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的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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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06] ‖ 迷乱之夜:便利店里与紫衣女孩的对话

    我将杯中威士忌一饮而尽,站起身来随之而去。

    这时候,很多人都已经离开了,所以我们也不用拨开人群慢慢地挤出去,径直便出去了。

    很多年轻人在街上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失意彷徨,失魂落魄,相互倾诉,相互慰问。

    “我跟你讲,今天她对我爱答不理,明天我让她高攀不起!”

    “对对对,男人嘛要以事业为重!”

    ……

    “我对他那么好,他为什么对我还是不满意?我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好?”

    “亲爱的,为那种渣男不值得,真的,不哭了哦!”

    ……

    “你说我还能怎么办?去偷?去抢?去杀人放火吗?”

    “兄弟,成年人的世界都不容易,想开些。”

    ……

    “妈的狗东西,他什么都不懂只会站在那个位置使唤别人,老子事情办好了功劳全是他的,whatsup!老子事办砸了,他妈的背锅的永远只会是我,被炒的也是我!”

    “对,哥们,那是真他妈的虚伪,一个个走出来都他妈的人模狗样,其实事情没有一样是他妈自己做的!”

    “我跟你讲,老子要砍他全家再这样搞,妈的我活不了他也别想活!”

    ……

    “兄弟,今晚就算是我最后一晚陪你出来蹦迪了。”

    “怎么了老哥,改邪归正了,不会吧,搞什么东西啊你!”

    “不是的,我……你知道企业里过了三十岁的人就得给年轻人让位,你老哥我都已经三十五了,对公司早就没有价值了。”

    “所以他们把你辞退了?太过分了,咱到法院告他们去!”

    “算了……算了,到处都这样,有什么办法呢,小老百姓你搞不过他们的,算了,算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离婚,重新找工作,房贷还得还,有什么办法呢?我买了火车票,一个小时之后出发,我还是去趟BJ看看,看能不能谋到食。”

    ……

    这些话语像一阵阵的强风朝我们扑刮而来,这是我们所陌生的世界,也许正是我们即将要进入的世界。我们都说不出话来,即使是春风阁主,也低着头沉默着。

    我想打破僵局,就开着玩笑说:“你们说,要是现在给阿欣与佑哥打电话会怎么样?”

    “这不是坏人家好事吗?”阁主笑着接过我的话头。

    俊仔已经把手机拿了出来,很果断地打了电话过去:“喂,佑哥,在干嘛?”

    阁主、盘总跟我在旁边差点笑疯了,然后都把耳朵贴过去。

    Genius-You在电话那头说:“没干嘛啊,你打电话过来做什么?我今晚不回去了,没事别跟我打电话,好,就这样!”

    俊仔挂掉电话之后说:“我听到了淋浴的声音,他好像在洗澡吧!”

    “漂亮,不愧是Genius,今晚之后他就要成为一个成熟的男人了。”春风阁主说。

    而盘总在一边幽幽地说:“我在伊拉克打仗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又是一阵大笑。

    “来吧,我再给阿欣打个电话,”我也将号码拨了过去,而阁主他们也将头凑了过来,“喂,阿欣吗?你在哪儿啊,我们这边现在打算回去了,你要不要我们过来找你?”

    阿欣在电话那头连忙说:“不用不用,你们自己回去吧,不用管我,我后面自己想办法……好,不多聊了,就这样啊!”

    阿欣已经挂掉了电话,在挂电话前的最后两秒钟,我依稀听见了一组对话——

    “快点啦,你还打电话做什么?”

    “别急嘛,已经挂了已经挂了!”

    然后我们四个人又是一阵哄笑,只有我们想不到,没有阿欣做不到。

    “信息量好大啊!”俊仔感叹着说。

    很有意思,酒吧外停了很多的士车,而且还是排队停着。一伙人上了最前面一辆的士,然后后面的车子就会发动油门往前挪一挪。

    我站在的士车门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酒吧里还是有很多客人络绎不绝地走出来,大概服务员正在打扫卫生吧,许多高脚凳都被搬了起来。那就是刚刚很多男男女女寻欢作乐,喝交杯酒,相互抚摸、接吻的地方,一张黑色的酒桌,现在倒放着凳子,往上面杵着的凳腿就像插向天空的剑。像一堆已经生锈的剑,剑与剑之间还结着蜘蛛网。

    酒吧的光遥远的像一颗星辰,一颗正在熄灭的恒星。就像隔着6500光年的距离,一束光用了6500年的时间,才把那个景象送到我们面前。当我们终于用天文望远镜赞叹着它的瑰丽与宏伟的时候,其实它在6500年前就已经死去了。

    从酒吧里钻出来的人,像是又钻进了各自的泡泡里面。小孩子坐在下面吹起一串泡泡,每一个泡泡里都蜷缩着一个成年人。所有的泡泡都在升入天空,每一个成年人都将自己关闭在孤独里面,甘之如饴,放松地睡了下去。

    起风了,风挂起树枝上早已死去的枯叶,遮住了我的视线。

    “肖哥,你还在干嘛?”俊仔在的士车里探出头来催我。

    “哦,不好意思。”

    我也钻了进去。

    “哇,今晚玩得有点爽啊!”俊仔不禁感叹说。

    “现在最爽的还是他俩,咱们现在也只能老老实实回去。”阁主扒拉着手机,懒散地说。

    “其实阁主你也可以爽一下的,”俊仔说,“我看你左拥右抱的那几个好像对你还是有点意思,稍微发展一下其实也是可以争取到的。”

    阁主轻蔑地笑着说:“算了吧,其实这种地方好玩是好玩,不过说到底还是烟花柳巷之地,人还是检点一些才好,所谓‘检点平生唯一字,帅之一字不应删’。”

    “什么乱七八糟的!”俊仔似乎有点醉了,忘了这句诗其实是阁主的得意之作,“嫖就嫖,不嫖就不嫖,关帅什么事!”

    而我认真品味着阁主的诗,喃喃自语:“检点平生唯一字,帅之一字不应删。检点平生唯一字不应删,检点平生唯帅之一字不应删。写的好!写的真好!”

    我很少当面夸赞阁主,反而有时候面对他的光辉偶尔会感觉到人生的幻灭,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的内心一直暗藏着对阁主的一份嫉妒,这是我从来不愿意承认的嫉妒。

    大概我也是喝醉了,所以竟夸赞阁主诗写得好。

    我竟然真的说出了口,说出来之后我还是觉得有点后悔。

    然而阁主的诗的确写得好,这种张扬恣意与不讲道理,只有少年诗人才能写得出。

    而我的少年,除了仰望,迷茫与挣扎,别无他物。

    对于我的夸赞,今晚的春风阁主只是淡淡的笑着道谢,并没有做出很兴奋的神情。

    若是换做大一的时候,阁主一定会说:“这算什么,你再看其他这几首!”

    然后阁主就会将他的作品一首一首地翻出来,我一首诗还没有读完,阁主又会说:“其实这首还是有点粗糙了,用韵不太工整,你再看这首慢词……哦,还有这首七律,《次韵铁山居士有怀以赠》。”

    从诗名开始,到典故,意象,手法,没有一样我能看得懂,慢词……我连慢词是什么都不懂,查了百度也没用……

    我只好勉为其难地笑着,任凭我心中引以为豪的大厦一寸一寸地崩塌。

    然后他还会接着说:“这首格律还行,但意境差一点,你再看这首!”

    然而我早已双目无神,只剩下惨笑。

    他终于只能缩了回去,哪些写的好以及哪些写的不好,他只能孤芳自赏。

    后来,春风阁主终于再也没有把写出来的诗特意给别人看了,只是偶尔洗完澡出来,或者出去晾衣服,或者打完球回来,口中念叨着几句诗词。

    他念过的诗没有一首是我读过的,我到底也不知道哪些是别人写的哪些是他自己写的。

    然而我早已不关心阁主的创作,只是一门心思在努力把从他那里被摧毁的大厦重新建立起来,三年来我几乎再没读过古典文学,只是偶尔读点东坡词。因为再怎么读古典文学,我也只能活在阁主的阴影之下喘不过气来。

    于是他口中念叨的诗词,终于被我视为了疯人呓语,从此不闻不问。

    只有将他的光芒视为疯人呓语,我才能维持自信,继续走下去。

    我有时也会想,假如春风阁主从未出现在我的世界里,我将会怎样?

    也许我的书桌上也会放上几本诗词集吧,也许我还会延续高中的爱好继续写古体诗,也许我也会同他一样熟读青莲、少陵、易安,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可惜没有如果,因为他的出现,我只能斩断这条路,去读哪些看起来很高端而他不太熟悉的书籍。甚至于我现在读的鲁迅与尼采,如果春风阁主也十分熟悉的话,我一定不会读。

    没有说话,我们终于都没有说话。

    凌晨三点,整个城市都已睡着。一路过去,所有的交通指示灯都闪着黄灯。一马平川,沥青路上看不见其他车辆,只有两行寂寞的街灯穿过视野。

    我们没有在正门下车。

    自从发生新冠疫情之后,学校就在正门口弄了一个扫健康码的装置。后面这个装置又改成了人脸识别装置,得是学生才能进去,虽然这破机器总是出错,往往识别不出来。然后一个明明就是在里面读书的大学生就要耗尽口舌跟门卫解释,要么让旁边的人帮他证明,要么拿出学生证,要么让他看手机里的微信群。

    明明新冠疫情已经结束了,但那破机器还是杵在那儿,假如你没有成功被人脸识别,门卫就得揪着你问,你是不是学校学生,不是学生不准进来。

    但既然疫情已经结束了,我是不是本校学生又怎样呢?然而他们会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懒洋洋的跟你说,这都是为了你们在校学生的安全着想嘛,要是把不明不白的陌生人放进学校那还了得啊,总之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嘛!

    然后他们就会高高在上又得意忘形地冲着你笑,似乎像你这么既单纯又愚蠢的大学生就只能被他哄得团团转。

    他们就是这样,宁可给几千名学生添堵,也不愿给他保卫处几十个人增加工作负担。

    现在如果从正门进去,也许又要直接面对保安的质问。

    所以我们绕到了后门,一个早已被焊住,上面还围了一层铁蒺藜的铁门。

    我们熟练地翻了上去,并得心应手地绕开那些铁蒺藜,运用弹跳力一跃而下,轻轻落地。

    凌晨三点四十,整个校园安静得连鬼都不敢出来乱逛。

    接着是第二道关卡,宿舍大门的围墙也围了一层铁蒺藜。

    然而我们轻车熟路地踩在那几个早已烂熟于心的位置,运用我们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身法绕开那些唬人的铁蒺藜,即使是闭着眼睛,我们也能不费吹灰之力地轻松越过,完美落地。

    凌晨三点五十,我们得意洋洋地推开宿舍大门。

    “鸣少啊,今天没去真是你的损失!”春风阁主一进去就跟鸣少炫耀起来。

    江南鸣少的床铺上仍然亮着光,鸣少昂起脑袋扫视了我们一圈:“看玩笑,我哪里跟你们这些人一样,一天天纸醉金迷的。”

    我情不自禁也跟鸣少开起玩笑来:“今晚我们都不在,你一个人是不是很害怕啊,害怕到这么晚都不敢睡?”

    春风阁主立刻接住话头:“鸣少,我们大人不在家,你一个人有没有不乖啊,是不是做了什么错事等着我们回来接受惩罚啊?”

    俊仔也不放过机会:“鸣少,这么晚还不睡,是不是等着我们回来跟你分享混夜店的经验啊,下次好一个人偷偷去。”

    阁主接着戏谑:“鸣少这人就是这样,嘴上说着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你看,果然这么晚都还在等我们。”

    我也继续看玩笑:“没关系的鸣少,你可以虚心请教我们嘛,然后我们再根据实际情况适当性地给你传授一些经验。”

    阁主又接住了话头:“是的,你就先跪在地上磕二十个响头,然后我们再稍微传授你一点皮毛,对你而言也绝对是受用终生。”

    “去死啊,看你们一个个的,年纪轻轻不学好……话说怎么只有你们四个人,佑哥呢……好家伙,肯定是做那种事情去了,我就知道。”鸣少一个人趴在床上自言自语。

    “唉,鸣少啊,真是可怜,你还是个孩子!”春风阁主淡淡地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江南鸣少完全没听懂阁主在讲什么,只觉得莫名其妙,而我在一边笑得有点岔气。

    今晚月光明亮,依稀还能听见窗外有些虫鸣声,头顶的吊扇还在嘎吱嘎吱地响着,水龙头的滴水声一声接着一声。

    过不多久,他们也都睡着了。我也该睡了,不知明日天色如何,两个钟头之后就是明日了,真是有趣。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