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何敢不跪
滚雷轰鸣,狂风怒卷。
阴沉日久的天象在这正午之时,终于肆意爆发。
豆大的雨珠从天空坠下,撞击在地面爆开水花。
几息之后,大雨倾盆而落。
小虎子骑着白马朝谢简而来。
马蹄每踏出一步,均似扩散出不可相抗的无形压力,令谢简身后那些前一刻还威风八面的官差士卒心惊胆战,如同割麦子般眨眼间就伏倒一片,在滂沱雨水中不敢动弹分毫。
一圈明黄色的光罩从白虎幡中扩散而出,将小虎子和他的坐骑包裹在里面,隔绝了外界的雨水。
当白马终于停下来时,距谢简只有咫尺之遥,而他的身后已无半个还敢站立之人。
曹元诏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以他只通晓征战杀敌的脑子想上一万遍,也从未想到有一天会因为自己造成这般的景象。
一丝生机莫名的在他意识中涌现。
尽管他并不清楚正在发生什么、即将发生什么,可就是突然觉得自己应该能得救了。
另一边,小虎子直视谢简,猛然厉喝出口,压过一切风声雨声:
“既见白虎幡,尔何敢不跪?!”
在他话音甫落的瞬间,空中又是“咔嚓”一声雷霆炸裂,一时让人分不出那究竟是天威,还是人怒。
谢简失神的望着整个囚车队伍,除他和被枷锁禁锢的曹元诏之外,已全部俯首于地。
周遭的百姓则隔着雨幕静静望来,眼神尽皆如刀如剑,似乎也在齐呼:
“何敢不跪?……何敢不跪!……”
谢简浑身阵阵发毛,双腿止不住的颤抖。
是自己的尊严和谢氏的威名让他支撑到现在。
可那三百年未曾现世的镇国之器,轻易击穿了所有的心理防线,连那煌煌天威也像是在为它作陪衬!
他终于无法坚持下去,失魂落魄坠下马来,在彻底跪伏于地之前,朝那巍峨宫城投去不甘的一眼……
什么情况都算到了,什么试图阻拦的人都折服了,唯独漏掉了那一人。
那个手上几无半分权力、如同被软禁于金龙殿中,却只需派出一张破幡便能倾服万民、颠倒乾坤的人。
当朝皇帝,颜子壹。
……
玄意楼。
狂风暴雨中,三位朝堂重臣默然而坐。
乌衣老者依旧闭眼半躺,老神在在;庾方城则望着天象兀自出神。
唯独谢君绰铁青着脸,一口饮尽杯中的茶,像是强忍住了将其怒砸在地面的冲动,胡须抖动着道:
“他疯了吗?他疯了吗!一个区区城门校尉,跟蝼蚁无异,值得他动用白虎幡!”
庾方城嘴角勾起弧度:
“自高宗那一朝起,见白虎幡不跪拜退散者,其罪重于谋逆。他谢简担不起,谢兄又不愿担,那自然是可以动用的了。”
“可我不甚明了的是,”他忽的转向乌衣老者,“为何阴沉了两月有余的天象,恰在此时此刻演变成滂沱大雨?”
“一张破幡,在天子权重之时,自然能震慑宵小。可如今的情形,究竟是因天子之威,还是因那谢简没有倚仗?”
乌衣老者徐徐开口。
谢君绰闻言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他亲自让谢简来办这趟差事,自然不会是挑出个庸才,也不会不给足其支持。
但白虎幡甫一出现,谢简便如同前功尽弃,屈服在巨大的压力下,这显然不太符合常理。
“那王公的意思是?”庾方城目光灼灼。
“白虎幡能让百姓慑服,谋逆的大罪也能吓到普通的官差,可要将有六品扈从傍身的谢简威逼至此,得靠别的东西才行。”
庾方城听闻乌衣老者此言,再度看向云雨交加的天空,若有所悟。
“帝脉,是帝脉!”
谢君绰却猛然低喝出声,“陛下他……重新入品帝脉了?!”
乌衣老者第一次睁开双眼,只见其左眼混浊,右眼却清澈:“不管真相是什么,诸位,咱们可能要改变一下态度了。”
……
铜驼街旁边的一条街巷中。
云翼捏着折扇从华贵马车上下来。
只见原本写着“俊哉”二字的扇面,赫然化作一个汇集水流的漩涡,把将要洒落在其身上的雨滴全部吸纳进去。
以致他周身附近风雨不进。
“这便是白虎幡的声威么……”云翼艳羡得发抖。
他将自己代入小虎子的角色,只觉得那白马之上,无论如何也该是自己这般的翩翩公子才更有韵味,而两边跪伏的百姓中也该争先恐后的冲出些妙龄女子来,将贴身的香囊锦帕全都递过来……
云翼痴痴的想着,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取小虎子而代之。
可一道闪电适时劈过,也像劈进了云翼的脑子里:
不对,还有一个人,更值得羡慕!
他想着那个身着月白轻衣的人,只用高居金龙殿上,足不出宫城、手不进朝堂,却仅凭一面既被人牢记又被人淡忘的白虎幡,就赢得万民叩拜、贰臣束手。
纵然身不在此,但也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人们欣喜的看着小虎子,敬畏的仰视白虎幡,心里想到的却只会是另一个人。
云翼闭上眼睛深深呼吸,把自己骂个狗血淋头:
就这还自诩才智无双,你要是早点想到能用这种法子,明日就能名噪京城!
可惜还自作聪明让人家去自救……
他打定主意,绝对不让自己来过铜驼街却求人不成的消息,传到颜子壹耳里。
原因无他,方式和结果都实在对比悬殊,秣陵侯爷可丢不起这个面子。
……
凤仪宫。
云黛眉坐在寝殿雅语阁中,有些闷闷不乐,纵是看着那些水墨风景画也提不起多少兴致。
丰盛的午膳摆在桌案上已经多时,但她一筷未动。
外面雷声大作,暴雨倾盆,更添几分烦闷。
侍女这时在阁外楼梯处小心翼翼禀报道:“殿下,蜘蛛秘卫的“知柳”大人前来复命。”
“快快进来!”云黛眉有些心急的道。
几个戴着面纱的女子鱼贯而入,未等行礼便被云黛眉止住:“怎么样?”
为首的知柳遂将自己对谢简出手的经过详加交代,随后因未能接回柔儿而请罪。
她知道,此人是皇后派去向谢氏求情的,身负凤仪宫的颜面。
云黛眉垂头不语,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但知柳犹豫着没有马上退去,略一斟酌后道:
“恕属下多言,我等返回之前发现,另有人也出手要阻止谢简,看其所乘马车似为朝廷公卿所有。”
极其敷衍的“嗯”了一声,云黛眉似乎根本没听进去,只是出神端坐着,或许还在绞尽脑汁想着什么办法。
“可他也没有成功,随后谢简志得意满,放纵手下推搡打骂不小心挡住路的百姓。”
云黛眉微微露出一丝不耐的神色,正要打断话语令其退下,却听知柳又道:
“没想到接下来,远处的百姓开始争相叩拜于地,这股风潮几息之间就传到属下所在的位置。
“而这时天降惊雷,暴雨骤起,铜驼街上出现了一个骑着白马的人,他高举着一面绣有白虎的旗帜……”
“哐当”一声,云黛眉霍然起身踢开锦凳,几步来到知柳面前,双眼睁得大大的:
“你是说绣有白虎的旗帜?!”
知柳点头:“自看到那面旗帜,谢简的手下全都跪地叩拜,不敢再造次。”
是了,一定是那镇国之器白虎幡,才能让任何臣民都自甘拜服!
他、他竟然想到了动用白虎幡……云黛眉幽幽想着。
哪怕在大罗朝堂上,人们对那面旗帜的印象也都停留在三百年前,其一举驱散叛贼乱兵的往事上。
虽说一提其名便如雷贯耳,但多年未见,大家也早已淡忘。
而白虎幡一直供奉在太庙之中,原则上除当朝皇帝外,无人可以动用。
但他让小虎子去太庙取的时候就该惊动我的耳目了呀,哦,自己从銮驾被拦回宫后就吩咐不想见人,难怪错过了这个消息。
可没想到那时一句激他的话,竟起到如此意想不到的效果……
云黛眉的呼吸略微急促了几分,耳中听得外面疾风呼啸、暴雨冲刷的声音竟感到几分悦耳。
“好,本宫知道了,继续探查铜驼街那边的消息,一有变化立刻报于本宫!”
知柳等人领命离去,但云黛眉突然想到什么,又叫住她们:
“那个,让尚膳监把这些饭菜另做一份给本宫送来吧。然后……去金龙殿召陛下到此,就说本宫请他用膳。”
说到最后,她忽的转过身去,声音也略微低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