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的学费咋办呢？”开学前几天，陈春梅彻夜未眠，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而曹飞扬也察觉到了母亲的变化，母亲的沉默不语让她的心头升起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感觉和一年前母亲叫她晚一年上学一样。

    “难道今年母亲又要找借口不让我上学了？”想到这里，曹飞扬的心中已经难受至极，因为她再也不想像过去的一年那样只能站在自家门口看着其他孩子背着书包上学，放学，她再也不想只能站在一旁偷偷地倾听姐姐曹飞云，堂哥曹金龙和堂姐曹飞琪在学校都发生了什么事。

    曹飞扬的担忧有她的道理，好在她的担忧最终被证明是多虑了，因为母亲在开学的最后一天把她和姐姐带去了学校。

    “我们家里现在确实比较困难，可是我的孩子上学不能耽误。老师，你看看能不能帮我向校长说说，我们先缴一部分学费，剩下的我们有了钱一定补上，要是这学期我们补不齐，下个学期你们大可不收我们。你看行吗？”办公室里，陈春梅极为诚恳地说。

    看到母亲把她们姐妹两人带到了学校，却没带够钱，还带着她们向老师求情，腼腆又害羞曹飞扬迅速躲到了姐姐曹飞云的身后。

    而曹飞云对此早已见惯不怪了。因为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对老师说的。那一年拖欠学费上学的后果就是，她在学校里一直觉得抬不起头，后来成绩越来越差，最后那一年被留级了。被留级后，曹飞云感觉十分对不起母亲，也对不起在家里照看弟弟，还养鸡，养鸭，喂猪给她凑学费的妹妹，因此一年级复读后，她才开始调整心态，把成绩逐渐提高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当初被留了一级，那么现在曹飞扬上一年级的时候，她应该已经上四年级了，而不是现在的才上三年级。

    姐妹俩就这样别扭地在办公室里站着，等候眼前的老师决定她们接下来的命运。

    年轻的老师韦芳草在看到曹飞扬的母亲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来学校求情，知道她们生活一定不容易，一时心软，帮她们去校长办公室说情。最后，校长同意让曹飞扬和曹飞云先入学，拖欠的学费允许她们在开学再慢慢补缴。

    就这样，曹飞扬和姐姐曹飞云最后都顺利入学了。

    然而，入学后，姐姐曹飞云当初的遭遇又在妹妹曹飞扬身上重复出现了——一年级开课的第一天，班主任就拿着那份拖欠学费的学生名单在教室里大声朗读，每当老师读出一个拖欠学费学生的名字时，没有欠学费的学生就会把目光转向他。当老师读出“曹飞扬”这三个字时，曹飞扬得到的待遇自然和他们一样。这让曹飞扬感觉她在学校完全抬不起头来，而且因为是班上欠费最多，并迟迟缴纳不上拖欠部分的学生，“曹飞扬”这个名字几乎贯穿了整个学期的每一天。

    因为感觉十分丢脸，所以曹飞扬在第一次被老师点名后就没敢抬头看过黑板，也不敢面对同学们投来的异样的眼光。

    当然，老师的催缴手法并不限与此。每到课间或自习课期间，老师还会把欠费的学生一个接一个请去办公室。曹飞扬当然也会在同学们关于谁会是“下一个”的猜测中被老师请去办公室。

    曹飞扬一直清楚的记得她第一次被李芳草老师请去办公室时的场景。

    “你爸妈明天能把剩下的学费补齐吗？”

    刚走进办公室，曹飞扬正不知所措时，就迎来了老师地盘问。

    曹飞扬知道不能，更知道“不能”并不是老师想要的答案。当她又不会说谎，因此，曹飞扬只好低着头，沉默不语。

    “明天如果不能的话，什么时候能？放学回家以后，你总要和你爸妈说一下吧！”老师继续说到。

    曹飞扬当时心里想：“我家里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哪能把我的学费明天就补齐呢？况且现在我家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的学费欠着，我姐姐的学费也欠着的，怎么可能让我妈妈把我的学费先补齐呢！”

    于是，曹飞扬仍旧沉默不语，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老师。

    “回去叫你爸妈尽快把剩下的学费补齐吧！”面对始终沉默不语的曹飞扬，老师也无可奈何。最后，无计可施的老师只能拍了拍快要哭出来的曹飞扬的肩膀，放曹飞扬离开。

    这样的场景几乎持续了一个学期。直到期末，曹飞扬的母亲终于把曹飞扬的学费补齐，曹飞扬的名字才开始不再出现在每天的课堂上，而曹飞扬也是班上最后一名补齐学费的学生。

    而曹飞扬除了第一次被点名时，回家哭闹了一次，之后也没了动静。因为曹飞扬哭闹的时候看到了母亲眼里的泪水和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姐姐。那一刻，曹飞扬终于明白为什么姐姐好不容易入了学，却在一年级时被留级了，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六岁的时候她要比同龄人晚一年上学。

    为了早日补齐剩下的学费，母亲让曹飞扬和姐姐曹飞云在周末的时候到街头卖冰棍。之后的周末，吃过早饭的母亲会把装满冰棍的泡沫箱子摆好，然后由姐姐带领曹飞扬开卖。因为本钱不多，也怕冰棍放久会融化，所以母亲让她们差不多卖完的时候再到距离远一点的批发部一点点的补货。

    卖冰棍的时候，姐妹俩会经常遇到各自班上的同学，当姐姐遇到自己班上的同学时会害羞的跑到一旁躲起来，由妹妹曹飞扬独自一人在摊位上卖。而如果妹妹曹飞扬遇到自己班上的同学时，也同样如此。

    在没有顾客的时候，姐妹俩最常做的就是数钱和点货。她们会数今天已经卖了多少根冰棍，赚了多少差价，哪个口味的冰棍比较好卖，再卖掉几根就该去批发部拿货了。

    姐妹俩数钱的时候时常会遇到熟人。每当这时，熟人总会打趣她们道：“你们俩姐妹可以啊，今天赚了多少钱，够给你妈妈买几斤猪肉了啊？”

    每当这时，姐妹俩就会红着脸，害羞地说：“没有赚到多少，才卖了几根而已！”

    当然，有些脸皮厚的熟人也会说：“哇，好多钱啊，你们姐妹赚了这么多钱，请我吃根雪糕呗！”

    每当这时，如果是姐姐曹飞云在，虽然姐姐也害怕熟人真会把她们卖的冰棍吃掉不给钱，可她还是会假装大方地说：“可以啊，你想吃什么口味的我给你拿，有糯米的，红豆的，绿豆的还是芝麻味的！”

    而如果姐姐不在，不懂人情世故的妹妹曹飞扬则会说：“你这么大个人想吃什么不会自己掏钱买吗？我和我姐姐从早上摆摊道现在，我们晒了一整天太阳都没舍得吃过一根呢！”

    无论姐妹俩谁回答，得到答案的熟人总会笑着买走一些，因为熟人知道，姐妹俩小小年纪就出来摆摊很不容易！

    等到日落西山的时候，曹飞扬的母亲干活回来就会过来收摊。母亲通常会先把泡沫箱里卖不完的还没融化的冰棍拿到批发部退掉——这是事先就和批发部谈好的，然后拿着退回来的钱和姐妹俩当天收到的钱全部清点一遍。最后母亲会告诉她们今天挣了多少钱，和上周末相比赚得多了还是少了。有时母亲算好钱后，会从一堆纸币中抽出一角两毛的递给曹飞扬和姐姐曹飞云作为当天的奖励。然而，无论是一毛还是两毛，姐妹俩从来不会拿，因为她们知道她们的学费还没凑齐，母亲每天起早贪黑的忙碌很不容易。

    再后来，在奶奶的指导下，姐妹俩还在节假日后到附近村落收起了鸭毛。因为当时和大伯一起生活的奶奶正做着废品收购的生意。奶奶在看到姐妹俩的学费迟迟无法补齐后，就对姐妹俩说，收购鸭毛是比较赚钱的，而且鸭毛轻，适合她们做，她们只需要到附近村落把鸭毛收回来，她拿到县城卖掉后就可以把钱差价补给她们。姐妹俩知道后十分高兴。此后，每逢节假日过后，姐妹俩就从奶奶那里借来了杆秤和编织袋，到附近村落收起了鸭毛。

    虽然奶奶早早就把收购鸭毛的注意事项一一告知她们，可有时也会出现一些突发情况。比如，姐妹俩在进入村民家中询问是否有鸭毛需要变卖时，时常会遇到突然从屋子里冲出来朝她们狂吠的狗，有时她们也会被附近村落的孩子威胁不给过路费就不让走。好在每次遇到困难时，姐妹俩都能顺利解决，其中妹妹曹飞扬发挥的作用比较大。

    在面临可能被狗追，被狗咬这个问题，曹飞扬让姐姐拿着编织袋和杆秤在后面等着，她自己一个人上前打探情况。

    姐姐问：“你不怕被狗咬吗？”

    妹妹答：“当然怕啊！不过我有办法！等会你要是看见我跑，你赶紧先跑，不要等我！要是我不跑，朝你招手，你再拿着东西过来！”

    说完妹妹曹飞扬从地上捡起几块小石头拿在手上。待她走近目标住户的门口时，妹妹把手上的小石头一颗接着一颗地朝木制的房门扔去。只见石头撞击房门响了几下，没有换来狗叫的声音，反而等到了房屋主人骂骂咧咧地出了门。

    “哪个调皮捣蛋鬼往我家大门扔石头呢！”房屋主人一边走出来，一边骂。

    “阿姨，你好，我们不是来捣蛋的，我们是老集市上收购鸭毛奶奶的孙女，我奶奶去别的村落收购鸭毛了，她叫我们到你们村里收，你家有鸭毛需要卖吗，价格和我奶奶上门收购的价格一样。”曹飞扬看到屋里出来的女主人说她们“调皮捣蛋鬼”时，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抓紧时机说明了来意。

    而远处的姐姐曹飞云在看到妹妹和房屋的主人搭话时也跟了过来。

    “有啊，原来你们是来收购鸭毛的啊！”女主人看着姐妹俩人说道。

    这时，曹飞扬才向女主人解释她刚才用石头砸他们家门的原因。

    “阿姨，不好意思，刚才是我用石头砸了你们家的门，因为你们村子里好多户人家里养了狗，前面几次我们没注意，直接走进他们家，差点被狗咬了！所以……”曹飞扬说。

    女主人听后表示理解，比较只是两个几岁的孩子，怕被狗咬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之后，女主人反而大方的把姐妹两人叫进了屋，同时把自家的狗牵走，绑到了一个离她们比较远的房间离。卖完鸭毛后，女主人还热心的告诉她们村子里哪个位置，哪几户人家养有狗，等会过去他们家时要小心些。

    就这样怕被狗咬的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而针对被其他村落的孩子拦住要挟支付过路费的问题，曹飞扬姐妹俩都会先按兵不动，等到有大人经过时，她们再抓住难得的机会可怜巴巴的向他们告状，每到这时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总是会被仗义执言的大人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就这样经过一家人的共同努力，曹飞扬和姐姐拖欠的学费终于在期末考试结束之前都补上了。

    然而，曹飞扬知道，这并不是终结，因为下学期开学，她和姐姐又会进入欠费，催收和一点点还款的循环。这让曹飞扬对入学逐渐产生了一种十分复杂的心理——既想要上学，又害怕去上学；既想要放弃学业，又不甘心她的人生从此以后只有做不完的家务。

    所以接下来曹飞扬该如何面对这么复杂的局面呢？

    现实会推着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