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姚的秋水眸子别具韵味，天上的仙女估计也不过如此，可现在哪怕是近在咫尺的李涯也没功夫欣赏了。

    邓文清好似刚刚神游回来，发现站在门口一脸茫然的丁姚，收起微微张开的嘴巴，一股威严重回脸上。

    丁姚怯生生问道：“城墙？”

    面前的书生男子使劲推了推眼镜，平静道：“没事，估计是幽鬼面的力量，因为伤亡比较多，所以我们便下令让他们撤出阵地放它们进来，好在城内打游击战。”

    火之国最外围的城池都乱如蜂巢，更别提留下城这种兵家必争之地了。依靠地形的游击战也是公认对阵精灵部队最有效的策略。

    丁姚听到邓文清的解释，以及平稳到可怕的语气，刚想松口气，就忽然想起什么，准备开口。

    邓文清未卜先知抢答道：“冉雪是吧，还好她身边有宋幸和文风雅，三人收了些伤，不过并没有大碍，马上就能回来了。”

    “另外，暮萍那些负责隐匿气息的部队，看样子是被敌人针对了，也早早就撤了回来。”

    就在丁姚平复好心情，正准备前往东部与大部队展开游击战时，邓文清突然扔过来一个包裹。

    李涯眼疾手快，媳妇还没反应过来便一把抢先抓住。

    紧接着，还没等他炫耀自己多贴心，就立刻尖叫一声，连连喊疼。

    丁姚心里颤了一下，刚想查看包裹里什么东西扎到李涯手心，就被邓文清制止。

    “这些是机密物件，不要乱动，另外，刚刚得知情报，西边城墙处有一股精灵大部队正在试图破墙，不知道是不是从别的城镇转移到这边来的，总之，不能让他们得逞！”

    “另外，这件事非常紧急，赶紧带着暮萍冉雪他们立刻赶上，这边因为战事比较混乱，她们适合阵地战不适合游击战，起不到多大作用。”

    丁姚愣了愣神，似乎觉得邓文清的状态有些不一样，不过还是任由李涯拉扯着带走了。

    他们的背后，邓文清坚毅的眼神突然有些飘忽，摘下眼镜，使劲揉了揉眼，可二人的背影仍是有些模糊。

    时间转眼过了两个多小时，丁姚他们已经接上了冉雪暮萍等人，所有武者村同伴应该已经在西城墙汇合了。

    城东的游击战还在继续，将士们利用各种地形，死死拦截着过江之鲫一样的精灵。

    虽然凭借他们的游击策略，精灵部队几乎被困在最东边不得前进，可让他们紧张的是，自从城墙被突破，他们就再也没有收到指挥中心的命令。

    这些悍不畏死的将士们不会知道，就在那一批40多人的小队被调往城西之后，指挥中心的所有联络设施就齐齐失效，同时还被难以计数的精灵包围。

    而这些精灵的头目，正是一身正装的殓魂。

    无瞳的双眼眯了眯，殓魂随手掐死一名试图从犄角旮旯逃走的胆小指挥官，阴恻恻道：“大部队不过是一个障眼法，真正的目标，当然是这些指挥人员了。”

    “隐匿气息，深入敌后，呵，邓文清，这还是你教给我们的呢。”

    周围污秽至极的精灵们随着殓魂一声令下蜂拥而至，闯进高耸入云的大楼中。

    邓文清与众多指挥官立于顶层，全都默不作声。

    从那第一股在明处的精灵部队开始，邓文清就判断出了对方的真正目标，可纵使他派兵无数，也依旧阻挡不了殓魂的攻势。

    他摘下眼镜，轻轻地放在桌面上，对准城西的方向。

    砰——

    大门被推开，仅剩的几名护卫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强悍的精灵大卸八块。

    邓文清淡淡一笑，说道：“丁姚，身为指挥官，我不可能放下这些将士们，所以，对不起了。”

    “我本想替你了结王慧的遗愿，但现在看来，还得你亲手来办啊。”

    接着他没有带上眼镜，望向天花板，深深呼了口气，失神道：“幽鬼面的秘密，真的是人类的天敌啊，希望还能有第二个人破解得了……”

    —————

    丁姚众人提着戒心来到城西，发现这里完好如初，一时间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雨露的手机响起，明明是指挥中心的来电，却传来一道故作绅士的男声。

    “你们，跑不掉的。”

    雨露的表情就好像沉寂许久的冰山，突然被一道重击劈得四分五裂。

    在她的心中，除了亲人和杨阳，就剩那个一脸温和的邓文清最让她顺眼了，原因不是别的，自然是这个男人从头到尾都很认可她与杨阳的恋情，并且时不时给他俩创造独处的机会。

    虽然丁姚也很照顾自己，但她居然会说出替自己劈了杨阳这种话，他可是我的男人，自己的家事，用不着别人来掺和！

    所以旁边丁姚暴风骤雨般的哭泣，非但没有让她产生一些同情心，反而让心情本来就非常糟糕的她更有些不耐烦。

    雨露吼道：“别哭了！邓文清把我们支出来，不是为了让我们在这哭丧的，我们先撤到临近城池再做打算！”

    一脸疲惫的文风雅过来搀扶丁姚，她跟雨露关系并不算好，或者说雨露跟大部分人的关系都比较平，故而看她的眼神有些冷淡，但一转头，对丁姚就柔和得多。

    哭成花猫的丁姚对文风雅心酸一笑，随后看着气势汹汹的雨露，抿住嘴唇没有吭声，只是突然想到那个包裹，赶紧拆开，里面的东西让她没有忍住，再一次哽咽起来。

    那是王慧特制的，四角刻有蝴蝶标记的飞镖。

    当初藏龙谷一战，暮荷用这支飞镖割开了两只精灵的“头颅”，丁姚事后去回收，却发现飞镖不翼而飞。

    她曾经跟邓文清说过这个情况，不过后者总是连连安慰她说飞镖的消失，表示王慧的瞑目，让自己不要再担心了。

    丁姚从那之后就没有再想过这件事，现在来看，难道他事先就知道殓魂的死有异样，所以提前用这种谎言来安慰自己？

    她攥紧拳头，想要回望一下指挥中心的方向，却被一名脸色苍白的女子挡住视线。

    冉雪虽说面相不太好，但全身看去，除了来不及更换的破损衣服稍显狼狈，白皙的皮肤一点伤痕都没有，不得不让人称赞一下姑娘的自愈能力。

    队伍中年龄最小的姑娘抽泣了两声，拍了拍丁姚肩膀，发话道：“要不，我们还是先撤退吧。”

    冉雪是邓文清从金棱村拉拢进队伍的，也是武者村远征路程中唯一一名中途插队的人，这段时日，她可以说是最被邓文清宠爱的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俩是父女。

    现在邓文清的死，自然也对她造成了不小打击。

    丁姚看了看来身边搀扶的两女一男，附近眼神坚毅的同伴，还有最远处那个背对自己抹了抹眼睛的青衣姑娘。

    虽然刚才雨露和冉雪都说出撤离的决定，但大家都没有离开，因为在大家心目中，这个集貌美与才华为一体的女子，才是真正接替领袖的不二人选。

    丁姚点了点人数，47人，随后与仙女气质极其不符地吸溜了一下鼻涕，说道：“遵循邓文清的旨意，先撤退！”

    丁姚想着，至少还有这些同伴，这些被邓文清“蒙骗”从而活下来的同伴，这场仗，一定有办法的！

    远方，精灵部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没功夫杵在原地，立刻向西边退去。

    离开的路上，所有人虽然心里都不好受，但眼神都充满了有你们就好的庆幸。

    然而，一个月后。

    火之国神火围墙边上的于别城中。

    虽说已经四月，天气理应越来越暖，但这座面积不大的城池内，随处可见的硝烟火焰仿佛将整个夏天都提前招来。

    丁姚颓废地坐在一片废墟之上，虽然身上的伤口被冉雪修复的没有一点痕迹，但面无血色、气如游丝的样子根本就像个女鬼。

    不过现在，估计也没有多少人能被她这份“妆容”吓到了。

    这30天，众人从留下城一路西去，脚印几乎将火之国横刀一分为二。

    他们每每经过一座城池，就看到无数手无寸铁的平民倒在地上，而那些象征着守护和平的碉楼，更是四分五裂到看不出原来模样。

    他们只能跟城内仅存的军中部队顽强抵抗，抵抗后面紧追不舍杀不尽的精灵部队。

    可每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同伴们一个一个被精灵海淹没，一个一个临死前给他们杀出一条生路。

    丁姚哭都哭累了，以至于当不到一半的人到达火翼城时，看到废墟一片都没有什么意外。

    一名同伴当时说，五大国会把军队集中到靠近城墙的那些城池，这样不仅利于收缩阵线，同时也方便接收四大国从神火之地赶来的支援。

    丁姚惨淡的笑了笑，如果他还活着，看到这满目疮痍横尸遍野的于别城，又会作何感想呢？

    地面再一次震动起来，显然精灵部队又要来了。

    冉雪晃晃悠悠走了过来，这些天她无疑是最劳累的人了，救治伤员，安抚情绪，所有后勤的活都让她一人包揽了。

    冉雪对着丁姚憔悴道：“没事的，可以再躲一躲，等四国的军队支援就好。”

    丁姚垂着头没有抬起，第一次反驳道：“支援？以他们的速度，一个月足以从神火之地过来了，可现在城墙连点晃动都没有，谁知道那边会出什么事。”

    冉雪捂着心口，重重喘了一口浊气，道：“至少，我们得留存些希望才对。”

    美貌依旧气质不再的领袖叹了口气道：“你就是太年轻了，过于乐观了。如果哪一天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死在眼前，而自己又是那般束手无策，你就能理解我的感受了。”

    冉雪鼻头一酸，丁姚立刻回过神来，低着头抬起手摸了摸俯身讲话的冉雪的头，道：“对不起，我现在状况不太好。”

    随后她挺起身，捡起地上“灰头土脸”的双刀，向着茫茫多的精灵海边走边说道：“当时，我没有能力保护大家，最终在墙缝中目睹了村庄的惨案。”

    “但现在，我作为一个领袖，要死，也要死在大家的前边。”

    她没有去看剩下的同伴，因为每次一看，她就情不自禁地去数，而现在，都不需要数，一眼就能知道还剩下几个人了。

    冉雪、暮萍、宋幸、文风雅、雨露，再加上自己和李涯，一共7人。

    李涯靠了过来，抓紧爱人的手，另一边摆弄着精巧的蝴蝶刀，一脸玩世不恭笑道：“作为一个大老爷们，赴死这种好事可不能缺了我呀。”

    丁姚笑了笑，只有跟李涯在一起才能露出这般会心笑容。

    丁姚归鞘的双刀冒出雪白雾气，随着二人扶摇直上，犹如一条天上铺下的云毯。

    等他们飞到精灵部队的正上方，两柄双刀如同活物，自己出鞘，在空中飞舞。

    一片片鹅毛雪花随后逐渐落下，将于别城的天气转眼间从酷暑转成了寒冬。

    雪花飘在精灵身上如同一颗炸弹，不论精灵的等级，纷纷炸得四分五裂。

    可当它们落到同伴身上时，却又好像害羞的娘子，一下就盖住了眉头不见踪影。

    就算没办法做那拯救世界的人，既然注定了我要在这场战争中消逝，那我最后也要用一种漂亮的退场，结束我的一生。

    刀舞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