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十四年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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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古镇古风

    塘湾古镇,依山畔水而建,主街横竖两条长街相连呈“7”字,新街旧街只是叫法,都是年代久远的古街。

    镇上新街路宽阔丈余,路中央同样是长条麻石,麻石正中有长时独轮土车压成的高低起伏一条车辙印,麻石边用鹅卵石铺就路面,谁店门前的路要是不维护好,会被十里八村看不起,买卖都做不下去。

    路两边是几乎相连的二、三层的木楼和少数青砖灰瓦房,阁楼配上雕窗高端气派,屋棱交错,一眼看去灰黑色,极少见有修复的木板杂色,古色古香。一楼是门脸,店门宽敞,都是一块一块拆装的门板样式,二、三层阁楼存货和住店家伙计。

    旧街街道宽半丈,抬头向天,天见一线。

    个别蛮横店家,防火用水瓯立于楼间门旁,让路人总盼着龚老太爷能来街上逛逛,老太爷心情不好的话,会让伙计搬走砸掉,防火大瓯都是放楼,这个水瓯不是盖了厚木盖,那味道能扬一条街。

    古镇主街全是门店,方圆几十里最全最大的集镇,周边不远都是村落,二条长街独占一条的龚大善人住镇边龚家村。龚大善人筑桥修路,讨饭者上门都是一大碗米饭,门房还会倒碗烧过的开水。这年月讨饭者是流走的,自古我们传统脸面比命重,哪怕讨饭也不会赖着一个地方不走。

    青黄不节间,龚大善人家放的种粮、钱财,印钱算的最低,也从不强会帐。没什么“无赖子”,赖子的名声能背几辈子,他家以后男的讨不到媳妇,女子赔大钱也没人要。真还不上帐的,年前可上门解释,也可於年关和逐村收帐的帐房说明实情,认帐只是还不上不算丢脸。

    镇上政府有要推行的政策,棘手的事情,请教过老太爷,事就成一半。

    我们到古镇刚好半响午,喧闹人流,挑担的互相避让,推独轮车算大爷,按着路中间车辙印走,霸气非凡。独轮车上倚坐着老太太让人敬佩,小脚是不耐走远路的,推长辈赶集是孝顺。老太太,裹脚的很多,流行,后来不提倡裹脚,但家境殷实的还是会让女子从小裹脚,传统。推车上倚坐的小媳妇,更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裹脚小媳妇不论模样,小脚参与不了大多数农活,不用辛苦劳作更显年轻白净水灵。

    想乱跑被拎着脖子正踢腾的小子,咬着手指瞄着饴糖担子走不动道的小闺女,嬉笑怒骂着讨价还价的主妇,低头咬耳挑着针头线脑和小首饰的大姑娘小媳妇们,憨厚的汉子是跟班和挑夫,加上热情的伙计和肃穆的掌柜,人声鼎沸,鲜活古镇。

    劈柴担子放到熟络店家后堂,各自带上准备交易的东西和一大捆旧镰刀,约好中午街头再碰头。我把三叔家小子手上野鸡要过来,去给龚老太爷送麻雀干,空手上门是不知礼数,礼多人不怪,还会礼尚往来的嘛。

    临出店门,接过掌柜的递过来一小袋劈柴钱,抓一点铜子给田芽子,让大家各办各事。和掌柜的拉扯两句才知道,他家龚老太爷在南街头晒谷场,和镇政府大人们在那开会,把几年未出村的老太爷请过来,也不知什么大事,刚好去瞧下热闹。

    左手一个布袋子,右手两只野鸡,东看西瞧逛荡到南街头。人山人海挤不上前,晒谷场旁地势高的地方,一排五把椅子坐着四邻八村有名望的村佬,旁边拼一起的两张八仙桌,坐着几位中山装机关要员,前台中间一位年轻中山装在吼着什么,手上挥着大纸有点西斯底里。

    挤不过去,把人挤急眼,为了不挨揍,一机灵道:“叫你让就让啊,找龚老太爷办大事呢,耽误老太爷的事你吃罪不起。”这话太好使,好使过头,本以为狐假虎威不挨揍就算我机灵,没想到前面一个拍一个,硬是给我留下一个道直通前台。

    我纳着闷的就走到高坡边,见那年轻的中山装也不喊了,直愣愣看着我,那带点激动的眼神和嘴角唾沫星子,真让人嫌弃。从边上走上高坡,就见到龚老太爷也在那端坐,这些年跟着爹爹去龚家村卖过谷子,见过龚老太爷的面像,还能认得。

    老太爷微白胖,老年斑不多见,平肩散发几乎全白,小胡子还有点黑色念想,今日也穿一身中山装未着大褂,手上一把小茶壶不时吱溜二口,旁边几个伙计正撑着把大油纸伞给老太爷挡太阳,这派头把边上老头羡慕的直瘪嘴。

    见老太爷看过来,紧走几步忙抱拳给老太爷见礼。“老太爷,您安康,给您佬见礼了,我是岭上王家村的。”

    “老王家的?你行几啊。”

    我愣了下才反映过来。“我爷走了两年了,我爹行二,我老二家的。”赶紧矮下身子让老太爷拍肩。

    “嗯,棒小伙!”

    “老太爷,这野鸡肥,还是活的,孝敬您的。这是麻雀干,我爹他们都自己动手清理的,不让我们碰,家里小孩轮流用扇子赶苍蝇,保证一只苍蝇都没下过嘴,知道您佬讲究,熏干时都是用的好米,没用糠,您佬闻闻这味,这香的……”怎么卖力现宝都不为过,老太爷出了名大方人,赏钱肯定不老少,想想就美,让伙计把东西接走,见有个中山装过来和老太爷叨咕,忙退后几步,非礼勿听。

    老太爷招了下手,忙上前听招呼。“芽子,帮老爷个忙呗,帮老爷想办法喊动下面人去武汉做工啥。”

    “武汉?啥子地方,远呗?”

    “有点点远,老爷我先给发厚赏呢。”

    “行嘞,您佬就瞧好了。”站前两步大喊:“下面的,龚老太爷雇短工了诶,去的先赏……”转过头对老太爷比了二个手指头,轻声:“两块?”看老太爷微点头,忙转过来狂喊:“厚赏两块了啊,两块大洋了啊,工钱回来按平常的一下结,别给脸不要啊,老太爷的面子谁敢不爽快点试活下!”反复高喊好几遍,才稀拉上来几个家贫靠打短工补家用的,也是平时受惠深厚的人家,去年轻中山装那上名册。

    “老太爷,您看,事办的可爽利?”

    “芽子,事行,你也过去把名字写上。”

    “我也去?”

    “应该要去的吧,你带的头,不去能行?”看眯眼浅笑的老太爷,总感觉上这老头当。

    终於明白,终於知晓情况,老头蔫坏,挖个坑让我踩。全国发大水,水漫武汉一个多月,据说死人无数,“皇帝”都下旨全国求援,民间的说法,官方的说法是蒋委员长前两日已公开号召全国人民救灾,全国性大水灾,灾情太重大,武汉尤甚,各地有能力者,火速帮助政府救灾於武汉。

    武汉离我们这一千多里地,就我这连县城都未去过的人,不敢想象那有多远。路程太远,老太爷也不好出面叫人去,中山装才摇着报纸喊的口吐白沬,总有明事理的知道武汉,互相一传一千多里地,都摇头看热闹。乡下人善又不是棒槌,那么远还送粮食,送命吧?结果我这棒槌,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跳出来作死,自己作死别人也不好拦着。带头作死自己不去,万一有人出事,可是真会来挖祖坟的。

    哭丧着脸来找老太爷。“老太爷啊,您佬坑我,能作废吗?不行全不去得了。”

    “芽子,你说呢?”老太爷也有点无奈。这老头一点都不可爱。

    “我这都哭给您佬看了,过一个月可要开始割禾,家里少我咋行?”

    “割禾还早吧,应该不用很久,老爷我再给你补活点,行不?”

    无奈的、大胆的、无耻的、作死到底的嚷嚷道:“我要一头牛,大水牛!”

    “大水牛?死芽子也敢开这口?”把老太爷逗乐,又心疼作死的晚辈。“中,给你头牛犊子。”

    “老太爷就是大气!黄牛犊子可不要,要水牛的。”

    见老太爷又快被气急眼,忙道:“我还可以带个人去,我们去两个人,去俩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