沸的感慨声。

    掩月宗使者到了。

    巨大的空中楼船比青云宗的主峰还更加庞大，其上建筑雕梁画栋，翘角飞檐的设计并不比宗内的地面建筑差。

    这并不是用来作战的船，所以更加注重外观样式。

    楼船在地面落下巨大的投影，青云宗甚至没有合适的地方让它停落。

    弟子们仰望天空，看着船体上镶嵌的珠玉连连感慨。

    真正的价值连城。

    “我们宗门，甚至根本都不如掩月宗来的一架空中楼船！”人群中有不少类似的羡慕声。

    虽然有些夸张，但确实大体如此。

    掩月宗来的人并不算多，带路长老加上真传弟子、内外门弟子总共不到二十人。

    三位真传弟子来自不同的山峰，在遥远的来路上算是大致混熟了。

    其中相貌俊美而阴柔的年轻男子盯着下方大群人打量。

    “这些人真是……”他装模作样地哀叹，“作为下级宗门，说出去真是丢人现眼。一副没见过市面的样子。”

    “秦晖，这一路上你都看多少次了？你看不腻，我们还觉得你丢人。”另一个语气骄纵的少女立刻针锋相对。

    秦晖和徐岚来自矛盾重重的两座山峰，虽是同一个掩月宗，但更胜死对头。

    “毕竟是小地方。”剩下一人回应，他长相精悍，明明是同龄人却明显成熟，一路上寡言少语。

    “准备楼船的悬停吧。”带路长老沈霏冷冰冰地下令。

    她这一路上途经好些下级宗门，已经有些倦怠了。

    加上她最近心事重重。

    饮茶的长老腰细腿长，体态端庄。此时坐在露天亭台中，茶香袅袅，玉器晶莹。

    剩下的人员开始有序行动。

    “青云宗诚挚欢迎各位掩月来使！”宗主迎接，地面聚集的弟子也开始纷纷高声恭迎。

    沈霏刚准备动身，结果自远方一道讯息飞速传达而来。

    然后她就像是被定住身形。

    三位才刚刚表达完不屑的真传弟子看着长老的表情，也都愣住了。

    沈长老平日素来冷若冰霜，何时会有如此震撼而无言的情态？

    “长老，您怎么了……”徐岚开口询问。

    沈霏眺望着寰宇深处不知名的方向，嘴里的声音很轻。

    但对于三位真传弟子来说，更像是晴天霹雳。

    “在你们自以为是俯视别人的时候，有人在九霄之上，甚至不曾看过我等平庸之辈一眼……”

    沈霏的表情里有遗憾和落寞，更添几分别样的气质。

    幽怨而怅然。

    “横亘在天之顶端的大道界碑更新了排名，又有大变动了。”

    “这怎么可能！那可是整个人世间的界碑，千百年少有变化。我们在路上才刚刚不久前得到过剧变的消息……”

    “还是那个未被认领的身份，一个路字一个古卷图案，那个刚刚闯进前十的未知者。在不久前——

    排在了首位！”沈霏的声音在颤抖，连滚烫的茶水洒在身上，沾染了衣裙都没有察觉。

    沈长老的震惊，真传弟子们感受得清清楚楚。

    她可是整个掩月宗都很有名望的年轻强者！

    年纪轻轻便如日中天，在掩月宗拥有一席之地。

    但那又如何？

    不久前她刚刚掉出界碑万名之外，从侥幸末位沦为了“无名之辈”。

    被界碑登记在册代表了无尽的潜力，沈霏在十五岁上榜的时候就认定了自己的不凡。

    她真没想过十来年后，这份荣耀消失了。

    最可怕的是，夺走这一切的人物，雄踞在大道界碑的顶端俯瞰万界，如至高神蔑视蝼蚁。

    楼船上的人们都说不出话来。

    千万年来，关于大道界碑的传说层出不穷。

    但公认的一点就是，界碑的前五名，必然是最初诞生的无瑕无垢的“完人”。

    这些完人几乎没有瑕疵，无限趋近于完美无缺。所以他们永远占据着前五。

    上一次更新的第六位早就成为了天地至圣级别的存在，那样的神话人物都只能屈居第六。

    完全的六边形修士按理来说是不存在的。

    但在今天，他出现了。

    无数圣地因为这个讯息而惊惧，无数言论爆炸般展开，不知道未来究竟会发生怎样的浩劫。

    而在青云宗，莫名的宁静持久得吓人。

    宗主还因为全宗迎接没有得到回应而茫然。

    “难道我哪里做错了？”他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