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长跪不起
满朝大臣都是心头一跳:
这么虎的吗?你上朝第一件事就是把如今秉政的皇后指着鼻子骂一顿?
颜子壹看到云黛眉眼神一凝,似乎接下来就要发作,却陡然听到:“错了错了,王爷错了!”
众人都定睛看去,原来是充当着司礼太监的小虎子一溜烟儿冲了出去,并大声呼喊。
“哦?本王哪里错了?”沐绘卿怒视着他。
靠,死胖子你到底是哪边的?人家在怼皇后你凑上去扯什么后腿!
颜子壹心理哀嚎着,正想着要不要把他叫回来。
“王爷以藩镇外臣身份而来,还没向陛下行礼数呢!”小虎子尽量低声道。
但在回音极好的大殿里还是被众人听见。
沐绘卿冷笑:“本王受敕封时,获准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不用拘于小礼……”
“可你没有上殿叩拜,山呼万岁。”
脸色一下僵住,沐绘卿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胖宦官,似乎回想起入朝前妙鹰跟她交代的几件事。
但进来一看见那云黛眉高高在上、跋扈不臣的样子,再想到推恩令也是其下令施行的,她就气不打一出来。
所以就直接怒斥了,却把那几件事抛在了脑后……
这时,云黛眉说道:“罢了,沐王乃边庭功臣,于礼仪上疏忽些不足为道。
“可既然爱卿已经入朝,本宫正好代表朝廷当面回复下,关于羽州有功士卒封赏的事情。”
不等她把话说完,沐绘卿急忙打断:“推恩策虽展现了朝廷恩宠,但臣恐其非长久之计,有动摇羽州根基之危!
“臣请陛下三思,万万不要轻用此策,否则、否则臣不知会激起何等动乱!”
大殿上霍然爆发出一阵议论声,众臣工隐然听出其中的一点威胁之意。
云黛眉脸色更显冰冷。
这时却听大殿外一个男子高声道:“王爷不必担忧,推恩策已经不能再用了!”
几个穿着相同服饰的人走进大殿,赫然包括王枭、谢简等人,均官居散骑侍郎。
其中当先一人似乎是被后面的同伴给推搡进来的。
臣工们正奇怪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待看清服饰后便明白了:
原来是散骑省那帮高门子弟,平时能不上朝就不来上朝的主,今日怎么来得这么齐整?
待这帮散骑侍郎见礼通名后,云黛眉问道:“不知王侍郎何出此言?”
王枭将他们推搡着的那人往前一推:“据殿下所言,首创推恩策者,出自我散骑省。我等遂竭尽全力想为朝廷挖出此贤才来。幸好天佑我大罗,总算被我们找到了。”
说到后面,他的眼神移动到被推出来的这人身上。
整个大殿倏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也都跟着看了过去。
站在前排谢君绰身后的谢灵露,原本乖乖巧巧文静不动,听到王枭所言再也矜持不住,垫着脚尖伸长脖子往场中看去,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那是……赵家公子赵昊?”有人认了出来。
可这时,一个高冠博带之人从人群中迅速出列,一下来到那赵昊身前,却正是书院夫子周大庭。
“原来便是阁下首创了推恩策!敝院欧阳主院仰慕阁下不已,让我务必请阁下往书院一叙,并愿以任何代价换阁下为我墨脉子弟传授一课,还望多加考虑!”
周大庭宛如完成了一个毕生心愿,激动得无以复加,要不是顾忌朝廷礼节,他恨不得一把抓住此人就带回书院。
众人惊呆了。
那赵昊不过一个士脉九品的小辈,却被你这墨脉五品的夫子敬称阁下?
且更没想到的是,锦文书院竟打着这样的算盘,愿以任何代价,只为换此人去讲一课?!
看着墨脉的人都跟在周大庭身后,满脸崇敬神往,赵昊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呆呆的不知如何是好。
周大庭还以为是自己的激动吓到了人家,正要重新组织措辞再行邀请。
不料前一刻还在两侧消化信息的众大臣呼啦啦围了上来,争相对赵昊道:
“赵侍郎,可愿来我御史台?以你的才华,定能在两年……不,一年内升到侍御史!”
“赵家小子,本官跟你爹可是故交!来我秘书寺做事,保你想当值便当值、想休沐便休沐,俸禄也给你十倍!”
“呸,你秘书寺啥油水都没有,十倍俸禄怕是只能给一两个月的吧?别听他的鬼话,来我吏部,尚书大人保管把你当下任尚书培养!”……
除了三省诸公,各衙门的主官倾巢而出,争得好不热闹。
云黛眉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场景,她从未见过这么多有身份有地位的公卿、夫子,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狂热至此。
仅仅因为一个推恩策?
她不动声色的瞥了颜子壹一眼,随后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嘴角上扬了几分。
“各位、各位大人,你们哪个衙门能够救我?”
终于,赵昊有些颤声的说道。
所有人都对此始料未及,疑惑的看着他,等待下文。
这时,王枭大笑两声:“呵呵呵,诸位叔伯大人可要小心了,不要急着与此人攀附关系。
“他身上可有着谋逆死罪!”
喧闹停止了那么几息时间,然后又像是回到了菜市场:
“王家小子莫要说胡话,你们散骑省是些什么人当我们不知道?”
“就是,说你们的人在渐漮里面被香脉劫走我都信,谋逆这等大事要做也是你们的老子去做。”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的……”
“怕不是又搞错了,上次那曹元诏不也被说成谋反,最后还是个乌龙。”
王枭有些绷不住了:“各位……大人,赵昊是否谋逆,我这有证据可待查证,绝非虚言。但要紧的是,此人虽首创推恩策,但却阴谋作乱、罪不容诛。
“堂堂朝廷,不会有人敢用一个谋反之人提出的计策吧?”
图穷匕见。
大殿上,几乎所有人闻言都是一窒。
云黛眉有些恍然:
这些人昨夜非要云翼来询问是何人首创推恩策,她不胜其烦之下,便授意云翼仍以散骑省作答,毕竟这本就是半真半假之言。
可没想到,这帮人竟然打的这个主意!
一众抢人的大臣和周大庭都有些迟疑了。
秣陵侯云翼当先站了出来:“你说是赵昊提出的推恩策可有凭据?毕竟散骑省什么水平你我心知肚明,搞不好是他假借别人之手……”
“凭据便是他自己承认了此事,而再无别的任何人承认,我们昨日遍访在朝诸公就是这个目的。”
王枭阴笑道,“既然秣陵侯觉得我所言有假,那不妨说说侯爷你所知道的真相,也好让大家信服。”
他心里笃定,皇后和云翼其实也不清楚是谁提的推恩策,毕竟时至今日也未对那人做出封赏。
且彻查散骑省后得知,当初回复皇后时匿了名字,内容亦非推恩策。
那时王枭当即想到,皇后一党中出了个隐秘高人,并且得到了严密保护,否则皇后和云翼不会撒这样的谎。
哼哼,要么你们捏着鼻子吃下推恩策作废的亏,要么把那人暴露出来,我士脉以后好慢慢炮制其把柄!
果不其然,皇后清冷如冰霜的声音也响起:“据本宫所知,首创推恩策者绝非赵昊,绝对不是。”
像是得到了鼓舞,周大庭也提议道:“此事容易证明,首创推恩策的贤才必然也能对我《经世九论》的第一论提出独到见解,我们一试便知。”
过了过了,可不兴这般尬吹啊,我是能提出推恩策,可不代表我对什么策论都有理解啊!
颜子壹在心里直吐槽。
人群里的谢灵露则内心兴奋得想要雀跃,能一睹如此贤才当场探讨策论是何等幸事!
要不是顾忌朝廷礼仪,她早就排开众人去到最近的位置了。
王枭却拒绝道:“周夫子此言不妥,术业有专攻,贤才亦非全才,何故如此武断?”
周大庭看出他也对赵昊没有信心,但却无法反驳此语。
眼见众人似乎都只关心推恩策究竟是否为自己所创,对他是否谋逆却无所谓的样子,赵昊越发的不安,欲言又止,偷偷瞟了王枭一眼,却被后者用带有威胁之意的目光吓了回去。
大殿之上顿时陷入僵局。
可就在这时,一直目睹众人扯皮的沐绘卿突然抱拳沉声道:“推恩策对诸位大人而言,是旷世奇谋,可对我羽州而言,却是灭顶之灾!
“上次胤武入寇,兵力五倍于我,分数路合围而来。若非羽州上下齐心,而臣又能对他们如臂使指,方才将互不统属、各怀心思的敌军各个击破。
“可要是推恩策一下,羽州军内外将转眼分崩离析,成为大大小小的军阀,臣再无法有效指挥,甚至能否召集足够的军队也成问题。
“到那时,被各个击破的就轮到羽州了……而羽州军若一朝解体,全州上百万百姓将暴露在敌寇的屠刀下,胤武蛮子将饮马宁罗江BJ城渐漮朝不保夕,大罗臣民危如累卵……
“难道,这便是朝廷愿意看到的么?!”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殿上众臣纷纷面色微变,若有所思。
颜子壹心里咀嚼着她的话,不禁反思起自己所提之策是否太过狠毒,或者说因为太针对自己人,而达到了亲痛仇快的地步……
见帝后乃至公卿们仍不为所动,沐绘卿挣扎了数息时间,咬牙切声道:“臣愿收回为麾下有功将士封赏的请求,但求朝廷亦终止推恩策,还羽州一条生路!
“否则……臣宁可长跪此乾元殿,亦不忍亲眼看着羽州走向覆灭!”
话音甫落,她不顾甲胄在身,以手撑地单膝弯曲而下,头颅低埋,伏拜不起。
满朝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