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山浅层，半空中。

    程致正在被白裙女孩牵手漫步，远远看到了正在黑皮树顶不断跳跃和张望的唐家宝。随即强烈的推背感传来，程致被果断地扔了出去，手上的清凉感消失那一瞬间，竟还有些流连。

    唐家宝听到了由远及近的破空声，紧忙在树枝上借力一跃，稳稳接住了程致。

    “橙子你没事吧？”两人落地后，唐家宝急迫问道。

    “家宝哥你不用担心，她们没有恶意，只是因为出不去倒悬山，找我问下外面是什么样子，还有我们平时都玩什么。”这是程致回来时编的理由。

    不过程致也在想，最近的谎似乎撒得太多了些……

    “哎，如果是因为这个，那还挺让人心疼的，她们也只是孩子啊，虽然诡异了一点。”唐家宝认真给程致捏了捏骨，又翻开程致的眼皮做了检查。

    “刚才我好像看到你和那个女孩拉手了？”家宝哥不经意问。

    程致的耳朵瞬间一红，眼睛斜向上一瞥，恰好看到唐家宝也偷瞥过来一只闪着八卦之火的小眼睛。

    唐家宝看到程致的耳朵，暧昧一笑，仿佛在说：“小子，这次被我抓到了吧！”

    程致看到唐家宝的眼睛，俊脸一黑，仿佛在说：“大哥，这是重点吗？”

    哥俩在这种事情上的默契，已经完全不需要讲出来了。

    两人短暂休整，便决定打道回府，主要是因为唐家宝不敢再继续行进了。

    唐家宝甚至怀疑程致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天分，他在倒悬山浅层工作了四年，也没遇到过一次异常情况，甚至关于倒悬山道听途说来的消息里也从没有这么诡异的，但仅带程致来一次就碰到了怪事，这怪事还明显是直奔着程致来的……

    “还是赶紧先回去和程叔商量一下，看看要不要把今天的事情汇报给异常事务署。”唐家宝如是想着。

    回到程致家，唐家宝和程吉富打了个招呼便一起进了里屋，程致则火急火燎套了一身雨衣，马不停蹄地冲出去找瞎子。

    穿过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地，来到了下瞎子家门口。

    瞎子住着一间很小的土房，门前是邻居帮忙平整的一小块泥地，入口台阶上靠门框放着一根木质拐杖，这是程致亲手为瞎子做的。

    屋子里有交谈声，程致没有贸然进去。但因为今天在历史幻像中的发现，程致决定偷偷听听，于是悄声猫腰踱步到屋后的窗下，心想着一旦听到太过隐私的东西便离开，以免冒犯。

    先入耳的是一个年轻人的声音。

    “找您的资料还真不容易，不得不说，您真正称得上英雄二字！”

    “小哥你别再逗我这个瞎子了。”

    “那不如我再给您讲个故事”，桌椅摩擦的声音透着些许躁动，年轻人的声音在继续，“复苏历二十一年，三个年轻人带着一群追随者，冲进了姆大陆北侧的火山基地，或被称作火山监狱。他们的目标是解救关押在那里，被迫吸纳了炽物的超凡者，一群即将成为祭品的可怜虫。那是一场低调却震撼的超凡战争，战火燃烧了七天七夜，近千名守卫因为自己错误的选择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上万名祭品被成功解放。而人类历史上第一场成神仪式就这样被毁掉了！”

    “瞎子叔讲的故事不会是他过往的亲身经历吧？”程致由此想到了曾经听他讲过的故事，顿生敬佩。

    “你该不会说，这是我一个体弱多病的瞎子能做到的事吧？”屋子里传来瞎子沧桑的声音。

    “的确如此，又不止如此！成神仪式被摧毁后，其遗留的东西引发了其中一位年轻人的觊觎，他背叛了你们！这里的细节我已无从考证，但最后，只有您活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您身受重伤，战利品被另一伙人窃取了，他们将那个遗留的东西制成了一件概念武装，并把祂投放在了那座被称为鬼都的城市！你们救了上万人，却间接埋葬了超过两千六百万人！”

    年轻人对瞎子起身造成的撞击声充耳不闻，语速越发急促：“你心灰意冷，沉寂多年，直到你意外与欲望神途的超凡者产生了瓜葛！你这次孤身一人，闯进了他们所谓的圣地，那里放着的，应该是一个即……”

    “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瞎子与屋外的程致同时大喊，终于打断了年轻人的话。

    程致冲进屋里，看到了浑身颤抖的瞎子和一个穿着长款西装，背部隆起驼峰的人，同时闻到一股难以言表的恶臭！随其转身，恶臭消失不见，露出一张苍白而年轻的脸，眸子失焦般空洞……

    年轻人深深打量着程致，道了声：“真有趣！真有趣！”

    程致此时却无比慌张，暗道大意。太冲动了，未辨敌我，却先行把自己暴露了，程致手伸进兜里攥住雷符，恶狠狠想着：“若真有意外，权把雷符当个砖头扔出去，是死是活，直接见分晓罢！”

    但年轻人却没有纠缠的意思，招呼也不打，直接离开了。

    许是今天被吓了太多次，程致直接瘫坐在地上，再也不想动了。瞎子刚才情急，没完全听清程致的声音，遂问了句：“是哪个在那边？”

    程致答：“是我啊，瞎，呃，傅叔叔？”

    瞎子眉头微蹙：“程致，你好像也知道我的事？”

    “您想起来了？”

    “没有，但是我刚刚发现，本能意志在阻止我回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不论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不论你知道什么，以及用什么方式知道的，都不要和我说，好吗？”

    “您认识那个人吗？”程致对那个背着驼峰的男人有些好奇。

    “不认识，但你最好离他远点。”瞎子嘱咐道。

    眼前这个脸上爬满老态、身形佝偻的瞎子和历史幻像中那个挺拔而强大的傅玉逐渐重合，程致心里替瞎子生出一股天大的委屈和无奈！

    叔啊，您到底背负了什么？

    程致低落地应了一声好，房间里又归于寂静。

    “你们明天应该开学了吧？”瞎子问。

    “对。”程致答。

    见气氛逐渐尴尬，程致斟酌着开了口：“瞎子叔，您说像我这么笨的，如果有一天记性突然变好了点，时间也多了很，嗯，也比别人多了一些，那我会变得非常厉害吗？”

    “不会。”瞎子答得干脆，摸索着坐回凳子上，“我给你们讲过很多故事，那些故事里的强者，身世地位、资质品性都相差悬殊，这些自然算不上能让人更强大的理由。但有一样，却是他们同时具备的。”

    “是什么？”

    “经历苦难！唯有苦难才能让人变得强大！”

    程致回家的路走得极慢，他需要调整好情绪，做一次非常重要的盘点，以免因为遗忘，错过了珍贵的信息。跨过十二岁生日的这两天，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

    他先到郝郝家借了一台旧历生产的摄像机，回家后和爷爷一起吃了晚饭。爷爷跟他说已经把倒悬山里的经历在异常事务署报了案，但也尽量隐去了关于程致的经历，以免对他以后的学业和生活产生影响。

    这是再好不过的处理方式了，程致也并不担心那些小女孩，若是调查有用，早该被发现了。

    木工室的灯光亮起，程致却早早回到自己的房间，调好角度打开摄像机，叫声“救命”，再次来到了玉轮。

    他来不及休息，将存放在玉轮的画纸裁成小块，全力搜索着脑袋里记录的关键词，写在纸片上。这也是程致为了锻炼自己的记忆早早养成的习惯，而在玉轮，有了第三视角的助力，程致可以更加清晰和准确地提取出这些关键信息。

    一张张纸片被图钉扎在一个坏了一角的木板上。

    第一张写着“关长海”，这是在异常署备案时看到的名字。直觉告诉程致，这个人对自己后面的行动非常重要，又或者是那个驼峰男人的名字？

    第二张写着“女孩”，并附了一张白裙女孩的速写，以及她们哼唱的歌曲中的关键词——时间、背叛、万物、魂灵、恶神……

    第三张写着“概念武装·遗忘”，附着傅玉、基德曼和三的名字和画像，他们大概率参与了历史影像中的那场战斗，其深远影响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第四张写着“欲望神途”，所谓神途便是成神的途径，是经过复苏学者公认，这世上最隐秘的事情，但看到瞎子的遭遇，程致唯恐避之不及。

    第五张写着白裙女孩对程致的称呼“奇迹的代行者”，只是纵观自己的经历，怎么看自己都不是很匹配这个称谓。

    最后一张，用彩铅笔画着那场大战在天边的掠影。

    做完这些，程致的目光在概念武装几个字上停留了许久，重重叹了口气，随即用几根连线标识了他所猜测的几件事之间的关联。

    程致也大概规划了自己后面要做的事情：第一，找到目标尽量一致的强者做帮手，这是完成第二和第三点的前提；第二，调查概念武装的信息；第三，找机会完成女孩们的委托；第四，充分利用玉轮强大自己。

    想到这里，程致掏出了唐家宝的册子翻看起来，突然发现了异样。

    “这怎么和自己第一遍看到的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