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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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以潜伏和暗杀为职业的刺客们,此刻抛弃了周密的计划和准备,仅仅以杀手的本能作战。可能在他们许多人一生中都从未挥出过那么多刀,也可能在他们一生中都未杀过那么多人,但当他们决定以城墙为杀场来阻止敌人前行的脚步时,就灭绝了皇太极一切的可能。

    这些锦衣卫,这些缇骑,就宛如一道春天的暖流缓缓的流入冰封的河道,使得一切坚冰都慢慢的消融。狭窄的城墙正是他们最好的战场,在这方寸之地,他们可以感觉到对方喷出的呼吸,可以观察到对方绝望的眼神,可以用敌人的鲜血来浇灭身上的寒意。

    女真的勇士们被激发起了最原始的野性,他们是大汗的亲兵,即便是孤身处于熊罷虎豹之前,也不可能有一丝的胆怯。对于这些积弱的明军,他们纵横几十年从未在近刃战中败退过,对于敌人突如其来的力量,他们要用更为强大的力量来击破。

    这些敌对的最精锐的战士们就在锦州高耸的城墙上进行着残酷的肉搏战,不时有人从城墙上跌下,这可能是身披重甲的女真人,也可能是身着红袍的锦衣卫,无法拥上城墙的八旗骑兵则在远处拼命的射箭。

    毕竟是见惯血肉横飞场面的女真战士,他们虽然被不断的格杀,但是在优势兵力的支持下奋力的站稳了脚跟,不屈不挠的搏杀这最沉默的战士们。这些锦衣卫,这些缇骑,虽然能以一敌二,敌三,但是毕竟只有数百人而已,在这样消耗战中,在甚至不时有女真勇士以躯体去抵挡他们刀刃的自杀战法时,劣势便尽显无遗。

    他们武艺高强,但他们没有协同作战的经验,他们不惧生死,或者早已死过,当面对的不是毫无防备的受袭者,也不是流窜的倭寇,而是北方最强大部落的最精锐的攻城兵,并且似乎以无穷尽的数量迅速补充的同时,陷落似乎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

    在陷落之前,在这些锦衣卫死绝之前,棉甲军还是不能前进一步。

    城外的八旗铁骑目瞪口呆的看着惨烈的表演,甚至忘记了击鼓和呐喊。在他们的记忆中,还尚未有仅以数百之众如此强横的阻挡住近万铁军的印象。所有的棉甲军都挤在了城门附近,等待着最后一个锦衣卫的倒下。

    皇太极的不安感越来越严重,这样的状况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是否还会发生什么意外,完全的不可预知。即便是披着红色的锦袍,也能清晰地看见这些锦衣卫在不停的流血,在不停的倒下,但就在这样的时刻,女真的营寨中突然响起了钲的响声,这出人意料的响声是皇太极退兵的号令,但,可能已经晚了。

    锦州城里突然放起了大炮,一队又一队的士兵从四周拥上了城墙,抽走或砍断了云梯,斩断了棉甲军的退路。这些士兵是久伏的生力军,是赵率教的亲兵卫队,终于开始行动了,女真人被勇猛的锦衣卫所激怒,遗忘了那位毫无声息的总兵,他就在他们胜利即将到来的时刻突然的出现,试图全歼这支在突入城墙的棉甲军。

    女真人意识到了眼前的形式,城外的骑兵再也不分敌我的拼命射箭,城墙上的棉甲军则更为努力的向城门冲击,无非是斩关夺门或者被包围格杀,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可能。明军的大炮也开始怒吼,试图阻止满洲弓箭手的支援,这才是真正的锦州保卫战的开始!

    在大明开国之初,洪武大帝强悍的把踏平欧亚的蒙古骑兵赶出了中原土地之后,在最精锐的近卫亲军中选拔出最骁勇最忠诚的战士组建了这支锦衣卫,并且子孙世袭、永承万代,自此以后他们便只能在永无天日的角落里埋伏和刺杀。但他们身体里依然流传着祖先无敌的血液,经历了数百年无声的压抑后,就在这个时刻开始燃烧,这些沉默的战士再也不必继续沉默在暗无天地的角落里伏藏,他们猛然的发出久违的怒吼,完全的沉浸在陌生的阳光之中,开始最后的强攻。

    站在远方的皇太极看着城墙上红色的身影不断的进逼着棉甲军,并且听到了他们压抑数百年的叫喊,甚至看见了连监军的太监都站上城墙助威,就明白锦州城再也攻不下来了。他尽心建立的棉甲军,这支八旗铁骑中精选出来最无畏的壮士,配上了最坚韧的铠甲,登上了锦州高高的城墙,在最接近胜利的瞬间被这些披着红袍,拿着轻刀的刺客所阻挠。这些刺客比这些来自荒蛮之地的雄壮之师更为骁勇,更无惧生死,仿佛他们身上红色的锦袍比那些钢铁牛革的护甲更不可破,仿佛他们薄如蝉翼的轻刀比那些铜斧重剑更无可阻挡。棉甲军已经竭尽全力了,他们无法摧破面前薄薄的屏障,也无法阻挡背后明军的砍杀,他们后无退路,势必在这高耸如悬崖的锦州城墙上流尽最后一滴血。

    皇太极和他们的亲军骑兵无声的看着这样绝望的歼灭战,赵率教和他的亲兵队屠杀着棉甲军,棉甲军屠杀着锦衣卫,但打开城门的可能已经不复存在了。他看见了最后一具女真战士的尸体被抛下,也看见最后一个锦衣卫的倒下,剩下的只是兴奋高昂的大明守军,但这不必再看——他转而奔向宁远,在那里他无须依赖登城破门的棉甲军,在宁远的城下依然留有他父亲以命掘断的伤痕,他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用这些被激怒的十万铁骑来完成。

    在宁远,再也没有一个锦衣卫,绝不可能再有一支这样的队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