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青鸟讯音天外来 少年问剑失心神(上)
既然知晓,少女是那般阔气,云枫也再无心闲逛,直接寻了最近的一处馆阁,径直而入。
至于侍女所言,举目整个谪星之地,他又能去哪里,寻得半个相识?
正如那日小院中,他于少女所说:
“再见,我的第一个朋友。”
问遍天涯无知音,何处不是吾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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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云枫拨开珠帘,侧身进了小楼,映入眼前的,是一面竖屏,通体碧瑙,上书对联一幅,娟迹淡雅:
素玉砌香阶,堪宜待凤凰。
看来这里,平日只是接待女客,他心中如此想。
又见一汪清泉,顺着碧色横流,潺潺柔和。下边香炉中,几柱紫檀正燃,有袅袅白烟,轻轻萦绕。
隐约的谈笑声,便从屏风背后传来,绕过其间,便见到身着书院白袍的诸多学子,正各自举杯叩盏。
悬了玉牌的侍女,便在一群少年身形中,莲步轻移,手中托着玉盘,来回错落。还有薄纱垂面的倩影,伏坐在案前,玉手弹拨之间,古筝声落。
虽然堂中桌上,未有标识,毕竟物分天宝贵贱,人有三六九等。此间学子,也是心照不宣,按了素日圈子,分作几堆。
中心处的主桌,席上几人一看便知,均是富贵出身,此刻正肆意谈笑,时而举杯相庆。
虽然都是学子样式的白袍衣衫,但看所用料子,显然比一般人华贵许多,几乎人人腰间,均是佩了利剑。
须知佩剑出行,绝不是书院学子的标配,早课习剑,都是院中分发,稍后便须交回,若是自请匠师来铸造,寻常家庭,还真未必能凑齐这几两银元!
其余人,便是周围零落坐了,虽亦有交谈,声音却是小了许多。
云枫自然是寻了外围一处,静静坐下。
大概是刚有人不久,桌上还未有佳肴陈列,只是一樽花雕,并一壶清茶。
他又未有饮酒的嗜好,于是只倒了一杯花茶,慢慢饮缀。
其间同桌虽也有人过来攀谈,但见云枫少言寡语,也很快转首另向。
如此也好,只等宴席过后,再寻着机会,送了礼物,便不算辜负少女一片心意,如此想着,他更是安心等待。
唯有主桌几人,声音越发高昂,仿若满庭无人。
“要我说,那等绝色,就该配了师弟这般人杰!方才是不负年华!”几人之中,有学子举了杯盏,身形不稳,大声嚷嚷。
而在他的对过,喝得满脸醉红的圆脸青年,也是举杯示意:
“莫要乱开玩笑,我李谷虽然颇有家资,但毕竟已经说亲,哪里还能再娶,倒是我身边这位人杰,白玉方兄,至今床榻空空,正好是虚位相待!”他将杯中琼浆一饮而尽,豪气干云。
那唤作方白玉的男子,一身香气弥漫,脸上还扑了粉,乍看之下,竟比云枫面色还要苍白,此时正眯着狭长细眼,只是促笑不语。
“那怎么可能,方兄是何等盛名,又能做的上好情词。余曾听几个同年说起,某年中秋,白玉兄曾在花楼画舫,挥毫一首杈头风,引得满楼女子泣涕,岂会至今未能定亲?”有人质疑。
“成了亲,又哪里比的如今快活?便是像那女子千铃,再怎么娇艳,玩得久了,不也一样相看两厌?”方白玉矜持一笑,浅浅抿唇。
“原是如此!”那人一脸恍然大悟。
于是又有人问起:
“只听诸位师兄师弟,说起那千铃姑娘,个个只叹人间绝色,偏偏在下,尚未见过佳人一面,哪知究竟是何等美色?”
“兄台你是不知,我见佳人时,险些魂飞九天,至今还在念想不忘。。。那等身姿,尤其是软雪酥胸,怕不是轻轻一握,便有余香盈手?”有人接了话,啧啧称赞。
只是其人满嘴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云枫听的眉头微蹙,面色不愉。
但他也只是坐着,安心等待上菜。
不欲再听,奈何彼处,越说越是起劲,闹声也是更大。
“还有那浑圆长腿,赛雪玉趾,若能肆意把玩,纵是耽搁几年道途,吾亦甘愿。”有人跟着感慨。
这群富家子弟,自幼便是丫鬟成群,于男女之事,本就放肆无羁,此刻又酩酊而醉,竟是越发无所顾忌。
“呵呵,诸位所说,不过是些外观表像,哪里能知其中精髓?”那方白玉,正用了花中老手的神情,看向众人。
“至于佳人内里,究竟有多美。”
他又眼光一转,低低淫笑:
“等到我亲自尝过味道,那不就尔等都知晓了?”
“哈哈哈哈哈哈”
几人欢笑更甚,全然不顾身周学子,投来的异样目光。
“据说此次宴请,聚灵功成的几位师兄,都在怡红轩处,由那女子亲自招待。我等只在这斑竹小馆,作个陪客,连佳人都不能见上一面,想要大被同眠,哪有可能。”又有喝的醉醺的学子,不满吐言。
又有人笑:
“那有何难,只需寻了匠师,照着一般模样,摹了假面,再于家中,寻个下贱丫头,令她佩了这假面,颠莺倒凤,岂不快哉!”
仍是那油头粉面的方白玉。
“绝了!”有人击筷高叹:“如此妙法,怎么此时才听兄台说起。”
“那算什么!”方白玉更是兴起,洋洋自得:
“若是几位同友,共去风月之地,约了各等身姿的妓子,相聚一屋,诸位可敢想想,那是何等场景,胖瘦高低,都佩了同样假面,岂不是一般佳人,百种滋味,尽得品尝?”
于是哄笑声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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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枫便在这笑声中,默默叹了口气。
又忆起那时,夕阳中,少女伸过手来,笑语盈盈。
“那么再见,我于谪星,相识的第一个朋友!”
她如此说。
麻烦了啊,他想。
于是云枫顺手,拿了桌上装着花雕的酒樽,站起身来,默默穿过人群,走到中间主桌处。
那方白玉还在仔细讲述,曾经红袖添香的风流往事,众人也是乘着酒兴,听的津津有味。
全然无人理睬,站在旁侧的少年。
云枫也不出言,径直绕桌而走,一路酒水洒落。
“你干甚!”李谷衣衫湿透,狼狈跳开,惊声怒喝。
当然若是论起,何人身上酒水最多,自然是方白玉其人,在云枫特意照顾下,一樽花雕,至少半数都是倒在,那扑了粉的白脸上。
其余诸位,也是如梦初醒,纷纷破口大骂。四周的学子,俱是唬了一跳,直直望来。
一时间,满院鸦雀无声,连抚琴的侍女,也停了拨弦。
“千铃姑娘不过入院几日,在座诸位,想来在书院的时日,都是比她要长些的,于情于理,都该叫上一声师妹。”云枫一字一顿,似自语出声:
“师兄对待师妹,应该是怜惜爱护。各位满口浊臭,实在不像是做人,该有的样子,所以我帮诸位清醒清醒。”
他声音冷淡,分明可见其中讥色!
“何况今天,大家都是师妹邀请而来,本该自持客人身份。满桌山海珍馐,玉樽美酒,可见师妹也是尽礼相待,所图的,不过我等谪星同窗,相互多些了解。偏偏尔等恶客,非但不知感恩,反而污言相辱,所以我只能,尽力帮大家洗洗一身的污浊。”
云枫又掂量起手中玉樽,颇为可惜的叹气:
“不过看诸位样子,这点酒水,应该是洗不干净的了,如此滥滥风情,竟浪费在一堆王八孽畜身上,岂不可惜。”
“彼其母之!”李谷直直跃起,涨红了脸颊。
一旁的方白玉,忙伸手拉住,又转头冲了云枫:
“我等大家,不过是开过几句玩笑,无心之语罢了。你又是谁,偏来装什么圣人君子?”
他怒气冲冲,甚至顾不得抹去满脸酒水:
“单是冲我便也罢了,难道你不认识李谷师弟?城外民田,便有七成是他家的!何况师弟堂兄,也在书院就读,小剑仙的名号,你该是听说过,就不怕他找你说道说道?”
“哦?”云枫好整以暇,冷声嗤笑:
“就因为是富贵人家养的疯狗,上街乱咬,反而打不得了?”
“你找死!”这次方白玉无论如何,再也拉不住发了狠的身影。
暴怒的少年,步伐踉跄,径直解下腰间佩剑,狠狠拍落桌上。
“拔你的剑!”他面红耳赤,脖子上青筋鼓起,血红双眼似要择人而噬!
云枫只用木然的眼光,看了他,心头大感厌恶。
“书院规矩,学子不得醉酒斗殴,你莫不是忘记了?何况醉成这般模样,只怕连剑器都操持不稳吧?”
“看你已经束发佩冠,不过几壶淡酒,腿都软了。不说聚灵功成,只怕连观世之路,都还未能找着,想和我比剑?”他又推开身前拦阻的学子,望向怒气冲天的李谷,用了最坦诚的声音:
“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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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谷那张红脸,慢慢青白。
毕竟事实如此,哪怕他的家境,在几人中都算底蕴最深。偏偏却是道途上,走的最为短浅的一个,素日里最恨的,便是父亲拿了此事,训斥于他。
何况族中堂兄,不过是破落家庭出生,幼时只有被他轻看的份,偏偏在谪星书院,入学至今,已是闯出偌大名声,他更是时时被拿来比较,早就愤懑至极。
此刻被人揭了伤疤,还是个素袍旧衣的寒酸学子,怎能不怒。
他于是整理好衣冠,拿了清水洗脸,又唤来侍女,盛了些醒酒汤喝下,收拾一番后,才肃然看着云枫。
“刚才听阁下的口气,肯定是观世路上,已有所得。那么,我应该称呼一声师兄的了。”
一字一语,都像是从牙缝中蹦出,显然是恨透了其人。
“书院学子李谷,元鼎十七年进学,自问剑术不精,特请师兄赐教。”他双手合拢,毕恭毕敬的俯身作揖。
“问剑武试!”四周学子顿时炸了锅。
本来是书院中,年度大比时,对剑的学子所行礼节。亦因为学子多是少年,彼此心高气盛,私下有了矛盾,又惧怕书院规矩,便常用了同样礼节,借着切磋的名义,狠狠斗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