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村子里的人都说，曹飞扬勤快又懂事，甚至有些人还说生下曹飞扬这样一个闺女比儿子强，可是，母亲却不是很喜欢曹飞扬。因为在母亲的心中一直有根刺，每当别人夸赞曹飞扬时，这根刺就会跑出来扎母亲一下。母亲心中的这根刺是：如果曹飞扬生下来的时候是个男孩该多好，因为如果她是个男孩，那么我的人生一定不会经历这么多苦难，现在也许也不会过得如此艰难。

    生活的重担加上内心那根刺带来的伤害，使得母亲从一开始就对曹飞扬存有偏见。因此，每当有人向母亲告状说曹飞扬的坏话时，母亲总会不由分说抡起棍子就打曹飞扬。久而久之，曹飞扬只要一看到母亲转身找东西就会习惯性地转身往外跑，因为直觉告诉她，母亲在找棍子，母亲拿到棍子后会打她，而她是对是错并不重要，即使感到委屈，也要把它们往肚子里咽。

    当然，在风平浪静的日子里，母亲也会对自己说：“曹飞扬虽然是个女儿，可是她有很多有点优点，除了勤快，会做很多家务外，她从来不挑吃穿，不像别家的孩子，太不懂事了。”

    因为村民们在看到曹飞扬每天要做很多家务，却很少有新衣服穿时，特别喜欢逗曹飞扬。

    “你妈妈不爱你，她只爱你弟弟和姐姐，因为你弟弟和姐姐有新衣服穿，而你没有！”这是村民最喜欢逗小孩的方式，可是这模板套到曹飞扬身上却神奇地失效了。

    “谁说的？”曹飞扬毫不犹豫地反驳道，“我弟弟的新衣服太大穿不了就是我的，我姐姐的衣服过几年穿不了也是我的，谁说我的爸爸和妈妈不爱我！”

    可是，有时村民们仍不死心，他们继续对曹飞扬说：“穿你弟弟的衣服，你不怕别人以为你是个弟弟吗？你姐穿了几年的衣服都破了，旧了，才给你穿，它们都不是新的了，有什么好的！”

    每当这时，曹飞扬知道自己说不过他们了，只好低下头来，然后用小到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回道：“有衣服穿就可以了，管它是新的还是旧的呢！”

    斗嘴的结果是村民们放声大笑，以宣示他们的胜利，而作为失败者的曹飞扬则是默默地走回家去，远离这些让她讨厌的大人。

    母亲虽然没有露面，可是她在家里把自家门口发生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

    正因如此，有时候曹飞扬的母亲举起了棍子却有一丝犹豫，在犹豫的间隙会产生一丝愧疚，但这丝愧疚很快就会被生活的重压碾碎。

    对当时的曹飞扬来说，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其实是村里人人都说嫌弃过她的奶奶。因为在曹飞扬的记忆中，母亲经常打她，而父亲虽然没有打过她，也没有骂过她，但是他却总是很严肃，不仅很少说话，也很少笑。因此，在严肃的父亲面前，曹飞扬是怯懦的。后来父亲为了偿还债务，外出闯荡很少回来，曹飞扬对父亲的印象就渐渐模糊了。而奶奶却不一样，奶奶不仅很少发火，到附近村落收购废品时，还经常带着曹飞扬。

    在收购废品的路上，当年幼的曹飞扬看到奶奶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她会关切的问奶奶：“奶奶你累不累？”，或是“奶奶我帮你拿一点吧”。

    每当这时，奶奶总是笑对曹飞扬说：“你现在还小，拿不动，等你长大了再帮奶奶拿吧！”

    不仅如此，有时候曹飞扬累得两只小腿走不动了，奶奶还会背起曹飞扬。

    然后，奶奶对曹飞扬说：“你要多吃点饭了，你看你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轻！”

    可是，曹飞扬却对奶奶说，“奶奶，我要是吃多了，变重了，你就背不动我了！”

    奶奶又说：“傻瓜，你吃得多了，有力气了，就不用奶奶背了！”

    曹飞扬想了想，觉得奶奶说得有道理！

    当然在收废品的日子里，曹飞扬和奶奶总是会遇到很多好心人。当他们看到奶奶一个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的老人带着小孩在挨家挨户的收购鸭毛和废铜烂铁时，他们会先把轻便的鸭毛卖给奶奶，然后对奶奶说，等到赶集的日子，他们自己把那些废铜烂铁拿到奶奶那里卖。不仅如此，他们还会热情的邀请曹飞扬和奶奶到他们家里吃饭，喝水。

    临走时，他们还会告诉奶奶，村子里哪家还有鸭毛，奶奶可以上门收取。哪条路不好走，她们应该绕道。有时需要过河，他们还会主动把奶奶和曹飞扬背到河的对面。

    每当这时，奶奶总会语重心长地对曹飞扬说：“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好人，你今后也要像他们一样，做一个心地善良的人，要记住那些对你好的人，也要尽量帮助那些你能够帮助的人。”

    奶奶的话，曹飞扬在内心一一记下了。

    因此，在年幼的曹飞扬心里，奶奶或许不太喜欢孙女，更喜欢孙子，但是奶奶从来不是坏人，更不是恶人，她只是个心地善良的老人。

    此外，奶奶还让曹飞扬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公平对待的滋味。因为奶奶曾说，不管是孙子还是孙女，只要年满五岁，逢年过节她都会给他们发零花钱。当未满五岁的曹飞扬看到堂哥曹金明，姐姐曹飞云和堂姐曹飞琪都能领零花钱时，她也曾担心，大家口中的嫌弃她的奶奶会不会在她年满五岁以后不给她发零花钱。可是曹飞扬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年满五岁以后，奶奶不仅发给了曹飞扬零花钱，有时还会悄悄塞给她好吃的，因为奶奶说曹飞扬家务活干得最多，最勤快，最懂事，还最瘦小，所以曹飞扬应该多吃点。

    而对于奶奶逢年过节下放的零花钱，曹飞扬根本舍不得用，不管是一毛还是两毛，曹飞扬都一一攒了起来，然后藏到衣柜里。因为对曹飞扬来说，与其用这些零花钱买零食解馋，不如把它们攒起来等她上学以后买铅笔和作业本用。

    然而，曹飞扬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这第一笔“巨款”却没有等到开学的那一天。

    因为一天早晨母亲生病了，没有起床。病倒了的母亲躺在床上，想起眼下的境况，默默垂泪，吃不下任何东西。

    看到母亲在偷偷擦眼泪，端到床头的白粥母亲一口也没喝，曹飞扬的心里很难受。想起以前母亲偶尔给弟弟熬一次肉粥时，那肉粥散发出来的香味，曹飞扬的心里有了主意，她觉得如果把淡而无味的白粥换成香喷喷的肉粥，也许母亲就吃得下了！而买肉需要的钱，她有。

    很快曹飞扬就从衣柜里翻出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袋子里装着几张一毛，两毛的纸币。那正是逢年过节奶奶给她发放“过节费”。

    带上那包纸币，曹飞扬到集市上称回来了一小块肉。

    把肉买回来后，曹飞扬发现母亲已经睡着了。为了不打扰母亲休息，曹飞扬小心地把买回来的肉切碎，然后混在白米粥里弄起了肉粥。不一会儿，肉的香味飘满了整间屋子，曹飞扬眼看着肉粥已经煮好，而母亲也再次醒了过来，就赶紧盛了些肉粥端到了母亲的床前。

    看到家里居然有肉粥，母亲有些惊讶，但很快她的惊讶就转化为了愤怒。

    “肉粥？她小小年纪哪来的钱买肉，难道是趁我睡着的时候翻了我的兜，偷了钱去买的？”母亲这样想着，忍不住问道，“你哪来的钱买肉，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偷了家里的钱去买肉了吗？你知道现在家里有多困难吗？我们已经连饭都吃不起了，你还偷钱去买肉！”

    看到母亲越说越激动，甚至不顾虚弱的身体，起身又想拿棍子打她，曹飞扬有些慌了，赶紧解释道：“钱不是我偷的，是我自己攒的，奶奶过节的时候不是都给我们零花钱吗？这肉就是我用那些零花钱买的！”

    看到曹飞扬端着粥的手在发抖，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向她解释，母亲虽然有些不敢相信，可还是迟疑地问道：“那些零花钱你都没花，全都攒起来了？”

    “是呀！我本来打算以后上学买铅笔和作业本的，可是今天看到你喝不下白米粥，肉粥比较香，每次你给弟弟做肉粥，弟弟都把碗舔的很干净！”曹飞扬说。

    母亲没再说话，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她差点又打了曹飞扬的事。

    而曹飞扬心里想的也正是这件事。

    当时天已经黑了，母亲还没有回来。干了一天活的曹飞扬实在饿得慌，最后忍不住偷偷盛了半碗米饭，正准备吃时，姐姐突然从外面玩耍回来了。

    眼看母亲还没回来，曹飞扬却自顾自地盛了饭吃，姐姐一把夺过了曹飞扬的饭碗。

    “妈妈干活还没有回来，你就一个人先吃？奶奶平时是怎么教育我们的，大人没动筷子，小孩子不可先吃！”姐姐说完把曹飞扬的饭碗收走了。

    尽管肚子很饿，可是曹飞扬也知道姐姐说的是对的。自知理亏的她没敢吭声，只是静静地等着姐姐的处罚。

    没过多久，母亲回来了。当母亲听到姐姐说曹飞扬没有等她回来就自己开饭了，当即表示姐姐做的对。

    “大人还没动筷子，小孩子就先吃是没有家教的表现。”母亲说完转身又去找棍子。

    本来乖乖站着的曹飞扬一看母亲又要打她，吓得转身就要往外跑，可是她的胳膊已经被母亲的手臂拽住了。

    眼看着曹飞扬又要被打，住在后院的大娘终于忍不住冲过来劝阻。

    大娘质问母亲道：“春梅，你为什么总是动不动就打飞扬？你打柴这么晚没回来，她自己盛点饭吃怎么了？小孩子有大人耐得住饿吗？你要是半夜才回来，你难道要让她干了一天活还陪你饿到半夜吗？其实我一直都搞不懂，每天飞扬从你早上出门开始，就煮饭，洗碗，扫地，喂猪，喂鸡，喂鸭，还要照看弟弟，一件事接着一件事地做，她这么小一个孩子，每天做了这么多事，你从来没夸过她就罢了，居然还动不动就想打她。你这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飞扬的后妈，所以才虐待她！”

    看到曹飞扬的母亲没有说话，大娘又继续说：“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村像她这么大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有哪一个比她更勤快，更能干的？大家都羡慕你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可是你每天不是打她就是骂她！”

    大娘的话入了母亲陈春梅的心，陈春梅也在这个时候开始反思，为什么一直以来，只要看到曹飞扬她就会莫名其妙的来气？

    “也许是因为她是个女孩！”陈春梅最后得出这个结论，“因为她是女孩，所以她一出生，婆婆就开始嫌弃我。如果她不是女儿，而是男孩，那么婆婆根本不会嫌弃我，刁难我，志全更不会因为这个和我吵架，然后和外面的女人勾搭上，我们家的生意也许没那么容易垮，现在也不会每天都被人上门追债……可是她有什么错呢，从出生开始，她就跟着我受苦受累，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可是她却从来不哭，也不闹。看到其他孩子有了新衣服，新玩具，她什么都没有，她不仅没有计较，还每天都认真地做这么多事情，可是我却总是打她，骂她，心情不好就拿她出气，我这样做是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吗？”

    想到这里，陈春梅举起的棍子缓缓落下。

    看到母亲放下了棍子，曹飞扬的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也许是因为大娘的话，母亲现在不想打我了！”曹飞扬心想。

    曹飞扬本来以为昨天的事情已经过去，可是今天母亲又莫名其妙的地发了这么打的火，曹飞扬以为那是因为昨天她偷吃饭的事母亲气还没消，刚才突然想起，所以又想打她。

    而母亲此时却恰恰相反。昨天的事加上今天的肉粥，使得母亲的内心产生了一丝愧疚。

    母亲的眼光最后落到了眼前的肉粥上。喝着曹飞扬用攒下的零花钱买肉做成的肉粥，母亲的眼眶有些红了。

    曹飞扬看到母亲的眼泪落到了盛着粥肉的碗里，焦急地问道：“粥做得不好吗？”

    “好喝，特别好喝！家里好久没煮肉了，你也喝一点吧！”母亲说道。

    “嗯！”曹飞扬回复道。

    于是，曹飞扬用勺子小心翼翼地盛了半碗粥。

    当曹飞扬喝下第一口记忆里家中只有弟弟才喝过的肉粥时，她抬头看了看母亲。

    看到母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曹飞扬跟着笑了起来，因为在她的心里，她隐约感觉到母亲很快就要好起来了，在她的记忆中，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打败她的母亲。

    从那之后，母亲几乎没再打过曹飞扬。

    如果说曾经的母亲在曹飞扬面前是棵带刺的玫瑰，那么经过这件事后，母亲渐渐变成了一株柔和的康乃馨。

    因为曹飞扬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拔除了母亲心中的那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