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飞扬的世界，母亲时常看不懂，而最让母亲看不懂的则是后来“秋裤事件”中，曹飞扬的做法。

    何为“秋裤事件”？

    事情是这样的。

    天气越来越冷，母亲看到曹飞扬没有秋裤替换，双腿被冻得僵硬。于是，赶集日时，母亲把曹飞扬带到集市上买秋裤。

    首先，简单介绍下曹飞扬所在乡村的集市。

    在偏僻落后的乡村，乡镇府为方便附近村民们贩卖以及采购各类物资，在综合考量诸如地理位置，人口分部，交通道路等各方面的因素后，会统一在各个地方设置集市，已经规定不用集市的赶集日，曹飞扬所在的乡村有幸是离集市最近的一个村落，这也是上学后曹飞扬敢于和拿壁虎吓唬她的男生吴源硬刚的原因。当然，曹飞扬所在乡村，政府规定赶集的时间是每三天赶一次。

    话说赶集日那天可真冷，但天气越冷，卖秋裤的老板显然越高兴，因为大家都挤在她的摊位前选购。

    还没走进集市，曹飞扬和母亲已经听到了一阵嘶哑的吆喝声：“来啊，大家快过来看看啊，价格便宜，质量又好的秋裤，男式，女式，大人，小孩的都有，各种颜色花色任你挑。”

    曹飞扬抬眼望去，只见人群中站着一个穿着大花棉袄，个子异常高挑的中年妇人。

    正是这人在一遍遍地叫卖。

    走近一看，曹飞扬发现原来这人脚下踩了凳子。

    “真聪明！”曹飞扬心想。

    好不容易曹飞扬和母亲也挤进了人群，并且母亲很快就给曹飞扬选了一条适合她尺寸的秋裤。

    可是付款的过程并不顺利。

    “老板，快给我找钱，我还赶着去买菜呢！”母亲一只手拿着选好的裤子，一只手拿着刚从农村信用社取出来的崭新的百元大钞。

    可是老板仿佛没听到似的，不停地回答其他顾客提出的问题，任凭母亲递过去的钱在人群中晃动。

    “小孩的有吗？”

    “有！”

    “在哪呢？”

    “这！”

    “这裤子洗了会不会掉色？”

    “不会，我们家里人都有穿呢！”

    “能便宜点吗？”

    “哎哟，不讲价的，质量好的很呢！”

    “老人穿够暖和吗？”

    “够的，有老人款加厚的，在这呢！”

    “咋没看到男式的啊？”

    “男式的有，我现在给你找！”

    ……

    没一会而功夫，母亲举起的那只拿着钱的手就有点酸了，最后只能暂时先放了下来。

    而那老板呢，前面忙着招呼其他客人也还说得过去，没人问询的时候，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争先恐后选购她家裤子的人傻笑，反正就是没空搭理站在她正前方，离她稍微有点远的曹飞扬的母亲。

    曹飞扬站在一旁觉得这老板真好玩，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卖东西能卖出这个“境界”，该收钱的时候思想还在开小差。想当年她和姐姐在集市上摆摊卖冰棍的时候，哼，收钱可是她眼里最要紧的一件事。顾客有没有给钱，会不会给假钱，都是姐妹俩最关心的问题。偶尔遇上百元大钞，姐妹两人担心收到假钞，还叫顾客自己先到旁边摊位兑换，压根就不敢马虎。可眼前这老板，哎！曹飞扬在心里叹了口气。

    眼看自己明明站在老板正前方，老板却没正眼瞧过自己——当然，这个曹飞扬的母亲身材瘦小也有关系。于是，母亲从老板的正前方撤了下来，绕到了老板的后方，挥舞着她那不够长的拿着钱的手去拍打老板的后背。

    也许是因为老板穿的棉袄实在太厚，母亲手上的纸币压根挠不到她。

    眼看自己买东西付个钱还这么困难，曹飞扬的母亲有些生气了。她站在老板后面威胁老板道：“你这卖东西的婆娘，给钱都不会收，再不收钱我走人了！”

    曹飞扬的母亲说完往后退了两步，可是老板仿佛压根就不知道母亲是在和她说话似的。

    母亲一生气转头把裤子交给了曹飞扬，说：“你把裤子先拿回去，别耽误上学。我先去买菜，等会这里人少了我再过来付钱！”

    曹飞扬没有多想，接过母亲手里的秋裤就回家去了。

    可是下午放学后，曹飞扬刚踏进家门就听到母亲洋洋得意的向邻居炫耀道：“今天中午我带我家飞扬到集市上买秋裤，那老板就是个大傻子，我付款的时候向她递了那么多次钱，她都不会收。我当时对她说，再不收钱我就不给了，她也没理我，后来我钱都没给，直接叫我家飞扬拿回来了。算起来今天运气不错，去买裤子没花钱！我可强调一遍啊，我这可不是偷，是我给钱人家不收，就算老板送我的，我白捡了一条裤子！”

    母亲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邻居也跟着笑起来，仿佛这种情况下大家一致认为不给钱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曹飞扬却不这么认为。她心里想：“母亲和老板素不相识，老板怎么会平白无故把裤子送给她们呢？我是在母亲没有付钱的情况下把裤子拿走的，如果说母亲偷了老板的秋裤，那么我不正是母亲的帮凶吗？”

    曹飞扬的心一惊，她没想到经过自己的一番推算，最后竟会得出这样的结果！

    “可是如果现在让母亲返回集市给老板把钱补上，母亲肯定是不会同意的。因为刚才她提起这件事时是那么的高兴，仿佛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似的，并不认为自己有错。可是拿了别人的裤子怎么能不给钱呢？我自己手上又没有钱！”母亲在门口和邻居们谈笑风生，曹飞扬在屋后思绪万千。

    很快，曹飞扬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只见她从柜子里掏出了中午母亲叫她拿回来的没有付钱的秋裤，然后从后院大伯家溜了出去。

    在去往集市的路上，曹飞扬心想：“等下老板看到秋裤失而复得一定会很高兴的，只要我把裤子还回去了，母亲偷人家裤子的行为就不成立，母亲就再也没有资本说她们没付钱就拿走别人的裤子了！哈哈……可是把裤子还回去，我明天穿啥呢？没事，等下次赶集的时候，我再让母亲给我买！”

    想到这里，曹飞扬的心里美滋滋的，她甚至已经幻想出老板等会收到裤子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拿着一朵小红花头对她说：“小姑娘，你做得对，这朵小红花送给你！”

    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曹飞扬的意料。

    当曹飞扬一来到老板的摊位前，把母亲让她带走的那条秋裤还给老板，并向老板解释说是因为中午人太多，母亲没来及付钱，让她把裤子先带回家时，老板一脸狐疑的看着她，然后默默地收回了她还回来的裤子。之后，老板没再搭理曹飞扬。

    老板的举动让曹飞扬感到十分困惑。

    “为什么老板脸上的表情这么奇怪，为什么老板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对我说？”曹飞扬心里想，“算了，老板不谢就不谢我吧，反正我已经把裤子还给老板了回来，即使没有得到老板的表扬和幻想中的小红花也没有关系，因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母亲没有带着他偷老板的秋裤。”

    想到这里，曹飞扬转身离开了老板的摊位。

    回到家后，曹飞扬刚踏进家门就迫不及待的对母亲嚷道：“妈妈，你中午没有付钱的裤子刚才已经被我还给人家了！”

    然后，曹飞扬又扭头对和妈妈一起聊天的邻居们说：“我妈妈没有偷别人的裤子，也没有白捡人家的裤子，因为现在裤子已经被我还回去了！”

    母亲听了曹飞扬的话，气得脸色煞白。而后又紧张地站了起来问曹飞扬：“你刚才把裤子还给人家的时候，那个老板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她只是很奇怪地看着我，然后把裤子拿走了。她一句话也没说，连句‘谢谢’都不会讲！”曹飞扬说出了她心中的疑惑，也道出了她的不平。

    “谢个屁啊谢，你还指望人家跟你说声‘谢谢’呢！”曹飞扬的母亲快被眼前的曹飞扬给气晕了！

    “你这样一声不吭地跑回去把裤子还给人家，说不定人家还以为你是偷了裤子，被家人发现后才被迫还回去的呢！人家当时不把你当成小偷叫警察抓走就不错了，你还指望人家能跟你说声‘谢谢’呢，你想得可真美！”母亲继续说道。

    曹飞扬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老板在收到裤子时没有表现出一丁点儿高兴的样子，反而用十分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原来是因为这样啊！

    之后，母亲又开始叹气，为眼前这个老实得恍如一只笨蛋的女儿叹气。

    “哎，你真是太笨了！”母亲叹气道，“我和你爸都挺聪明的啊，怎么会生出你这么笨的女儿呢，哎！”

    事后，母亲心有不甘。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拿了别人一条裤子，虽然没有付钱，但从始至终都算不少偷，可是却被曹飞扬这个笨蛋偷偷还回去了，再结合让她摸不着头脑的“小鸡事件”，母亲把心一横，直接给曹飞扬起了个外号叫“笨蛋妹妹”。

    对于母亲给曹飞扬起的外号，曹飞扬觉得她真是太冤了！因为曹飞扬看来，她对待学习并没有很用功，只是在课堂上认真听讲，课后按时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可是她的成绩一直在班上名列前茅，这怎么会是一个笨蛋能够做到的事情呢！所以曹飞扬才不会觉得自己笨呢！

    可奈何家人很认同这个称号，尤其是曹飞扬的弟弟曹金虎。因为曹金虎是曹飞扬一手带大的，小时候没少挨曹飞扬教训的他在把曹飞扬称作“笨蛋妹妹”的同时，简直有了一种奴隶翻身当家作主了的感觉。这不又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弟弟曹金虎在看到母亲把最后一道菜做好之后，立马主动请缨叫姐姐们回家吃饭。

    “笨蛋妹妹，妈妈叫你回家吃饭啦！”只见曹金虎站在家门口扯着嗓子一遍又一遍地喊道。

    很快，“笨蛋妹妹”这个词就飘满了整个乡村，和弟弟同龄的孩子也站在自己门口观望着，看这个被曹金虎称作“笨蛋妹妹”的人到底是谁呢！

    这把曹飞扬气的不行。她在弟弟一遍又一遍“笨蛋妹妹”的叫嚷中，阴沉着脸走了过去。

    “你要是再敢叫我笨蛋妹妹，我就揍你！”曹飞扬走到曹金虎身旁拽着曹金虎的胳膊威胁道。

    “是妈妈让我叫你回家吃饭的，我要是说，姐姐回家吃饭了，或者是二姐回家吃饭了，村里有那么多姐姐，二姐的，你怎么知道是叫你回家吃饭呢？所以我才会叫你笨蛋妹妹回来吃饭呀，因为村里只有你一个笨蛋妹妹，你肯定知道是在叫你。”曹金虎嬉皮笑脸地解释道。

    曹飞扬知道，小小年纪的曹金虎能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蓄谋已久。

    正当曹飞扬犹豫她的拳头要不要落下时，母亲从家里冲了出来。看到她家的“笨蛋妹妹”就要揍她的心肝宝贝时，立马护住曹金虎道：“弟弟叫你‘笨蛋妹妹’一点都没错，谁叫你这么笨，要是你不笨，怎么会一个人偷偷地把跑回去把裤子还给人家，还差点让老板报警抓走！”

    看到母亲如此护着曹金虎，曹飞扬也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任由曹金虎“笨蛋妹妹”，“笨蛋妹妹”地叫。

    就这样，因为一条裤子，一个绰号，本来家庭地位不高的曹飞扬在家里的地位仿佛又掉落了一层，简直要低到尘埃里去了！这让曹飞扬很是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而这个外号直到后来曹飞扬考入县城最好的中学读书和家人的联系逐渐减少后才慢慢地被大家遗忘。这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