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停滞下来，疼痛、行动、时间。

    但所有人的意识仍然活动着。

    他们看着自己倏地出现在亮着明亮灯光的广场上，看着前方那个一身黑衣的“青年”。

    祂是那么的年轻，又是那么沧桑，然而无论如何认为，一旦移开目光，他们的脑海中都无法浮现出祂的五官，唯一清晰记得的是那道如同深渊的、横贯脸庞的伤疤。

    祂的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掠过，最后，那令人意识颤栗的目光停在最前方的女孩身上。女孩一身黑白制服，长发扎起，染血短棍插在腰间，还保持着奔跑的动作。

    风箫凝滞的目光望着前方的忒修斯，余光却落在旁边那团残缺不堪的黑雾上——那是甄荛。

    突然，她的身体从停滞中恢复，踉跄一下站稳。忍住朝旁边的甄荛扑去的冲动，她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一张纸，最上面写着《A类契约》，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条例。

    她快速扫视着，主要内容是她要成为忒修斯蒂亚最忠诚的信徒，一旦背叛，会受到来自欢乐园的、扣除一万积分到一百万积分不等的惩罚，以及来自忒修斯的无穷无尽的追杀；而相对应的，她能得到忒修斯蒂亚及其相关势力的庇佑。

    如果忒修斯方违约，比如虐待她，也会受到来自欢乐园的制裁。

    她抬起头，望着忒修斯说：“您能复活柳拂姐吗？”

    忒修斯纯白的眼睛看着她，又没有落在她身上，仿佛落在一片虚无中，声音淡漠：“可以。”

    “那复活柳拂姐，让她杀了甄荛……”察觉到语气过于强硬，她顿了顿，整理好情绪，语气恭敬地说，“可以吗？”

    “我可以复活柳拂，让她杀了甄荛，但是柳拂必须成为我的分身。”祂语气平淡地说，“你能为她做决定吗？”

    她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她说：“那我杀了她，可以吗？”

    忒修斯看了甄荛一眼，甄荛立刻从那停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残缺的黑雾化为残破的、身体不断升腾消失的人形，那双浅灰色的眼眸上爬满血丝，看向她的目光很复杂。

    最后，甄荛低头吐出一口气，用嘶哑的声音说：“不用你动手。”她不再捕捉周围的灾厄气息修复身体，很快便在脱离药水的作用下化为白气升腾消失了。

    风箫怔怔地看着这与柳拂如出一辙的死亡方式，不知想了什么，肩膀微微耷拉下来，有些疲倦地说：“那请您复活柳拂姐吧，如果您不强迫她当分身，我会与您契约的。”

    “可以。”忒修斯甚至都没有动弹一步，两人之间就出现了面露茫然而完好无损的柳拂，她的皮肤饱满水润，白上衣黑长裤，微卷长发扎在脑后，露出艳丽明媚的五官。

    柳拂看看她身前飘浮着的纸张，又看看忒修斯，冲过来摁住她准备按手印的手，望着忒修斯，严肃道：“她不适合做分身的，我可以代替她，你放她走吧。”

    她看着柳拂近在咫尺的脸，轻声道：“姐，不是做分身。你代替不了的。”

    柳拂皱眉，偏头看契约，但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一张空白的纸，“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她摇了摇头，“没有的。我等会儿给你讲好吗？”

    柳拂盯着她看了半天，又看了眼一直没动仿佛在神游天地的忒修斯，松开手，“好吧。”

    她按了手印，这份契约顿时化作三份光点，一份融入她体内，一份飞向忒修斯，一份飞向天地，消失无踪。

    她看着消失在天地间的那份光点，心中的猜测被证实——这里恐怕是由某个游戏世界（暂且这么说）分离出来的“副本”，与她契约的不仅仅是这个忒修斯蒂亚，还有原世界的忒修斯蒂亚。

    【恭喜预备玩家与Boss级角色“忒修斯蒂亚”达成A类契约，该类契约不可单方面解除、不可破坏，请不要违反契约内容，如有需要，可在玩家面板中查看A类契约内容详情。】

    【检测到预备玩家在该筛选赛场生存率为100%，提前达成通关要求“生存七天”，是否选择脱离？】

    “否。”她在心里回应，看着忒修斯，祂的目光落在她眼前，似乎也能看到那些字。

    “等你脱离的时候呼唤我。”忒修斯声音淡漠，说着，祂似乎就要离去，她下意识叫住了祂，“那个……”

    祂看着她。

    她指了指广场上其他身患重伤且动弹不得的邻居，“可以请您把他们治好吗？”

    祂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但在祂消失的瞬间，“泊寒”和乔茗身上的伤都消失了，并且所有人都恢复了自由。

    她松了口气，与身旁的柳拂对视一眼。她下意识地偏开头，但很快又转了回来，抱住柳拂，轻声说：“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柳拂已经很久没和人这么亲近了，有点不自在，想起死前的话，还有些微妙的尴尬，摸了摸她的头，转开话题：“说说那个契约吧。”

    “啊，真是白干了。”禾逡坐在地上，揉了揉头发，他已经得到旋复的消息，那些能量弹都消失了。

    抓住林荞的乔茗狠狠还了他一掌，并要求他将一切如实招来。

    “泊寒”坐在地上发呆。

    严和出神地望着忒修斯消失的地方。

    她和柳拂走到一棵树下，看了一圈，并没有发现温荷，纵使心里有了预感，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她完成了那个仪式。”柳拂语气有些沉重地说，“化为黑雾了。”

    ————

    启洲中部区域，温家

    原本人丁兴旺、蒸蒸日上，在中部区域称王称霸的家族此刻灯火通明，然而并不是如往常一样在开宴会，相反，能够参加宴会的温家人都差不多死透了。

    唯一活下来的温家康——温荷的“父亲”，收了手机，对着立在血泊中的人战战兢兢地说：“宴……宴大人，已经向其他家族散播了消息并且关闭了基因编辑项目。”

    那人一身黑衣，周身散发着如有实质的、令人胆寒的杀气和血腥气，仿佛是从千万人尸首上走过的行刑者，令人战栗而自觉俯首。

    这位行刑者瞥了温家康一眼，温家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便猛然爆裂开来死亡了，像璀璨的血色烟花——细细的血雾飘散在空中，最后化为血水流淌在地面。

    这样就结束了。

    “回来吧。”左眼化身的脑海中响起本体淡漠平和的声音。

    他身影消失又出现，便出现在本体周围。

    本体正在夜空下，祂抬头仰望着天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为什么要定下契约？”左眼在本体面前收敛了气息，显得谦卑，但还是忍不住说，“那不知道什么东西竟然敢把我们当作游戏的NPC，为什么还要按它的规则来？”

    祂从“世界之源”出来后，便收到了那张契约。他不知道本体是如何想的，也不知道祂看到了什么，因此有此疑惑。

    忒修斯将手放在嘴上示意他安静，纯白色的眼眸望着空中。他便垂头安静下来。

    看着画面中凝视着这边的忒修斯，池珂兴奋得眼睛都在发亮，“即使是按数据做出来的，依然强到这个地步，不愧是忒修斯蒂亚……”

    “警告，警告！”玛佩尔声音扬高，在整个空间内响起来，“请注意，异常数据侵入！”

    “哇。”池珂微微张嘴，仰头看着出现在观控室中的忒修斯蒂亚的投影，惊叹道，“看来当观控员还是很好玩的嘛。”

    观控室中略微出现了躁动，但发现是熟悉的“人”，他们很快就安静下来，继续着自己的工作，只是时不时扫一眼空中的忒修斯蒂亚。

    忒修斯扫视了一圈，记下所有细节，又着重看了眼在一众人类中与众不同的池珂——这个位置最高的少年闪闪发亮的眼睛恨不得贴在祂身上了。

    什么也没做，祂的身影消失在观控室中。

    与此同时，观控室的门前有光点聚集成人形，随即一个人出现在了观控室中。

    “组长，来晚了。”池珂笑嘻嘻地说，“这个忒修斯蒂亚已经走了。”

    “我可以提前下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