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净简洁的屋子里，

    廉贞放下师父送来的档案，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等把档案合上时，眉头已经快要竖起来。

    他轻叹一声，将档案袋扔进火盆里，等火舌将里面的机密文件烧成灰后，才将目光移开。

    吱啦，木门被打开。

    廉贞身体瞬间绷紧，目光如鹰般看去，胆小怯懦的人见了恐怕会立刻被吓得瘫软。

    青冥却好似没有看见，脸上的笑容不变，举了举手上的药碗。

    “廉贞兄在想什么，连煎好的药都忘了拿？”

    看到药碗底部一片黑糊，廉贞这才惊觉自己太过专注以至于忘了时间，接过药碗后闷声闷气道：“不知道阁下来找我做什么？”

    青冥怅然道：“都说‘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我跟廉贞兄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哪怕当日有些龌龊，如今也该亲近一些才对，为何廉贞兄依旧对我冷言冷语？”

    一听到“过命”两个字，廉贞再度想起那个救了自己的梅花瞳女孩，还有那支透体而出的箭簇。

    廉贞沉默一下才道：“我不喜欢以权谋私的人。”

    青冥刚想辩驳，廉贞就接着道：“知识也是权力的一种，你凭借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去愚弄那些无知的平民，让我很不喜欢。太学培养你们这些生员，是为了让你们能够凭借毕生所学造福苍生，而不是做些蝇营狗苟的利己之事。”

    青冥恍然大悟，肃容道：“让廉贞兄见笑了，我也通读圣贤书，也渴望能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可因为身患绝症，又兼生母早逝，父亲不爱嫡母不慈，总觉得这个世界都欠自己。”

    “今日听廉贞兄之金玉良言，方才惊晓自己已步入歧途。廉贞兄，请受我一拜！”

    见青冥要行大礼，廉贞急忙将他拉起，问道：“你身患绝症？！”

    随后又拍了下自己的额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如此瘦骨嶙峋，没病才不正常。

    廉贞突然想起那夜青冥给胡桃喂下的那枚果实，犹豫道：“那枚阿月混子……是你用来治病的？”

    青冥摆摆手，努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

    “廉贞兄多虑了，我的病和阿月混子无关，只是听说那玩意儿是用草神的花露浇灌而成，买来收藏玩而已。”

    你为了节省摩拉都跑来和人合租了，怎么可能会买价值600多万摩拉的物品来当做收藏。对一个将死之人来说，什么收藏品会比自己的救命药更重要？

    廉贞的心里闪过一片阴霾。

    他拯救了码头的百姓，可又间接害死了青冥，如果不是档案里说胡桃已经被救活，他的愧疚自责能将他活活逼疯。

    廉贞深深呼吸一口气，问道：“我有一些门路，可以请来不卜庐的白术先生，还能找到一些珍稀的药材，你……青冥兄……你觉得……”

    青冥打断他，轻笑道：“这些年来一直在叨扰白术先生，已经很麻烦他了，就让他今年好好休息一下，不要再让我这样的人给他带来困扰了。”

    白术先生可是璃月第一名医啊，太医院的医官都得经常向他请教，连那样的杏林圣手都治不了他的病吗？

    青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良辰美景，轻笑道：“这世上本就有些病是无论如何都治不好的，在其他人身上是穷，在我身上是命。不过还好，世界上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答应我死后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想来，那天她应该会大哭一场。哈哈，能够因为我的死亡而掉眼泪，说明我这人还没可恶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真好啊！”

    “啊～抱歉！”青冥用宽大的袖子遮住面容，右手伸进去擦了擦。

    “我只是想来告诉廉贞兄一声，明日要出门一趟，可能……可能以后就回不来了。若那夜的梅花瞳女孩找上门来，有劳廉贞兄把我放在卧房里的红木盒子交给她。

    可以的话，再替我带一句话，就说‘四年前你说要给我办葬礼，我当时觉得阳光很暖，就没把你扔进河里，这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算了，有些矫情，还是不要说了。”

    青冥从怀里掏出一袋摩拉，眼睑遮盖通红的黑眸，深深弯了一腰。

    “这里有10万摩拉，礼轻情意重，廉贞兄莫要推辞，在下的身后事就拜托廉贞兄了。”

    青冥说完，挥袖离开，阳光迎面洒在他瘦削的身上，让他前身显得光辉磊落，后背却被阴影覆盖。

    正如他的性格一样。

    “站住！！”

    青冥诧异地回头，廉贞的手就已经攥住了他的衣领。

    廉贞低喘着气道：“那个女孩……她在快死的时候还轻轻低喃你的名字……你舍得就这么离开她吗？要说的话你自己对她说，要送的礼物你也自己送，我不会帮忙的！”

    青冥低吼道：“我也想自己说，我也想自己送，我也想自己亲眼见证她过上幸福的生活！但我是一个病人，一个丑得要死、连她都抱不起来的病人！”

    廉贞也吼道：“那就治好你的病！白术先生既然能力不够，那就去找仙人！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命运，只有选择！”

    “是的！我做出了选择！我就是打算去奥藏山找仙人！哪怕可能在路上就被丘丘人找去吃掉，被骗骗花当成肥料，也要去寻找仙人！”青冥的声音变得悲切：“但我得先把这些都安排好，廉贞兄，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实力的。”

    廉贞冷声道：“那就让我陪你一起去。”

    “什、什么？”

    廉贞耐心地重复一遍：“我说我陪你一起去，你安心想办法获得仙人的认可，那些魔物就交给我来解决。”

    “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青冥惊愕道：“我们要去的是奥藏山！那里是仙人洞府，远在璃月东境，沿途深入不知要遇上多少强横的魔物，剪径的贼人！”

    廉贞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便不再犹豫，沉声道：“你敢去我就敢陪你一起，至于那些魔物贼人，哼！”

    话语中的不屑显而易见。

    青冥犹豫不决，摇头道：“我身子骨弱，到时候难免要拖累你，还是算了吧。”

    廉贞潇洒挥手：“小事，到时候我背你就是。”

    “可是……”

    “没有可是，你既然打算寻仙问药，想必应该早有打算。时机就和摩拉一样，可不会一直站在那里等你。”

    青冥思虑良久，这才苦笑道：“那就有劳廉贞兄了。”

    “你……青冥兄不用客气。”

    两人又说了几句，约好时间地点路线，青冥便离开了。廉贞看着他的背影，拿起药碗喝了一口，眉头微皱又立刻放松。

    自己之前煎药时突然有人送来档案，忘记将旁边的甜甜花放进去。这药本应该是苦涩难闻的，但喝下去却一阵香甜。

    唔～难怪祖父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这个叫青冥的少年就像祖父送给自己的那支发簪一样，初看时粗糙寻常，可使用过后才觉得妙用无穷。

    这家伙其实也是个好人呢！

    “这家伙果然很好骗呢！”

    青冥嘟囔一句，将右手放到眼角擦了一下，滴滴泪珠立刻出现。

    不愧是万民堂最常用的蒜头，效果就是厉害，都用香皂洗了一遍，还能催泪。

    青冥想着，出门七绕八拐，走到了吃虎岩一家店铺里。

    看着店铺匾额上大大方方写着的“春香窑”三个字，青冥脸皮略微抽搐了一下。

    明明取了个青楼的名字，老板的姿态言辞也像极了老鸨，可谁能想到这居然是家正经的瓷器店？

    不过这老板也是个妙人，店里的瓷器质量在整个璃月港都是拔尖的，但价格却很亲民。

    也曾有相关行业的大拿提出要入股开分号，但老板却一口回绝，说店只能有一家，瓷器只能由她亲自抚摸变大。

    嗯……这是原话。

    店老板莺儿刚送走几个面红耳赤的外乡人，都是男的，看到门口的青冥，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

    “诶～是你呀，难道说是专程来看我的？可惜现在是工作时间，不然的话就能……”

    青冥恶寒，低声急速问道：“莺儿姐，我还是个孩子，您这一套能不能对着别人使！我就一又穷又丑的苦命人，您别乱来！”

    莺儿从上到下打量青冥一番，在某个地方着重看了几眼，倚着门调笑道：“放心，你这个年纪正在长身体，已经不小了哦～而且人家又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我可不在乎你穷不穷哦～”

    青冥严重怀疑她被某个人渣骗过感情，对男人，尤其是他这样优秀的男人有深沉的恶意。

    “好姐姐，您别逗我了，给我一盒霜雪膏，我还有要事去做呢。”

    霜雪膏是制作上等人皮面具的必备之物，但它还有另外一种效果，只要往身上均匀抹开，就能在很长时间内将皮肤肤色变成死人白。

    青冥之前打扮成那副凄惨的样子，又说出那些话，一方面确实是在安排自己的身后事。

    阿月混子已经没了，芭芭拉注入的生命力也快要用完，他只能孤注一掷，去求仙问道。

    而另一方面，也是想看看能不能从廉贞身上榨些好处出来。

    至于这样会不会良心不安，呵，要是能活命，连给魔神残渣当手下、为路灯挂件做狗腿子的事他都做得出来。

    本来只是随便抛个鱼饵，成不成的没有多在意，可没想到居然真抽到了一张SSR卡，那个廉贞还真的是个正人君子，居然说要陪他一起去！

    莺儿深深看了他一眼，笑道：“霜雪膏我这里还有，不过你可不能拿去做坏事哦～以前就有人涂了之后拿去品尝，结果把皮都弄破了呢！”

    她说的皮一定是脸部的皮肤，一定是吧！

    青冥脸上的假笑有些挂不住：“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去作奸犯科的。”

    “姐姐相信你哦～不过，如果你真的有需求的话，姐姐的技术很好，保证让你欲仙欲死。”

    ……

    不愧是璃月港最出名的莺儿车，惹不起惹不起。

    青冥拿到霜雪膏后立马付账走人。

    “咦？莺儿，你跟明清……哦，现在叫青冥，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有些狼狈的样子？”

    儒雅温润的文泽走进店里，看着青冥的背影笑着问道。

    “没什么，”莺儿笑了笑：“只是跟他聊些护肤的问题，您来是有什么事吗？”

    莺儿不仅是个颜控，还是个年下控，文泽虽然帅的一塌糊涂，但她提不起丝毫兴趣，只想和他做生意。

    文泽笑道：“早听说你的春香窑里烧制了件上好的龙纹玉壶春瓶白地青花瓷，我可是早就盯上了的。”

    莺儿白了他一眼：“这件儿到我手里还没捂热呢，你就找上门来要，得，这就给你包起来。”

    “有劳姑娘了。”

    回到天策府后，文泽直奔后院的荷花池，还没将瓷器拿出来，赏荷花的老人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文泽停下动作，叹了口气：“可是儿子又有哪里做错了，让父亲大人如此不高兴？”

    老人依旧面无表情：“你很高兴？”

    文泽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出了这样大的好事，难道还不值得高兴？”

    老人不再多言，将目光转向荷花池，原本6月才能盛开的花朵，眼前却开得繁盛荣茂。

    可花朵应季而开的时候才是最美的，用草元素让它常年开放，便也就没有了惊喜。

    老人觉得自己做错了，所幸还有补救的机会机会。

    “文泽，阿晴怎么样了？”

    哪怕是他的女儿，文泽也不由得因为老人的称呼心生酸涩。

    “按您的吩咐，她现在正在带着家族的部曲在天衡山清理魔物，修练武计。”

    老人将鱼饵洒下，荷花池里潜藏的大鱼纷纷跳出来争食，将自己肥硕的身体全部暴露出来。

    “传令下去，让阿晴继续清理魔物，但不能出天衡山区域。”

    “……是！”

    文泽心中一片火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