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十四年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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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乡音梦绕

    “爹(dia)爹,爹……爹……,吃(qia)饭喽,吃饭喽……”清脆而稚嫩小女娃声音在坳谷荡漾。

    “唉,转来啦……”小棉袄就是和老子亲,天天喊老子练了付大嗓子,可得赶快回应,不然傻闺女嗓子喊劈了。

    今年不知是年份不好,还是咋的,雨水太多,春潮夏汛,秋收在即还这样,不多去田里转转怕积水,时间长了就倒禾了,对于我们这就会是大灾难。

    散落在四周山坳的梯田,虽然好多才屁大点,可田多啊,还是祖辈找的好地界。

    族谱记“三槐堂”,未知明确的从何时逃难来赣,开枝散叶后四散谋生,我们这一枝终落户大山里,开荒屯田,落户生根。

    现在好像叫民国什么的了,据说一群狠人把皇帝这位置搞没了,也不准再有皇帝了,最厉害的叫“总统”了,生活日子一样过,要上交的钱粮确实要少很多,所以我们这一大家族认为这可得好好统,不统可不行,深以为然……

    管他谁来要点粮食走都一样,山坳多多开点荒,种两年就是熟地了,那些傻子又不知道我们多少田,这事上族人们总是心里上感觉占大便宜,平淡生活中不错的隐秘话题,很是窃喜。

    家族人手不够种不过来也不凑合,所以家族从不找那些打长工、短工的混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租给外人种,又不好好养田,太伤田了,得不偿失。

    今年雨水多,亩田收成可能四石都收不到了,田梗也种了黄豆,全家多辛苦点,还是可以照样丰衣足食。

    爬上半山坳,在屋旁小溪仔细洗洗一身的泥点和锄头,天要是完全黑了山泉水就开始冰人了。

    “花花先回去,叫你娘盛好饭。”把大闺女支走,才好全脱了洗,顺便把衣服搓了。

    老婆刚出完月子还是少下水,长脸的小三子是儿子,呵呵!

    地主家的小姐也只有我这样的棒小伙才配,俺们一家族出了名的殷实人家。想想婆娘出了月子的丰胰身子,一阵燥热,三两下拧干短裤子,裤头带子系上,拿上锄头,短袿甩肩上大步回家。

    小村落都是我们一支的族人,现在有几十户了,团结的抱团取暖,平淡自在。我家那一房算长房,族中现在大伯是话事人。

    “冂”字形的祖屋,七柱大屋,两厅四直,和两旁的长房舍带两牛棚,加长房舍是厨房和猪猪栏养猪用。全是好木料,才二十年不到很新很喜庆。

    重修的祖屋,想当年木匠们为了多吃油水多挣工钱,雕梁画栋,龙凤槛窗,多做了三个月的工,不想做都不行,对于我们没有听从他们建议做“三进三出”大院子,很是发了一通牢骚,让他们没有一尝所学很是遗憾。木匠大爷得罪不起啊,听说他们拜的鲁班大神,有的小心眼木匠会在屋子上下降头,太他娘可怕了,所以那时候我们茶点烟丝敞开了供应那些大爷!

    现在这祖屋住了大伯家、爹和三叔三家人,大伯家儿子四个,爷走了有几年奶还是住东上间的主间,长子要守祖屋,虽住一大屋有两直,可怜的一大家子还是住的凄惶。我家和三叔家都单传,姐姐妹妹都出嫁了,刚好一家一直,一直上下两间。

    七叔很小就因病夭折,四、五、六叔兄弟们是家族一起帮做过了房屋住,在旁边不远。

    当年“七子登科”一大美谈,开挂了一样清一色的小子,令人羡慕。

    屋前大块的晒谷地压的很整实,这两天晴了一晒就未有泥泞。两旁各一小堆驱蚊草的杂草起烟,横七竖八的竹床与竹椅,各自围着自家的小方便桌好乘凉,妇人们准备着饭食,一群大大小小娃娃嬉戏打闹,吵的人脑壳疼。

    大伯家的大侄女被她奶抓着一顿好揍,大姑娘家家了的还瞎闹,袿子都跑散两扣子还不自知,又不是光膀子的小子,不揍不行,得好好揍带记性,万一被末叔看到就了不得!

    没了小七叔,六叔就是老末小叔,这位小叔是出了名的“凶”,比别的兄弟多读了几年书,管的很宽,家族人坐立住行,被他看不过眼,轻则狗血淋头,重则连累一家半月都不好意思出门,狠起来波及大家的祖宗,屡教不改黄铜头的烟杆伺候,教训可以深入骨髓。

    末叔出名一战是四叔家新媳妇裤衩子没晒对地方,妇人贴身衣物晒到出行的旁边,被一通教训怒骂,羞恼之下回娘家,被末叔拎条猪腿先礼后兵,追上门教训顺带接人回家,结果是带着半扇猪肉回礼醺醺然的把人接了回来,惊为天人。

    看自家两闺女眼巴巴等自己开饭,赶忙放好锄头,被婆娘膀子煽好几下,平膝短裤都快干了,还换啥子,地主家的闺女就是娇情。

    爹爹正在就着炒辣子抿着那可以品半天的小盅酒,惬意自在,我上桌就可以全部开饭了,看把俩闺女饿的。我们乡下人本来就重规矩,家教在末叔影响下吹毛求疵了。

    等婆娘帮我盛好饭,喊过一旁的几个堂弟坐过来。

    “明天去赶集,把各家镰刀全带上修齿刃,还是集上修的好用,早点准备,别到时候人家忙搞不了。鸡蛋带上新存的,看谁家不够就买上几把新镰刀,到时候不耽误割二禾。你昨装(装陷阱套索)到的兔子和两只野鸡都带上,好买点洋火回来,打火石下雨天多,女的烧火受罪。”爹爹唠叨着琐事。

    “记得把那袋子麻雀干给镇上龚老太爷带上,老了眼瞎了,偏信那土郎中什么鸡盲眼,还嫌人多的地方麻雀吃的邋遢,要我们大山里的,穷讲究。上次去集镇碰到他特意交待带话的人,记好喽。”爹爹抿掉残酒叮嘱道。

    老太爷,名人,与过世的爷爷有着莫名的交情,对我们长年也多有照抚。这毛病就没有富贵人家得的,只是峥嵘岁月与爷爷就酒吃辣子炒麻雀,要点我们家里的麻雀干尝尝念想念想老伙计。

    我与堂兄弟商量着:“干劈柴尽量多担点,多少卖点小铜子,积少成多好找婆娘,要偷懒也可以,嘴甜点哄你嫂子高兴,让你嫂子给你几件首饰去哄个女娃子回来,呵呵!”膀子上又挨了好几下。

    “我嘴可甜了,哥你问嫂子。嫂子,是吧?”

    “他娘的懒汉子,滚!”

    吃好饭,饭碗底要留一小小口饭剩下的,寓有吃有余,还有好日子好盼头,不是一般穷苦家可比的。除了家主之外,其余人吃饭要端碗吃,吃好要放平整碗筷和大人打过招呼吃饱了,长者点头才能下桌一样,处处都是规矩。

    照例喝碗井水里镇的米汤压压,米汤是早上捞饭的煮米水,放点点盐、葱花,早上喝热的,天气热中午和晚上喝凉的,也挺爽利,米汤不放井里镇就会稀掉,没那味了。

    让堂弟去叔伯家再提醒下,别明日早早的赶,忘了事。明日需早起就不乘凉了,早回房间,等婆娘把两女儿擦洗干净放小床上,奶好我儿子,就该我开荤了吧,近一年不知肉味难熬的紧。

    情意绵绵,月光透窗栏……

    ……

    民国二十年七月十九日(1931年9月1日),宜:祭祀、动土、开池、会亲友,忌:开光、出行、上梁、入宅。

    寅时(3~5时)头,各家去赶集的都洗漱好在大伯家集中了,大伯先上香,再在供台下烧了一刀敬祖宗的草纸算作纸钱,男人们跟着叩敬祖先,求下保佑出入平安。

    大伯母已把饭蒸好,五个汉子各扒拉掉两碗饭,不敢吃太饱。各带上几个饭团用荷叶包好,包上一包咸菜中午可以大家一起就饭吃。

    各自担上昨天整理好的干劈菜担子和各色杂货,柴担的稻草绳夹缝中放着一小把一小把扎好的干稻禾杆,各自点上,火把蕴照就步入拂晓的山路。

    几支火把未用完己可见路行路了,大家停下休整下,掸掉一身的稻草灰,见那三叔、五叔家的小子,差点笑死,作死的都穿的一身新,连布鞋都是新的,一身汗加灰愁的两小子差点没哭出来!

    几兄弟现在终于信我没胡说,走在山脚下村子中木桥上,看那脚下大水汹涌,没有让他们抄近道走小路踩石坝趟过河的唠叨埋怨,也就停了。

    和村中熟人闲扯两句,赶紧喝两口井水好赶路,把俩实诚孩子的劈柴一人丢掉两扎,还在长的身体别压坏了,路还长,这么重他们担到会去了半条命。

    行到村头的小土地祠,见一孬汉子正呼呼大睡,对於他不怕蚊虫蛇咬的只能敬佩。哟,还是熟人,过去一脚踢醒就算招呼了。

    “田芽子,几年没见,咋睡这了。”

    “嗯……嗯……王哥啊,干啥去,吃的有没?”

    “去塘湾镇上赶集,这些年干啥去了,咸菜自己拿。”

    “无家可归的人混饭吃还能干啥,你一大家子又从不要人做工,不快饿死不去你家讨饭吃。”

    “吃我们家半个月、一个月的又不是没得过,过年也没少你半块肉吃,咋的?”

    “少扯,让老子吃饭把命救了,呃……呃……水,水……”

    无语的只得把竹筒给他。“去村里井上把水灌满,这么多人只有两个筒子。你俩小的去帮忙,把丢下的四扎劈柴拎回来,用这没用完的稻草搓几根绳子扎上,去旁边老张家修根木棍做担子。”

    俩小子哪会搓一手好绳子,只得拿眼喵着俩大哥。呵呵,那俩也是我大哥,我也不能叫大哥做事啊,只能拿俩小子说事。

    我们三人一起搓稻草绳快,绳子搓好,绑扎实了他们拎回来的四扎劈柴,穿入木棍。点头示意田芽子担上,还敢不情愿嘟囔,一脚奔过去,一担劈柴便宜你小子了。

    一路闲聊直奔塘湾镇而去,虽知道田芽子吃百家饭,也四处胡混打短工,偷鸡摸狗也不少有,这几年瞎混还他娘差点混成胡子,总有小娘们要他做男人,引起众怒混不下去偷跑了。

    洗干净后的小伙,文文净净的,书生模样,不是拆白党混成胡子?

    一路胡扯,堂弟对田芽子手段是敬仰万分,惊为天人,又尚可知背后的酸甜苦辣?

    田芽子,本名肖田生。他爹是出了名的秀才,一心想读书当大官,祖产读掉一半。死读书成亲晚,奔40了才得一子。其母在肖秀才最后一次去考“举人”时,没有科举考试了,那应试也和举人考试一档吧。怕肖秀才在外找小的,挺个大肚子硬要跟着去,坐的竹杆轿子,颠的早产了,田间野外产下一子一命呜呼了。肖秀才试也考不成忙处理后事,一气之下放飞自我取名田生,到感觉有辱斯文后悔时,已经来不急,上了族谱板上钉钉了。受打击后身体也半垮了,也绝了“举人”老爷的梦,续了房亲,去职回老家办了个私塾造福乡邻。

    我幼年,也去念了几年,和田芽子也是玩伴,后来家里忙要人手,就回去作田了。按我爹说的,作田的人,会写名字认几个字,识俩数,不容易被骗就成,读多了还不是作田的一个,能成老爷?

    其实田芽子这人诗礼传家,什么也不差,就运气差,十五、六岁时,父亲走了,后母买通他偏房叔伯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理由把他赶出肖家门,踢出肖家族谱,家产被他们分了。只能吃百家饭,打短工,不是人还算机灵,早饿死几百回了!

    闹聊着听他说前几年混了点钱,去做担货郎的小买卖,进货过卡子抖机灵不按规矩上孝敬,货被抢了,人赖在那村子赖成胡子半个,多的是大闺女小媳妇照应争风,又被赶出来了!

    这群胡子就卡在贵溪至福建相通的路卡子上,小商小贩都要交点过路钱。

    我们这百姓吃盐大部分去福建担盐吃,不用花钱,大部分人也没什么钱花消,过日子能省则省就成习俗了。夏日不农忙去了就帮工,晒海盐和提炼都要大量人手,挣的钱就买盐担回来。

    普通百姓虽然胡子会不理睬,但总怕走多夜路遇上鬼呢,一般我们这也成了习惯,每家年长的人去,年长者办事牢靠有分寸,也不得罪人,人也会礼让三分,挣够买盐钱就担盐回来,钱多就多买精盐,钱少就多点粗盐身上不太留余钱招灾的。

    宗族村落式的胡子,人多势众,民风彪悍,但也没有多坏,不伤人命,就是设卡子收点外花。

    很多年以后听人说四零年左右被国家招去打鬼子,别的地方抽丁,三抽一,他们四抽三,虽然有钱可以买丁,几轮下来还是抽的干干净净,也几乎打鬼子死干净了,周边人从那以后也不拿他们亲属有看法了。

    福建盐挑一次回来,几家分分,也足够用一年两年的,精炼海盐,做菜还挺鲜,粗盐腌肉、做腌菜用,没精盐吃粗盐也能凑活。

    我们家传下来后代要吃福建海盐,为啥就不知道了,祖宗里有名医,传下来到现在也就只懂得点乡下的草药了,小病小灾还算对付,家传中出了不肖子孙与文盲害人不浅。

    这年头见多了大脖子的,还生傻子,晚年政府宣传才知道是缺什么碘什么的,海盐里碘还是可以的,万幸!

    听老人言,少吃亏上当,古人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