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昏迷中，他低低呓语。

    想要睁开双目，眼帘却无比沉重。

    全身犹如在火焰中焚烧，灼痛难耐，连口鼻间喘息，也是滚烫到极点。

    想要挣扎，四肢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于是他只能，在这样的折磨中，苦苦煎熬，头脑一阵阵昏沉。

    突然间，额头传来冰凉刺骨的寒意。

    好舒服的感觉，他心里想着，焦躁的思绪也缓和不少。

    模糊中，彷佛有人在大声嘶喊，却又听不清切。

    “快去。。。。。。”

    只听得半句，便觉着眼前一黑，再次陷入沉眠。

    。。。。。。

    装饰明艳的小阁，内房被璎珞穿成的珠帘，与外隔开。

    窗扉处，主人用了一扇淡紫色屏风遮住，让阳光无法直射进来。

    粉色纱缦笼罩的绣塌，处处精雕细琢，床沿垂着各色流苏，弥漫着甜甜的少女气息。在床栏边侧，还摆放着几个精致盤匜，其中盛满冰块。

    于是炎炎暑时，小阁内房，却有丝丝凉意。

    除了一条亵裤，云枫全身一丝不挂，躺在那张精致绣塌上，静静沉睡。

    可见他满身湿淋，在绣着牡丹的床褥上，已是印出模糊人影。

    伏在塌沿的南宫墨，正半弯着腰，双膝跪地。有密密的汗珠，从她额上不停沁出，又沿了脸颊，滴落在楠木地板上。

    但她却顾不上擦拭，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绣床上的少年。

    直到看见那惨白脸上，再次泛起痛楚神色，才连忙探过身去，试着轻声低唤：

    “枫哥儿，可有感觉好了一点？”

    见到云枫嘴角微微翕动，赶紧拿过竹片，蘸了凉水，在他干燥的唇上轻轻涂抹。

    又取过几张新丝帕，分别包了些碎冰，细心垫在少年，赤着的身体上。

    等到忙完，她直了腰，用手在小腿上，狠狠揉搓，等麻木酸涨的感觉，下去了些，才能勉强站起身来。

    于是少女慢慢扶了墙，绕过紫色屏风，倩目再次望向窗外，略有焦急。

    直到见到小厮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

    “来了来了，少奶奶，易先生赶过来了。”长欢人还在庭落，便是扯开了喉咙，大声嚷嚷，身后跟着一位长须老头，快步匆匆。

    等到老者上来小阁，但见他面色忧虑，白眉紧蹙，似乎觉着眼前之事，很是棘手。

    将肩上药箱解下，也不多问，直直伸过手去，在云枫身上各处，试探了几下。又抓过他软绵的手腕，闭目把脉。过了片刻，才见面色舒缓。

    “三清庇佑，南宫公子的高热，总算是降下来了。”

    看老者神情，显然已是来过多次。

    。。。。。。

    又是一番劳碌之后，天色已有些偏晚，阵阵凉风，吹拂过庭落。

    “既然已经能开口说话，说明贵公子的伤势，算是稳定了，接下来要改了方子，用些固本培元的药汤。”

    小阁门外，那唤作易先生的老者，一手捋着白须，边想边开口：

    “巴戟、杜仲、北芪、圆肉、淮山。。。。。。记得最好是去了北城，那家‘孙氏药坊’的柜上抓药。”

    而南宫墨，束手站在一旁，认真倾听，频频点头。

    小厮长欢，则拿了笔墨笺纸，趴在一边快速誊记。

    “这几样都是温性药材，倒不必像先前那些方子，还要单独炮制。只要浸泡个把时辰，就可以装进砂锅，也不须讲究‘君臣辅佐’，放一起炖烂，取了清汁，每日餐后喂服。。。”老者还在絮絮叨叨，边上长欢，已是哈欠连连。

    待到送走了易先生，才见南宫墨，轻轻倚靠了柱子，有些倦乏。

    一张俏脸，肉眼可见憔悴。

    裙衫也是有些褶皱，显然好些天未曾换洗过。

    于是长欢，拖过来藤椅，又扶了少女躺下。

    “少奶奶，你先歇息会罢，公子爷那里，小人自会替你，仔细盯好了。”

    她只来得及，低低“唔”了一声，便已是侧过头去，待得长欢还要再开口，却已听到，浅浅的呼吸声传来。

    见了女子，只在顷刻间便已睡去，长欢眼眶有些泛红：

    “大半个月，就没怎么见过小姐，有过阖眼的时候。公子爷，您以后，万不可辜负了她呀。。。。。。”

    素来没心没肺的半大孩子，这会也有些伤春悲秋。

    只见庭落中，满月银芒，正轻轻笼罩。

    。。。。。。

    一片虚无的世界，处处残垣断壁，其间有赤红岩浆，遍地流淌。

    祂便驻足在，那血色红芒里，仰望向苍穹。

    那里一道道，若有若无的虚线，从天际延伸过来，尽头又消失在岩浆深处。

    “终于是彻底归来。”祂兀然低头，似在喃语。

    一张脸上，双目空洞，处处裂纹弥散，嘴角处莫名扭曲，似在诡笑，却又僵硬可怖。

    “既已归来，现世不应如此！”生涩的音节，一字字吐出。

    祂便戴着诡异残面，伸出惨白手臂，以指为笔，当空疾点。

    遍地横淌的岩浆中，朵朵焰花，从赤红里生出，纷纷自旋的同时，又环绕着祂，上下飘舞。

    “神宫崩塌，道脉毁灭，五识不全，青冥已现。吾当在彼处，继续沉眠！”

    “快些醒来吧，幽海之月，已经等候得太久！”

    “那么，且先让吾，补全这片残破现世！”

    于是只见祂，全身血肉白骨，绽放脱离，与朵朵焰花相融，向着赤红岩浆和虚无天穹，各处落去。

    有巨大的虚影，从废墟中显现。

    可见高墙迷迷蒙蒙，胧雾四漫。其间殿宇连绵起伏，隐隐约约。

    青灰浩渺中，宫殿楼阁，矗立高耸。而在绝巅，最高处的殿宇上方，扭曲的火焰纹路，如巨大焰花，层层绽开。

    火焰神宫，于虚无中浮现！

    连天际那些朦胧虚线，也纷纷具现出来，密麻如蛛网，将天穹分割碎裂。

    道脉再连！

    既然血肉白骨，已化作神宫道脉，祂亦只剩一张残面，悬浮虚空。

    只是，这一切尚显空幻，在滔天赤芒中，扭曲跃动，似乎随时都会崩散开来。

    却有低低呓语，似有声音在诵念，那传说中的古老歌谣。

    帝子降兮青冥，渺渺兮归来

    双月再悬兮九天，幽夜兮泣血

    繁世兮彼望，陌路兮花开

    岐翼兮高展，九尾兮指天

    万世兮轮回，容颜兮沧桑

    命运兮长河，伏波兮浊清

    我于兮守候，苍茫兮宿运

    等到歌声沉寂，残面双目，看向虚无天穹，只见一轮圆月，宛如现世。

    。。。。。。

    “长欢，你且把粥碗放下，我自己能来。”云枫摇头，拒绝过小厮，递到嘴旁的汤勺。

    “你看，我已是大好的了。”他伸手曲臂，试图向长欢证明。

    于是那小厮，拗不过云枫，只能按着吩咐办事。

    “若不是今早卯时，少奶奶动身去了玉清观，替公子爷烧香祈福，哪里肯让小人做这些事情？不过换了她来喂粥，您怕是不敢嫌弃的吧！”还不等云枫端起碗来，就见了长欢在一旁，挤眉弄眼。

    于是云枫，很有些想敲上一记爆栗，不过看见长欢眼中，血丝满瞳，决定暂且记下来。

    “跟我说说，先前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问剑演武，又是怎么结束的？”他故作无意，随口问询。

    分明记得，那一夜问剑，他已是将神宫中，最后的残余灵元，尽数挥霍，然后才沉沦到无边黑暗中。

    可如今醒来，灵觉竟是依旧在身，墨白线条构建的世界，依然还在。

    可惜思海尚是一片混沌，无法内视。

    这让他有些不解。

    于是决定，乘着南宫墨不在，找这长舌小厮，了解一番。

    “好叫公子爷知道，那日少奶奶，正在家里摆弄些盆栽。突然书院那边，就来了人，是您那个，住在雅舍的朋友，叫什么铃铛的姑娘，亲自送了您过来。”

    “当时那情景，可是吓坏少奶奶和小人了呢。”

    “公子爷就一直晕着，全身又是滚烫，怎么喊都不支应一声。”

    “说是比剑，受了重伤，书院那边也没办法，赶紧送回来，看能不能跟家里，见过最后一面。”

    “少奶奶本来打算，办了婚事冲冲喜，后来见着您，越发的不行了，就安排几个下人，去准备好寿材敛衣。还让我去书院打听打听，说是问清楚了，谁和公子比的剑，准备去灭了那人家门呢。”

    闻言云枫无奈一笑。

    “连我动用了灵元，都打不过的人，小妹去了，又如何打得过。何况问剑比试，从来是生死自负，动不动就嚷着要人陪葬，又怎么能行？”他嘴角有些苦涩。

    “少奶奶说啦，打得过就亲自动手，打不过就雇凶。北邙那边，几个在朝廷挂了悬赏，专接这种活的亡命徒，都是联系过的。”

    “小妹真是胡闹！”云枫倒吸口冷气，只觉脑门青筋，跳动不已。

    “公子爷，可不能这么说！”却见长欢难得顶嘴。

    “您是不知道，前些日子少奶奶，守着您就没离开过，一直在边上，不吃不睡，又哭又笑的，连几位长辈，都不敢劝说一句。”长欢神情认真，很是郑重的道：

    “所以不管少奶奶如何做，您都不该说她一句不是。”

    “你且等等。。。”云枫止住他，疑惑问询：

    “你说小妹哭过，我倒是明白，这又哭又笑，是什么意思？”

    “还不是那铃铛姑娘，送了公子爷过来的时候，说在她那里，您刚昏过去的时候，说了几句梦话，嘴里除了‘娘亲’就是‘墨妹’。。。。。。”

    “少奶奶知道您，心中一直惦记着她，能不开心的嘛。”

    “就是说，我说梦话的那个样子，都被千铃姑娘，瞧去的了？”云枫喝着白粥，心里有些郁闷。

    “我还听铃铛小姐说，公子爷那会儿，牙齿咬的死死的，竹筷也撬不开，汤药怎么也喂不下去。还是咱家少奶奶有办法，直接拿嘴含了药，硬是一点一滴的，给您弄进去了。。。。。。”小厮竟有些得意洋洋。

    “噗。”一口白粥呛出，云枫连连咳嗽。

    唬得长欢赶紧上前，轻轻替他拍背。

    “公子爷别怕，我听人家说，要那八字硬的，嘴对嘴吹气，才会克死人。”

    “少奶奶可是找人算过，与您八字很是契合，所以没克着公子爷，反是给您，缓过命来了。”他试图开解云枫。

    却见少年，咳嗽越发急促。

    心中更是颇有些后悔，不该让这厮多话的。

    却又听见那小厮，轻轻的嘀咕声：

    “少奶奶那样谪仙般的人儿，舌头莫非比竹筷还要硬些。。。”

    。。。。。。

    “这些日子，少奶奶只怕是，把这辈子的眼泪，都一发流完了，偏生公子爷，还是不懂她那点心思。”长欢还在念叨，眼神偷偷瞟来。

    云枫故作不闻，只是喝粥不语。

    “要不公子爷就从了吧，等您嫁过来，少奶奶不知道，该有多宠着您呐。”长欢还不放弃，继续试探。

    “你这厮，就没一句正经的。”本来打算记账的爆栗，终于在长欢脑门上，兑了现。

    “对了，你且拿了笔墨来，我要写了信，跟千铃姑娘说上一声。”蓦然想起，书院那边，还欠着佳人一份人情。

    只是也不知流萤如何，那般激烈的对剑，万一有了磕损，却是不好面对她的了。

    “哪里用的着公子爷费心。少奶奶早在你，刚刚醒过来的那天，就写信去过书院的。”长欢有些不以为然。

    “铃铛小姐也很快回了信，说是月末，去东边念经的时候，还要顺路捎上您呐。”他有些口齿不清。

    云枫更是听的云里雾里。

    待到小厮取来了信笺，云枫读过，才明白‘东边念经’说的是东筵讲经。

    却不知，这害得他，险些去见了娘亲的，捞什子经会，为何还是阴魂不散。

    “那么，你去书院的时候，问过没有，比剑结果如何了？”他决定先问个明白。

    “就凭公子爷的本事，还能输了不成？”长欢很是心直口快。

    “赢了啊？”云枫有些怔然。

    “那是当然，小人亲自听到，书院山长讲，当时只见公子爷，一剑西来，天外飞仙。。。。。。”

    “先贤道典，不见你翻过一次，偏偏就爱听些街头评书！”云枫恨其不争，打断长欢的臆想。

    “小人才没有胡说咧，公子爷就是厉害嘛，和你对剑的那个家伙，当场被打的吐血了呢。”这厮顿时有些委屈。

    “嗯？”

    “不过这个事情，也忒邪门。”长欢眼中，也有了疑惑神色。

    “听书院的人说，那不自量力的家伙，当街吐了老多血，骨头生生断了好几根，偏生只是躺了两天，就生龙活虎起来了。”

    “倒是公子爷，打赢了架，全身上下，一点伤也没有，却差点就要，再醒不过来的。”长欢很是纳闷。

    “好好的论剑，怎么到你嘴里，就成街头斗殴了？”云枫突然有些手痒痒，一记爆栗又敲了过去。

    “痛！”小厮抱头鼠窜。

    。。。。。。

    窗外，落阳已是西斜。

    “我记得玉清观，就在城郊的吧，现在都快到了申时，小妹怎么，还不见转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云枫心里有些着急。

    刚想下了床榻，穿衣出门，却见长欢抱着头，闷闷的开口：

    “公子爷，明日就到了老爷的寿辰，后天又是祈思佳节，少奶奶烧完香，还要去办些采买呐。”

    “祈思节？老爷寿辰？”云枫怔住。

    却听到边上，有人轻轻的开口：

    “枫哥儿要是不想去，就在这里歇着，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墨妹！”云枫有些惊喜，转头看去。

    少女正倚着门扉，身姿慵懒，笑着看来。

    “你果然是，很担心我。”她笑得极甜。

    让人根本无法回忆起，在前些日子里，佳人总是无声流泪的样子。

    一帘忧思人未眠，沧海难晓琴音殇。

    偏问红颜几多泪，总为少君长相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