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拉拉勾,雨后初霁透着光
苟从木屋的床上坐起,烦透了‘美梦被打断了’似的抖了抖肩膀。
昨晚睡的够晚,脑中搁置不下的喧闹让身体就像下水面条一样软绵绵的,被带到住处后,才连衣服都没换就躺在了床上。
感到肚中传来逐渐强烈的饥饿感,苟便不准备像以往一样在床上磨蹭挣扎一会,马上打理起床铺来。
幸好没穿鞋上床,不然一定会给营地和其他住在一起的营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吧。
不对,想起与营长昨晚的对话,那才让苟像刚从睡眠中醒来一样。
“我来带他介绍吧。”
“对的,我就是营长。”
“你是说你的朋友们吧?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会住在公共宿舍里,有的会像你一样,有单独的木屋住,但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其他人并没有这么好的房子住。”
“不是我们区别对待,是你继承了你家人的木屋,据说他们为了买下木屋,制定一个很长远的计划,至于计划内容,你直接问他们吧,他们知道的比我多。”
“我就不进去了,在外面说一下营规就走。”
“……以上是营规。”
“先前交的费用,除去车费,会换算成营地独有的货币重新回到你们手上,见笑了,我们是拿花朵做货币的,买木屋也是用这个买的。看,就是这朵,你们在营地的衣食住行都会用到它。”
“花光了怎么办?不会的,有工作给你们做,营地总会想办法让花朵重新回到你们手上的。”
“可以给你看看。”
“被你发现了,所以可得好好保存它,缺一角就会使它大大贬谪,这朵还完好无缺,就当作礼物送给你了。”
“多少钱能买一个木屋?直白点说吧,五个季度以来,你是你们家第一个住上木屋的。难以置信就对了,你也可以选择住公共宿舍。对,继续选择住木屋的话我们会扣除你相应的费用。”
“既然你选择了,那你在营地剩余的时光不免会拜托它了。放心当自己家住。对了,扣除完今年木屋的管理费,你的花朵就放在床边柜子旁的袋子里。”
眼下只能回忆起这些了,想不到的事,应该跟别的一起在深处潜藏着。
露出坏笑的回忆在脑中一闪而过,身体却自然而然地变得轻松起来。
苟铺好床铺,拿出放在床头柜里的袋子,轻飘飘地晃了晃,把沉醉在未知世界的气氛一扫而空。
“剩的好少,不过精打细算应该可以撑到回家吧。对了,我记着放这了。”
昨天营长送的花朵,被苟重新找到,作为最低限度的安慰,装进了一个空相框中。
“先去食堂吃上一口热乎饭,再去拿我的——”
“您好,邻居,在家吗?”
随着传来仿佛什么东西掉下的啪啦啪啦声。
苟蹲在门边,向触手可及的安静日子投去了怠倦的视线,他慢慢移动,迎着窗户外刺目的阳光向外望去。
有着棕瞳棕发,和一个满面笑容的女孩正捧着盘子等在外面。
“您好。”
没有立刻回应兴奋的她,苟不由自主地小声嘀咕。
“让客人等在外面及其不礼貌,可过了这么长时间又把门打开,不论是谁都觉得被怠慢了吧。”
剩下的手段只有沉默了,苟下定决心要等她回去。
没过几分钟,可能察觉到被毫不动摇的双眸默默盯着,她感到一阵发怵,慌了手脚,把手上的盘子放在地上,似乎不怎么喜欢这寂静似的,甩了甩马尾,从白屋的注视下躲躲离开。
打开门,看见闪闪发光的天空,才发觉草地上之所以清澈闪耀,是因为刚经受过露珠洗礼的花浪带过一阵阵白云的温热而致。
有点寒冷,但并没有风,如果在平常,会是一个踏青的好天气,可现在苟不得不关好窗,使整个房间沉寂,保持着不去打扰他计划的原样。
出来看才发现,屋子背临着悬崖,咫尺之距,明早的清晨就会脱离大地的怀抱,更新在别人长途跋涉才敢涉事的落脚过夜之处。
盘子里的饼干数量不少,是用注进模具的原浆来做成的爱心见面礼,拿到的时候太晚,不少散发蒸汽的小孔已经住进了今早在路上散步时遇到的阳光。
拿出人手一份的地图,适应着踩在新的土地上的凝涩,向森林深处的小径走去。
他出现在苍翠的森林中,一切来过一样的熟悉,年轻的夏日,却像失声的假期,光收敛于掌心,吮吸着同手指一起镀上莹白薄纱的露珠,在头顶飘飘洒洒掉下的木屑似停未停,一丝丝穿过漂浮在穿林斜阳的灰尘,细碎地洒满树林,似火燃烧的风声中,越来越旺。
脑子中敏感的热情,正以他想要的方式,体会到异常的惊喜。
风潮吹过,杂草紧贴石板耸立着,茂密的青草掩盖了脚下的小路,他停下,把迷失的视线投向远方,度草茸茸山的那面,颊上的晨光随着暮霭悄悄褪去,在鲜花环绕的高原,袅袅不绝的旖旎春光曾盛极一时。清泉微风中摇曳,迸涌出蔚蓝的独行云。
地上碧水一阵阵涟漪,不可掉以轻心的脸在吹拂过它的脉搏中变成毫无防备的样子。等风潮退了,跟地上的小道又是一次多么美丽的相会。
路到尽头,便迎着花蕊间洒向苍茫的清香,等待喉咙中受大自然接受的深深拢动,去往不管走多远也全是相似的风景。
……
火车边上人山人海,吵闹声、行李箱轱辘嘎吱的声音不绝于耳。不断有身着营地工作服的工作人员从门口搬出行李箱,大声向外询问着归属,也有不少志愿者忙进忙出,虽然他们干劲十足地帮着忙,可工作时间一旦过长,体力见低后就一见便知地丧失了热情。
苟来到无人认领的行李箱中间,希望能不用麻烦工作人员便找到自己的书包,一眼望完,还是免不了在望不到边的人群中找寻像样的排队队伍。
正以稍微有点茫然的表情注视着一号车厢,一位工作人员提出个书包,出现在苟的跟前。
“是你的吧。”
“是吧。”
看见苟一脸疑惑的表情,便用粗鲁的动作把书包塞进了苟的怀里。
“真是的,叫你多少遍了。”
不明白什么情况,苟只有先一脸抱歉地连连点头。
“可我并没有向你证明过这是我的书包?”
那位工作人员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因为还得回去工作而变得更坏,他立刻解释道。
“有个认识你的人碰巧和我一起整理车厢,他说这是你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实在是麻烦你亲自来送一趟。”
“多大点事,行,是你的话我就回去了。”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被自己带错路的宴火小伙子,不知道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有了工作的理由,过早地开始工作倒不能说明日常生活花钱大手大脚,也可能是到了最后,所有人都开始找起工作,有些人会怕占不到先机,才更早地开始努力吧。
以小于预期不少的时间拿到书包后,苟认为他还有时间在周围逛逛,下一次来的时候说不定会在很久以后了。
苟想溜达到来时乘坐的车厢,即使只能远远地看着,他还是想知道车厢里的木箱是否被卸下,同行的女乘客一路上不自然的异常开朗,让苟看上去她总是隐瞒自己不甘至极的表情于在意的什么,会是木箱里的东西吗?
眼睛望向被一圈又一圈围上来,吵吵嚷嚷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营员包围的火车,十分确定这个时候是不能指望自己知道木箱里有什么了?
不过往好处想,人既然都聚集在这了,那这时候去的食堂应该就会变得冷冷清清了吧,正当苟这么想着的时候,取行李的中心处传来了类似争斗的声音,苟赶忙把视线移开,不去瞅那些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哄的一声笑起的人们。
在无限漫长的几秒钟之间,苟的步频明显升高,响起口哨声和此起彼伏的嘘声中,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远处。
……
靠近看的话,在越过小山丘的地方,平坦的草地上停好了一辆餐车,旁边的野餐区早已摆上了就餐的桌位,想在充满柔软的草香的空气中吃饭的旅客肯定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吧。
如果不是白花开尽在道路两侧,可能苟就会伴随着猫头鹰咕咕叫的余音容入黑暗的瞬间中了。
过了一段时间苟才察觉到自己已经坐在了餐桌前。
“要点点什么,好不辜负今早的阳光吗?”
无视于站在一旁向店主露出已经问了三次手势的服务生,终于苟脸上露出了歉意的表情,瞪大眼睛扫视着周围。
“抱歉,我走神走了好久。”
“确实呀,选这当餐点真是容易走神,既然回过神了,不妨看看菜单吧。”
菜单上一丝不苟的字迹还未干透,顺着阳光丝丝滑滑地在手指间残留上了墨水薄薄的气息,比起打量这个菜单是不是店主精打细算生活的一部分,倒是更为在意上面叫的顺口的名字。虽然同为清秀深情的字体,可目前为止其他的菜名看上去还是那么奇怪。
“蛋花汤吧,第一排的蛋花汤就好。”
“紫菜蛋花汤?”
服务员露出了扫兴的眼神,接着回车里报了菜名。
“为什么不把菜的名字改正常一点呢,客人都要一种也是理所当然的。”
站在锅碗瓢盆前的店主兼厨师,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准备手中的活,等大功告成后,才冲门口发闲的服务员耳边大喊一声。
“蛋花汤一份。”
“不至于吧,我听的见。”
服务员抹去不知是被吓到还是因为太闲而困倦的眼泪,端着盘子来到客人面前,尝试似的说道。
“祝你好胃口的记忆宛如奇光般复苏。”
苟用不知是否有兴趣的态度点了点头。
“我试试。”
汤匙放进口中的一瞬间,代替胃的重压下而背负沉重行李的大脑听见了味蕾的足音,就那样注视着声音的远方一动也不动。
虽然苟捧碗的侧脸看上去很安稳,但在他的心中却涌出某种平静的感动。
“我好奇其他的菜尝起来什么样?会不会永远没这个机会了?”
不自觉就将胳膊放在门框上的怖徕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
“胳膊,拿下去,不然扣工钱。”
店主怀恨似的哼着鼻子,像驱赶虫子似的在马上想起什么而举手反思的怖徕面前挥舞着洗碗布。
“您不用描绘出具体步骤,反而我会觉得很难吃。”
“反而我会觉得你像那只狐狸。”
“狐假虎威的那只?我得提一嘴,确实有好几位客人因为您高贵的气质四散而逃。”
“真是对不起呀,没办法让你也乐在其中,不过我说的是那只吃不到葡萄的狐狸。”
“我不过在基于——”
突然察觉到了什么,怖徕停止了说话,他转过身像是在说‘马上来’似的向苟招着手。
“你们支持赊账吗?”
“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我看你们的菜单上标价是四分之一的花朵。”
“不是这个道理,四分之一指的是,呃,就是你交完钱后,之后的三次你什么时候来都行。当初我就是撕碎了花朵,才被店主扣下来还债的,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苟把已经碎成碎片的花朵摊在手上展示出来。
“能收下吗?”
之前还沉默的怖徕突然转过身去捧腹大笑,口齿不清地喊着。
“你撕的比我的还彻底,哈……,说不定你也要留下来接受训练了。唉呀。”
“咚咚”的被敲了头而抬起头的怖徕看见店主露出无趣的表情这样说道。
“你跟他回去取。”
“不行啊,不知道路上会耽搁在哪里呢?你知道的,老板,我下工后还得找住处呢?我可不想过风餐露宿的生活。”
虽然取花朵并非难事,可怖徕还是面露难色。
“你的事你自己解决,我的事你也得解决。就是你了。”
店主像是总结似的说道,便不由分说地回到车中拉下了休息中的告牌。
“好吧,那么,走吧。”
怖徕无奈地拍了拍苟的肩膀,两人突然就像好朋友似的互相露出笑容点起头。
“以奇光挥洒在你饭后散步之道。”
“不必麻烦,我自己取就行。”
“不,你不懂,远远地躲开她的视野胜于一切。”
“既然——”
“快走快走。”
送完制服和碗筷的怖徕刚对着店主的方向像是在说“没问题”似的点了点头,马上又立刻催促着苟跟上自己的脚步。
也许出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住的地方,就是能将不安从大脑中赶出去也好。
“你的素奢号是多少。”
怖徕开始忍不住行动起来。
“004吧,记不清了。”
“里面满人了吧?”
“是啊。”
这个问题完全是按苟自己的处境来回答的,自己既然完全没有找舍友的心意,何必在意住的木屋够几个人住呢?
怖徕稍微眯起眼睛后歪着脖子又一次问道。
“旁边的宿舍也满人了。”
“啊,是,是的。”
并不清楚宿舍情况的怖徕虽然稍微感到有些不安,但转念一想,世界不会因为几个单纯的问题就不再保持原先云谲波诡的模样,各种各样的人在营地里擦肩而过,总会有人望向道路的前方静静地说“有人的地方肯定有住处”,先看看再说吧。
就像被谁从后面推出去似的,怖徕一扇又一扇地行动了起来。
“这屋人满了,问问下一家吧,不,你不用问了,他说下一家也满了。”
“我们人满了,不过我们今晚准备开联欢晚会,欢迎你们过来花钱买吃买喝。”
“并没有出租床位的打算。”
“外卖这么快就到了?”
“……”
“知道了……打扰了。”
最后一扇门连同最后一点希望关上后,怖徕仍带着无畏的笑容走向等在一旁反思‘论开门,谁都比你有魄力’的苟的身旁。
“拿到花了吗?”
“什么?”
“你没回去拿花吗?”
“早就说过了,我住在另外一边。”
“我当时怎么说的?”
“你说不要紧。”
“我那时真是了不得呢。”
对于什么都没再问的怖徕,苟老实地点了点头。
意味着晚回去将要迎接老板轻蔑眼神的斥责与扣工钱的命运,就连下下计‘借宿在餐车地板上’也可能受到波及无法成功实行。
旁边公共宿舍传来充满活力的喧闹,洞开的木窗一如既往地任温暖的阳光闯入其中。
在一瞬间的发呆之后,怖徕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拳头打进右掌中。
“事不宜迟,快快领路。”
……
是内心什么都听不进去时所特有的不协调的安静,一想到要在下雨的森林中安营扎寨内心就不寒而栗起来,各种各样的思虑在感到疲劳的时候从不幸中奔涌而出。
就像是被那沉默催促似的,怖徕前进的速度渐渐的快了起来,将要超过同行的苟时,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半节埋进土里的账本,边角卷起泛黄的褶皱,书皮带着无法擦洗的残渍,曾经被线紧紧缝在一起的页数,变得宽松没了边,翻开一页,早已看不出原色的少见文字,隐隐有旧日的痕迹……
怖徕并非出于自愿而被束缚在白屋前,他一个连住的地方都快没的住的家伙,得知有人竟住在单独的房间里后,悄悄用手遮住的眼睛才显得那么沧凉。
“拿到了。”
“我也拿到了。”
怖徕掂量着手中完整的花朵,对着无限宽广的天空看去竟无比地清澈。
“有破损的地方吗?”
从天空收回视线,不用看自己的脸就知道在苦笑,店主曾主动教他怎么分辨花的价值,可不管对谁来说,一无分文的人知道怎么辨别花的价值是为了了解自己跟别人的区别有多大是吗?
“应该可以了,你不用再跟过来了,之后出什么问题的话算我的。”
实际上怖徕也不太确定花的价值,以轻松的口气回答苟不如说是对之前耽误他时间的一点补偿。
“我太需要把握住自己热诚的心来好好研究一下这本土账本了。”
怖徕不甘心地抿紧了嘴唇扭过头。
我则浪费一个适合睡午觉的平和而又安稳的时光呀。
……
“中你的意吗?”
从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可以看出,他是跑着回来的。
老板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比起花的好坏,她多花了点时间打量着同伴的脸庞,可能很明显感受到怖徕的心惊肉跳,便无视他的天真软弱留意起多加掩饰的抵触情绪。
“一朵花能买的东西很多,你想要点点什么?”
她既没无视也不曾威吓,露出待客一般的微笑。
“要我的工钱。”
“买东西的话我是热烈欢迎,若是推销自己的话,恐怕来错地方了。”
店主瞥了他一眼,怖徕有些不好意思的抖了抖肩,无声地叹息。
“要我放在哪?”
“还弄不清收银台的位置,不如放我头上吧。”
露出架子十足的唇角,重新把脸埋进胳膊枕头里的店主不怀好意的讪笑道。
“那里面是吧。”
怖徕的目光寻找了一阵,最后对着挂在车门外的布袋点了点头。
看上去里面没有什么完整的花朵,刚放进去的花朵乍一看上去,和碎花骨朵并无二样。
在营地里收集了一大堆不能用的花朵,不由得引起反思。
“看上去大部分都达不到之前理想的价格了,不得不承认,你做亏本生意太在行了。”
将胳膊撑在桌上支着下巴的她静静地注视着怖徕,随后自叹不如地闭上了眼。
“有你在我永远不亏本。”
简单来说,应该是他的工钱被扣光了吧。
“哎。”
没有理会在一边不悦地靠车叹气的怖徕,店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之后一边收拾锅与盆子一边说道。
“晚上不上工,明天早点过来。哦,对了,你的工钱被扣光了,还不够,我就另外扣了点别的。”
刚想感叹自己的行为没有达到罚钱的程度,不想该来的还是来了,他嘴角自然上扬,遮掩着自嘲。
“你可真是一不做二不休呀,那我就期待明天点的份数不要超过刚刚客人预付的就好了。”
不怕目光对视的笑容让店主将险些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垂下眼眸的她脸上净是寂寞。
对比前几个季度,同样营地生活未开始就两手空空的营员,他的处境不算好,也不算糟糕,不过难得是少数几个她纯粹感到有意思的人。在见过营长们围成一圈,对花朵的话题无聊而各执一词的争论之后,她才带着一丝惊讶,更加满意自己享受到的乐趣。
不能从一直闭口不言的营长身上得出什么,可根据谈话谈崩了不下十次分析,说不准哪天真的会成为用花朵支付的过往,那时,本该获得用花之人深厚信赖的她,会很容易被大家所厌恶吧,不用说,他也会得到解放吧。
瞧她像老太婆一样扑哧地笑,肯定有些事情瞒着怖徕。
一旦花朵在手上消失,营地就会立刻派人下发救济单,没出什么意外的话,他马上就会被通知了吧,到时你的名字要多久才会被写在上面呢?是马上见分晓,还是非要打破营地的记录才肯罢休。
对他的看法暂时不会改变。
她一面若有所思地笑着,一面维持着注视前方路况的样子,驾车离去。
在即寒冷又令人恐惧的冷淡中,怖徕平静地,但同样也是郁悒地笑着,早把借车留宿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看看他的样子,像是已经为解决问题指明了道路,但最后,他认输地耸了耸肩,看着自己车辙中积水里的眼神,带着很深的歉意。
不解地摸摸鼻头,开始思考得等到多久才能煎熬出自己所谓的随机应变。正当他被心中这种荒唐的玩笑肿大脑袋时,有人悄悄来到了他的身后。
“啊!你们要吓死我吗?”
被触碰而吓了一激灵的怖徕严肃地咳嗽了一声。
“不,我们只是找你随便聊两句。”
被人用盯住猎物般地眼神看着,怖徕虽然有点喘不过气,可他还是对他们询问的做法感到失礼。
“往好处想,安羽斯士,你要问的人不像你一样是个闷葫芦,所以你们可能很合的来。”
“言归正传,有人说你用了一种高深莫测的法术骗的自己资产归零,是否有此事?”
怖徕神情异样地点了点头。
“你们是来把我赶出去的吗?”
“恰好相反,我们是来跟你签协议的。就是这一份来自营地馈赠的接济单。”
洛斯伯贾从一叠厚厚的白纸中随便撕下来一张。
“签了我能得到什么?”
“我们会把你失去的花朵定数全都还给你,要是说出在营地生活太难的理由的话加价也不是不可能。”
就算这些话是开玩笑,可看安羽斯士的表情绝不像在演戏。
“哦,原来写上名字这张白纸就会变成一个小点的我替我打工还债。我的床位呢?”
“听说了,你的床位是被抵押给窝洞铺了吧,我们立刻去办理入宿手续,最快今天下午就让你回归到你喜爱的世俗中去。”
“听到有救济,对我来说固然是好事,可心头却头一次感觉我要与这个营地脱节似的。”
怖徕稍有犹豫地摇了摇头,似有隐藏地回答了他们。
“很难说,我的生活免不了冲突,索性把它们抛空了固然轻松,反正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可是只做未经思索的行动,令人感觉会有一种毫无同情的余地。在刚才我还在跟时间赛跑,可惜跑输了,如果我签了字,恰好证明,我以后还会在意时间这种东西吗?是不是就连重在参与也懒着去想了。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就此否决我珍视的东西,它们会一文不值,就跟我一样。啊……让我不开心的情绪在我脸上并不那么完美,却更能让我承担的起自由。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我只能心领了。”
“要先收下一张吗?”
“我不需要考虑了。”
怖徕的表情变得如湖水般平静。
“不觉得以后生活会很麻烦吗?”
“既然哪里都一样麻烦,我能陷入自己向往的麻烦,有什么何乐而不为的呢?”
“当然,每个人都有选择不幸的权利,我们无权干涉。”
受命处理问题的人刚走,怖徕突然大笑起来。
“我真希望知道的越少越好。”
不知道说了这些话的他心情变好还是变坏。
……
“这么个道理啊。”
微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房间的每一隅都在薄薄尘埃覆若下细闪着浅浅光芒。
苟的脸朝向窗外,任凭微风翻阅桌旁做参考的账本,手中的笔马不停蹄地在写着什么。在他身后能看见,打理过的屋子,比入住时还要整齐。
“研究了大半天才研究出这个符号还有盈利的意思,那么这个反过来的符号就是付账的意思。”
才看出点门道,苟就激动地合上账本,理所应当地对站起放松手臂的自己刮目相看。
总算给白白浪费的一个中午再加上下午的午睡时间找回了点面子。
单看账本内容,有一方带着永远不变的称呼,会让人觉得捡到了一本不足为奇的个人手账,可直觉告诉苟,就出现在上面的文字跟工作人员制服之上的绣饰有异曲同工之妙来判断,里面的内容别有洞天。歪歪扭扭的字迹与随处可见的花绘,甚至之前还是写心得体会的本子,下一页马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儿童歌谣,跟着感觉走不可能是一位谨慎严格的会计所干出的事。只需一眼,就可知道捡到的是一本匆忙记录的复本。
“不过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苟轻轻拍落指尖的灰尘,创造出疲惫没有余裕的状态,对他才称得上是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样。
只是在口中自言自语,语气淡漠的不带半点感情。
“两百营员翩翩来,六百花朵久归合。”
语毕又低声说了句原来如此,但望着还剩下的几句话,他疲惫地长吁了一口气。
几点找准光线的机关,从地板层迭而起,触目所及化为螺旋的回廊,像是穿越看不见的通路般,缚足于笔直延伸的痕迹,每一层楼梯被嵌入的文字,作为取代光怪陆离的点缀。
除了能从账本上找出解释第一层楼梯的文字,别的句子无一例外与他的知识储备遥遥陌对。
“手头上要是有本字典的话,就能解决挺多事了。外面怎么了,吵吵嚷嚷的,不会来人参观了吧?”
全神贯注盯住窗外的苟,不知不觉戳在照像机开关的手指更用了几分力。
即使茂密的树叶眼罩般遮住森林的大半面貌,依旧难掩四散纷飞的鸟禽,它们仿佛受到什么显而易见的惊吓似的,跟在林中小动物们的身后,纷纷逃蹿出来。
莫非此路是林中猛兽捕猎的必经之路。
本来紧抓住账本的指关节憋着绛紫,突然苟瘫坐在椅子上,九死一生后轻松的笑容微微有些得意。
通往小屋的树荫下,格子衣的袖子飘扬着。
飞舞着黑泽的长发,缓缓现身的是从森林中钻出的少女。
鸟雀般细小的喉头,发出了虎啸山林的洪亮吼声。
“借我你的书包。”
壬子语气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苟虽手足无措地愣了一下,不过还是依她所言,打开了门。
“你找到我了。”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暖场才说出的玩笑话却让壬子的脸色发生了变化。
看似淡淡地接过递出的书包,其实藏满记忆深处的眼眸,透漏出掩饰不住的厌恶。
“当时我还真是如他们所料自投罗网了。”
“你是指什么?”
“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不值一提。比起那个。”
书包被丢到一边,壬子手指缝间露出果子近似枯萎的枝叶。
“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苟疑惑地歪起头。
“从我书包里的?”
对面点点头表示没错。
“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问为什么?”
壬子嘴里叹了长长一口气,语调比平时略显沧桑。
“我不想听。”
压抑着感情的眼眸当中,注意到什么发生后护起拿着果子的手,摆出如临大敌的姿态。
“好吧,我不再靠近,只能求你帮我看看,它在我的书包里没受到什么欺负吧。”
壬子浮现出苦笑,若无其事的从最初的惊讶中醒了过来。
“不用担心,从刻岩农场长出来的都很结实。”
“经由你弟之手——”
“我都说了我不想听!”
“你看上去不就一般般吗?”
经过一段长长的沉默,痛苦全部消失在不含恨意的庄严肃穆中,壬子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是啊,也许就如你所说的一样,不过,事已至此已无法改变了。”
“这样,心情不好的话,我建议你去拜访一下这家餐厅。”
苟转身自顾自翻起衣兜里的地图,她则带着悲伤的坚强微笑着,转身离去。
无声的关门声,却让苟抬起了头,感受着若游若息的风声,他的表情露出了些许关心。
……
过没多久,身后的木屋已经远去,她的眼神也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平稳。
听他断断续续的把话说完已经是忍耐怒火的极限了,谁也没想到一年精心准备的计划会在本打算伴随着农场解放的欢乐中宣告破产,实在拗不过营长邀请才同意参观营地的时间里,宴火就将果子送到了每一个遇到的营员手中,准确的说,是在对方不知情的情况下硬塞进手里的。
“好漂亮的果子,不应该让大家都尝尝吗?”
事后宴火诚实的说出了感想,不过受苦受累的人不是他就是了。
小路两侧,绿色山坡绽放着不同种颜色的野花,干燥的风狂烈地吹拂着,乱窜在坡道的残阳毫无征兆的扩大了将土地映照得通红的宽广。
人们就在不远处,可没有一个人过来迎她,她两手空空一目了然。
她走进身披黑衣之人留给她的缺口,任他们填补豁口。
葱郁森林围绕起了一个充满紧张的空间。
“我们给过你时间了,让你不再低着头,一动不动。”
“时间太紧,工作量太大,我无能为力。”
“要先知道,是因为你又哭又闹,我们才给你时间。”
“我并不为自己辩护,而且我也没有你们形容的那样充满戏剧性,我尤其认死理,所以一切努力都付之东流了。”
壬子口气很随意地说完后,脸朝上盯着苍穹,压力之下,自由的感觉扑面而来,她能感受到身边交头接耳的窃窃细语,感受到自己用全部的毅力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感受自己曾穿行在明亮起来的黑暗里,多感受一会吧,他们像扇子一样摇摆的影子马上就会掩埋面颊上自然的律动,趁此就让我跟我的倔强多打几声招呼吧。
因为我怕忘了,刚刚指尖的天空,被鲜艳的果子染成美丽的模样。
…………
“你似乎变成因说谎而沾沾自喜的人了,算是营地的一个伟大之处吗?”
迫不及待摘下黑袍的洛斯伯贾半幽默地问道。
“还是我来跟这位小姐解释一下吧。”
看着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愕然的壬子,同样摘下遮帽的安羽斯士向她露出了一个并不特别警戒的微笑。
“我见过你们,在火车上,你们衣服上明明别着营地的徽章。”
壬子有些意外的说道。
“如果是以前的小女孩,应该能猜出我们隐藏了什么事情。但不知何时你对我们这些农场之外的人有了特别的警戒。”
“你说的是——”
“我们踩过的这片土地上,曾有位小姑娘为不能在营地多住一晚而掉过眼泪,好大的胆量,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
“一时间在别人眼里我确实把自己跟噩梦结结实实地捆在了一起。”
壬子的语气有些无可奈何。
“张牙舞爪是事实,好在我们当初答应你,总有一天让你来到营地住几天的事也是事实。”
“原来如此。我该为那番谈话做准备。”
壬子似乎终于想明白了,没有因放下心中的担子而感到时间的无限,她突然显得焦躁不安。
“那句话说得对,什么年代都有不识货的人,他们凑在一起总会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所以为了一个过期的承诺,你们就把我骗了过来。”
“不然呢?你之后好像突然变了一个人,对营地的邀请爱答不理,我们登门拜访时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可每年第一封收到的信不是你亲笔写的新年祝福就是你家的合作邀约,心情好坏,生活是不是一天一天暗淡下去,什么都没有向我们展露,就好像你在农场与营地的平衡之间,找了一个自认为可以拾级而上但其实只是按着逃避行动的敷衍之说。”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倒是听安羽斯士说话的壬子的脸憋着通红。
“我……我干了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说?”
壬子脸色发青,忍住不发抖。
“那也没看你跟日记本说过,偷偷翻进你卧室多少回了。”
“什么?你们还干了什么?”
壬子皱眉。
“反正骗不骗你,你总是要来的,问题是怎么在一个月里让你感到宾至如归。”
有微风吹过,才注意到洛斯伯贾移开一个小道,同通红的脸颊分享风吹过的潮湿空气,他的脸上浮现出甚至有些温柔的表情。
“问题是我不曾答应你们住上一个月。”
壬子故作镇定地给自己找理由。
“你可以先稍微放松点,想想你在营地的事。”
过去曾给她梦幻想法的营地在她的心里早跟着自我评判变了样。
气温似乎下降了一些,壬子清爽地点了点头。
于是她说什么也不可能把憋在心里很多年的成千上百个问题一吐为快。
……
那本该是思绪无法触及的遥远过去。
她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走向窗前。昨天,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雨,玻璃外满是被雾覆盖的夜晚,月光借着雨点的无暇,摇曳草原。纯白的风景让人炫目,可听大人说,暴风雨会阻绝通往某处的道路,泥坑也会变成地裂一般巨大的峡谷,她能感觉自己清清楚楚地踩在无底深渊边上的峭壁,不是能粉身碎骨的悬崖,而是视线被遮掩,眺望不到星星的悬崖。
那时,对着那无言举起的右手,景色随着静静的叹息如碎片一般开始模糊不清。
用力推开窗户,屋子充满了阳光,刺眼的程度连不愿见到现实而遮住眼睛的手掌都挡不住。
“我们都以为你赖床不起了呢?”
“什么啊。”
“壬子是第一次去营地吧。”
“啊,哈……”
……
只有一瞬间,偶然经过眼睫毛上的阳光,漾出濡湿的一滴泪。
“哈哈……。”
话是没说出来什么,她就先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个表情能不能解释我们说服你留下来了。”
听着安羽斯士冷冷的话语,她的表情绷紧了。
“如果我有不得不离开的理由,你们会放行吗?”
本来没想信以为真,出口的瞬间自己却毫不隐瞒。
“不管是像上次那样,还是发生别的什么样的事,我们总会继续邀请你,或许你什么时候又来了,来取存在这短暂的南柯一梦,诞生一朵重开的花。”
“如果我在这过的不如意,先赌气走了怎么办?”
“我们愿意跟上你赌气的步伐,与太阳、与蓝色的地平线。与营地存在的意义作对。”
洛斯伯贾保持着微笑,聊天般这样说道。
“你们会在意一切营地惹我不开心的事物吗?”
“会在意是理所当然的。”
此前她笑的已经有点疯了似的晕头转向了,听到答案还是欢快的抬高了声调。
“假若我如期归来,谁会见证传达出的心意曾伴随我频频忘忧。”
“你自己。”
最后一个摘下兜帽的人,此前与她默默相对,现在只有她跟她息息相通。
“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重逢与告别的时候也没有。”
壬子的眼眸中映出的,是朝向她微微弯起,兴奋的抖着不成样子的小拇指。
“等到你了。”
小拇指碰在一起,指尖有了温度。
“哦,差点忘了,这是你托我保管的东西。”
两人隔着向标球对望,最终有一人会失去它。
“送你了,作你的回归礼物。”
……
连怖徕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表现出惊喜,他在解决了问题之后沉浸在放心似的满足感中呆呆着望着木屋。
“你真的,真的要借我住。”
“不用反复确认,不是已经拉过勾了吗?”
“真奇怪,我头一回觉得靠拉勾就能解决所有事了。”
虽然都是坐在花园椅上,苟选择盯着天空,怖徕则接受被桌子上的饼干诱惑的事实。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会连住宿费都不肯要。”
“怎么没有?回答完我的问题,我们之间的债务才能一笔勾销。”
“什么问题?”
苟收回了视野,小心翼翼地将面前的饼干盘子往前推了推。
“你是火车上第一个扔水气球的人,可否给我签一个名?”
……
苟甩了甩头将讨厌的想法从大脑里赶了出去,为鼓舞自己似的深深吸了口气。
至那群夏的黄昏,他敲响了整屋涂成红色的木门。
“您是?”
“我们是住在那边的营员,我们来还盘子。”
“饼干非常好吃,谢谢款待。”
站在一旁的怖徕插嘴道。
“能收到你们的夸奖我很高兴,不过饼干不是我一个人做的。”
她颤抖着肩膀无声地笑了,让开门的一侧。
“小砖,看看谁来了。”
火炉旁堆满的垫子里,一个纤细的身影蜷缩其中,齐腰的银色卷发铺散在地,灵敏的大额头罩着她那洁白的面颊说不来的娇嫩。
她抬起此前埋进书里的脑袋,深夜般的粉色眼瞳之下,不输星星般耀眼的光芒闪动着。
“愿赌服输。”
她以朗读书本时平淡的语气诉说着。
……
硬是被留在那吃了晚饭的两人回来时,天色已晚,但仍余有辉煌。
远看白屋背拖一抹夕阳,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安全感。
“晚安。”
“晚……安,说好了你真的让我住在这?”
“晚安。”
有如太阳般明亮的灯具并未打开,他们已经狠狠踩着自己的影子,跟浑身疲惫的自己,描绘出另一个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