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拂：去你家？不行，灾厄气息会跟着我，会损害岛上的防御。

    风箫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确实如此，那透明如水的防御屏障刚好在一号别墅的门口断开，将其隔绝在外。而柳拂也从不出门，都是她去一号的。

    柳拂：我晚上会上岛是因为不会花太久时间。现在去你家到晚上，几个小时太久了。

    她和“泊寒”讨论了一下，决定等她吃完饭去一号。

    和柳拂约定好吃完饭见面，她就回到房间准备解放记忆——如果游戏失败，被抹杀前没有完整记忆，她会死不瞑目的。

    现在解放记忆，也不用担心会被甄荛监控到情绪波动。

    躺在床上，她睁着眼睛，心道：“解放记忆。”

    【确认解放记忆及附属情绪吗？这会影响预备玩家的心理状态和情绪。】

    “确认。”

    【解放开始，请闭上双眼。】

    她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似乎有虚幻的破碎声，紧接着便是无数画面、声音、情感如幻影闪过，只一瞬就结束了，出乎意料的快。待她睁开眼的时候，似乎一切都没变，又仿佛一切都变了。

    她坐在床边，有些恍神地扫视四周陌生又熟悉的景象，手摸了摸脖颈，又摸了摸双腿。

    记忆有些混乱，但并不令人头痛，只是看到某些事物会不自觉引发记忆片段。

    她捋了捋这些天的记忆，既对自己在某些事上的态度感到恼火，又对某些事感到疑惑。

    删改后的记忆与真实记忆分割得清晰，她什么都记得，经过对比，记忆中隐隐的不和谐令她警惕。

    但她并没有问所谓的“观控员”，而是选择埋在心间。即使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能“看到”她的心声。

    她走进洗手间，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风箫”虽然也是鹅蛋脸、柳眉杏眼，鬓间有浅痣，但脸部的线条更加凛冽、成熟，毫无稚气，眼眸在灯光下偏浅棕，与她深棕近黑的眼眸并不相似。一般人乍看也许会觉得她们长相一模一样，但她本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同。

    她看了看修长白皙的手，没有手茧，指甲圆润健康，看得出来保养得极好。

    但不是她的手。虽然很像，但不是。

    她想起了第一天对“泊寒”性格的想法，那时她认为游戏是将泊寒与一位NPC杂糅混合在了一起，现在看来，她自己也是。不过她没有察觉。

    记忆更改的影响？她若有所思地踢了踢腿，挥了挥拳。

    这具身体的素质明显比她本人好得多，然而她之前认为这理所应当。

    “她”的影响？她揉了揉额头。难道这位NPC本人还有意识吗？

    “吃饭了。”房间外，青年敲了敲门，说。

    她应了一声，用冷水洗了洗脸，收敛了多余的情绪。

    已经在餐桌旁坐好的青年看到她，上下打量了一眼。

    她也打量着对方。

    和她一样，对方的长相虽与泊寒相似，但气质和细微之处是不同的。

    这与她之前所见截然不同，仿佛世界的真实面纱在她眼前揭开了。

    两人互相打量一眼，同时收了目光，沉默着吃饭。他们一向不多说与正事无关的事情。

    吃完饭，他递过来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条十余颗海蓝色石头穿成的手链。

    令她感到惊讶的是，这居然是一件可以带出游戏的道具。

    【海月明：能够在黑暗中发光，驱散黑暗。（可放入道具栏带出此游戏）】

    尽管效果平平无奇，但对她来说非常有用，而且这是她在这里四天发现的，除了痊愈药剂以外，第一件能够带出去的物品。

    不过，对方为什么给她这个？她看向他的目光里有警惕与试探。

    他接收到了她的目光，坦然道：“是的，我知道你怕黑。”

    “你睡觉不关灯，但又会捂着眼睛挡光，说明你明明习惯睡觉关灯却不得不开灯睡觉。而你昨天离开圣庙时过激的反应进一步证明你确实是怕黑，而不是因为防备我或者对陌生环境的警惕。”他解释道，“为了避免甄荛针对你的弱点，我才找来了这串手链。”

    所以你确实盯着我睡觉。她虽然对他的变态略有所知，但还是有点无语，把手链放到口袋里，道了声谢——不管如何，这对她确实有用。

    “我本来考虑过要不要给你保护腿的装备。”他并不在意她隐含控诉的目光，继续说，“但这恐怕并不是那么好克服的，所以我还是没准备。你自己注意吧。”

    她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无论如何保护，如果有刀砍向她的腿她还是会下意识躲开的。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他开始收拾餐桌，说：“你的重要性在柳拂之下，有她在前面顶着，甄荛不会太过针对你。”

    送完装备，两人也没什么话可说，她拿起包离开七号别墅，去找柳拂。

    这次，她没有坐轮椅，而是选择步行过去。一方面，她需要熟悉掌握这具身体，一方面，已经最后了，没必要装病了。

    傍晚的启明岛天空是深暗近黑的，可以看到远处海天相接的边缘，云层被暗红血橙浸染，渐变而美丽，不详而神秘。

    她的目光扫过七号和三号间荒芜废弃的别墅群，耳边只有寂静的风声，低而压抑。今晚过于寂静了，她想，仿佛风雨欲来。

    在这片寂静中，她脑中响起清晰的，似乎是易拉罐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她无视了这个声音。

    在经过三号别墅时，院门被打开，披了雪白小披肩遮住肩膀的温荷走了出来。

    “你去哪里？”她嗓音轻柔地问。

    她看着温荷柔美的脸庞，那与回忆中另一张柔美而不失英气的脸庞隐隐叠加在一起，她忍不住站直了，有点局促地说：“一号。”

    温荷牵起她的手，冰冷阴寒的触感传来，她的记忆片段跳动着，令她不自觉地一僵。

    温荷动作一顿，似乎误会什么，往她手心塞了纸条后快速松手，轻声说：“注意安全。”

    在温荷松手的一瞬间，她反应过来，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抓住那只收回的手，紧紧握住，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说：“姐姐，谢谢你。”

    现在给她递纸条，无疑是想在她们的“战争”中插一手了。

    温荷凝视着她的神情，忽地一笑，“我要谢谢你才对。”

    【恭喜预备玩家，温荷对你的好感度达到100，绝对友善！】

    一行字跳了出来。

    这出乎她的意料，她只是不想让温荷误会自己不喜欢她，并不是有意刷好感……而且，直接跳15点到满分，也太匪夷所思了。

    柳拂的好感度原来和“泊寒”并列最高，也不过89点。而且各位NPC的好感度一直没再上升，她以为NPC对她这个人的好感度已经封顶了。毕竟大家只是普通人间的交往，不可能包容全部。

    略有些恍惚地告别温荷，她继续向一号走去，一边走一边思考着温荷好感度跳得这么快的原因……明明今天中午说了那些比较隐私的事都没涨……

    她灵光乍现，难道温荷发现她没有为中午利用她的事情生气而觉得愧疚？

    但到底不是温荷肚里的蛔虫，她也不能确认。她也没太纠结，好感度多了是好事，少了也不愁。林荞对她的好感度最低，还是对她蛮有礼貌的。

    尽管她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从第二天拜访九号的第一面开始，林荞的好感度就一直保持在23……

    就这么边走边想，她到达了一号别墅。按了按门铃后，她开了虚掩的门走进去。

    屋里十分昏暗，只有餐桌上有一盏昏黄小灯亮着。寂静冷清的环境中，柳拂仰躺在沙发上，双手摆在腹部，一本书盖在她脸上。

    看到这一画面，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跳出一个不好的想法，好在不等她靠近，柳拂就将书拿下来，歪头看着立在电视前的她，笑道：“来啦。”

    柳拂的声音沙哑而轻弱，透着一股虚弱感。

    两人同时一愣，柳拂先解释道：“没事，我刚刚喝多了酒。”

    昏黄的小灯在沙发后，柳拂的脸半藏在黑暗中，她看不清她的表情。

    沉默片刻，她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答案，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说：“那以后少喝点酒。”

    柳拂为那个“以后”笑了一下，坐了起来，问她的目的。

    她拿出手镯让旋复将情况和要求讲一遍，自己展开温荷的纸条查看信息：

    【你觉得七点半是个“聚会”的好时间吗？】

    很好理解的一条信息，温荷应该是想通过她的仪式让岛上的人聚集在一起方便她们动手。

    尽管如此，她仍皱眉盯着纸条，好像在冥思苦想，实际上旁听着柳拂旋复两人的对话。

    她们交流得很快，几乎是一拍即合，果断定下了合作计划，由她们这边派出一个人跟旋复去救禾逡，救出禾逡后，他们要加入对付甄荛的行动。

    而这个营救的人选……

    “萧萧，你晚上和她去启明山，不用和我们去六号了。”柳拂说。

    她抬起头，不太乐意，“可是……”

    “我们在这边牵制甄荛，你们能少些阻碍。”柳拂不容反驳地说，她从没有用这种态度和她说过话。

    她盯着柳拂，片刻后，语气有点生硬地说：“我不是你女儿，你不用照顾我。”

    柳拂脸色微滞，说：“你是最弱的，是去营救的最佳人选。”

    她没有反驳，她确实是最弱的。如果是平时，她也不会拒绝。

    旋复看着两人间诡异的气氛流动，若有所思。

    空间中沉寂一瞬，柳拂说：“乔茗加入了，我不会冲在最前面的。”

    像是一个保证。

    “知道了。”她轻叹了口气，将温荷的纸条递给柳拂，“温姐姐也要加入。”

    柳拂看过纸条后，轻应了一声：“嗯，你回她吧，就这个时间。”

    她给温荷发了消息，顿了顿，问：“那晚上你们具体是怎么样呢？”

    “如果温荷要掺和一脚，那当然要改一下方案。我们会自己商量的，你不用担心。”

    她沉默两秒，嗯了一声，看向旋复，“我怎么去启明山？”

    “通过密道。”旋复说，“密道也可以通向启明山下，只是有一道密码锁，我知道密码。到达启明山下后，小圆会从外面给我们开门。”

    “由于密道出口不在别墅，在林子里面。而战斗型机器人大多受灾厄气息驱动，不能进入林子，你的生命不会有危险。”旋复详细解释着，“另外，我的权限和本体一样，并且被固定为只有禾逡死亡才会变更。有我在，你不会被防御措施伤害。”

    她左耳进右耳出，不管如何，她不会有危险的，不是相信旋复，而是相信柳拂。

    她站起来，“那我先回去准备一下。”这句话是对柳拂说的。

    “这些你拿走。”柳拂推了推茶几上的盒子，里面是匕首、药剂等物，底下还有一袋衣服，它们先前隐藏在黑暗中，她没有注意到。

    她拿起那把匕首，触碰到的一瞬间，提示跳了出来：

    【光明匕首：人类英雄黎明佩剑“太阳神剑”的仿品。锐不可当，可附着一层辉煌彩光，对异常生物有奇效。（可放入道具栏带出此游戏）】

    居然是可以带出去的物品？她将盒子里的东西一一碰过，发现竟然都属于可以带出此游戏的物品。

    【恢复药剂（特制版）：可以使身体快速恢复，无任何副作用。（可放入道具栏带出此游戏）】

    【防护罩：可以将人完全保护起来。（可放入道具栏带出此游戏）】

    “最下面的衣服，你换上。”柳拂说，“这些你带在身上，会安全一点。”

    她看着这些精心准备过的东西，心里又暖又有点生气，说：“那你呢？”

    四天以来，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能带出游戏的物品，说明这种物品根本不多。

    “我难道还能少了自己的吗？”柳拂半开玩笑地说。

    那可不一定。她拿出那个防护罩强行拍在柳拂身上，微型装置自动贴附，“这个我不要。”

    柳拂低头看了看，似乎有点无奈，“好吧。”将最下面仔细折叠包裹在袋子中的一套衣服抽出来递给她，说，“我想看你穿。”

    那是一套上衣下裤式的修身制服，底色是浓黑色，左胸前有一道自上往下逐渐变细、如同一把光剑的白色图案，一眼看去，犹如光剑斩破黑色浓雾，黎明近在眼前。

    她没有拒绝，接过衣服，走入洗手间。

    【制服：材质特殊，对灾厄气息有特殊的防护作用，防火防水。（可放入道具栏带出此游戏）】

    在她进入洗手间，门关上的一瞬间，柳拂躬身吐出一口血，鲜血落在地上，转瞬化为白色气体升腾消失，没在地板上留下任何印记。

    【没想到居然还是改良过的脱离药水，这可是很痛的。】旋复投影着自己要说的话，早在看到柳拂的第一眼她就看出了对方的症状——尽管灯光昏暗，对方还服了药使脸色没有那么苍白虚弱，但还是逃不过她的检测。

    更何况，对方想逃避的也不是她的检测。

    就像鱼离开水会窒息而死，部分人类一旦脱离灾厄气息，身体会承受不住这种转变（特别是神眷者、半神躯这些受其影响很深的人），逐渐崩溃。与爆裂症状相似但又不同，这是一种缓慢、清晰、痛苦的死亡过程。

    随着基因崩溃，器官衰竭破裂，身体会在最后化为一滩血水。而柳拂喝的似乎是经过改良的药水，也就是说，会使人最后像她现在吐出的血一样，消失在空气中。

    脱离症属于还在研究中的项目，无法逆转治愈，即使是痊愈药剂——痊愈药剂也是通过灾厄气息在人体内运作的。

    【我会遵守约定保护好她的。】旋复佩服她的决心和毅力，明明延后喝药水对结果的影响微乎其微，对方还是选择了最为有效而痛苦的做法，【但是她回来后见不到你，会很生气的。】

    柳拂摇了摇头，小小见了她最后一面，她活下来了，小小却没有。

    最后一面，不如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