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导？

    众人心里生出鄙夷：我们这满朝文武都说不动的人，你几句开导就能有用，难不成皇后做出了什么让步，让皇帝能以之为筹码去谈？

    帝后在丹陛之上一阵交头接耳他们是看到的，此番不禁对这个猜测深信不疑：原来皇后也想着借皇帝发言来找个台阶下，自己不愿示弱妥协就让陛下上？

    在众人半是疑惑半是期待的眼神中，颜子壹来到沐绘卿身前。

    因为后者单膝跪地，所以他也索性盘腿一屁股坐下，好与之面对着面。

    咝，这股淡淡清香！

    她是统兵为将者，应该不会刻意化妆打扮吧，难道与生俱来的？

    颜子壹尽量不去看沐绘卿的容貌，免得不小心看出神了传出什么绯闻。

    毕竟不像皇后名义上是自己媳妇，怎么看都不失礼。

    “陛下是愿意听臣一言，取消推恩策吗？”

    沐绘卿没想到皇帝会不拘小节的坐下来，这性子颇对她的胃口。

    见颜子壹有些谨慎的看了看周围，她也会意过来，设下了隔音结界。

    “唔，是这样，皇后并不打算弃用推恩策，也不想到看到爱卿长跪于此，所以朕来为你们调解一下。”

    沐绘卿一听就急了：“陛下才是大罗朝堂之主，为何听任她一介女流在此胡言？”

    绝了，你不也是女流么，窝里斗是吧？

    颜子壹心里吐槽着，表面摇头：“非也非也。不是朕要听她的，而是朕也觉得如今局势下，就算真的取消了推恩策，对爱卿的坏处也很大。”

    沐绘卿睁着大眼睛，一副不太懂的样子。

    “朝廷已经对外放出风声要施行推恩策，想必羽州上下也已得知，对此十分支持和高兴的士卒，应该不在少数吧？”颜子壹问道。

    “确实如此，立功士卒们以为自己得到了比预期更好的封赏，对朝廷……由衷拥戴。”

    沐绘卿承认。

    她没有直说的是，接到推恩策的朝廷谕令后，羽州上下已是欢欣鼓舞、期待至极，就等着朝廷封赏一到，人人都是爵位在身可以衣锦还乡。

    此刻若有谁去打碎这个美梦，无疑会成众矢之的。

    要不是接到皇帝手诏，她都不敢亲身前来渐漮要求撤销推恩策。

    那样做无疑是自己打自己的脸，还会让手下士卒们彻底心寒。

    “臣也并非眼红他们受到如此恩赏，只是推恩策中还根据爵位让他们各自拥有兵权。这要是承平之时，臣也不会反对，可羽州紧挨胤武人的控制区，一旦有战事必须集中权力相抗。如果因为推恩策而上下不能齐心，那羽州将离败亡不远。”

    沐绘卿痛陈利害。

    她靠着自己的威望或许还能调得动直属自己的小军阀，可麾下的麾下呢？

    且时间一长后，大家都尝到了保留自己实力、不给直属上司卖命的甜头，就再也无法拧成一根绳了。

    前世西方的那什么神圣骡马帝国不就这样么。

    颜子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但反问道：

    “可要是羽州士卒们知道你来渐漮一趟后，有利于他们的推恩策就被撤销了，他们会怎么想？会不会戳着你的脊梁骨乱骂？”

    沐绘卿闻言一愣，随后醒悟：啊啊啊！那我让黄老四他们这么高调的进渐漮悬赏，传回羽州后不也露馅了？

    颜子壹看着她逐渐戴上痛苦面具，接着道：

    “所以朕的建议是，爱卿还是接受推恩策的施行。这是个好方略，但朕可以代表朝廷稍作修改。”

    “陛下能够破解此策？！”

    前一刻还如堕冰窖的沐绘卿差点蹦了起来。

    “破解谈不上，但可以削弱或推迟它对羽州产生的不利影响。”

    颜子壹沉吟道。

    沐绘卿登时把眼睛睁得更大，樱红的嘴唇也抿紧，就像等待被投喂食物的小白兔。

    周围众人看到这般变化，也不禁心有所动：三句话，陛下就让手握重兵的一方诸侯乖乖听他开导？

    右手捏着自己下巴，颜子壹开始徐徐道：

    “一般的爵位，朝廷需要配给食邑的土地和百姓。可推恩策中的意思，却是让此番恩赐的军中爵位直接以麾下兵将为食邑。二者之间有本质不同。”

    “呃，哪里不同？”

    果然武力爆棚的，脑瓜都不会太聪明么……

    颜子壹耐心道：

    “自然是有无土地。朝廷可以澄清，之前看到爱卿的封赏请求，以为立功将士有夺回北方失陷的土地，因此才封赏甚厚。但实际羽州这一战只是打退了敌寇的进攻，并未收复失地，故而封赏的规则也需做相应调整。

    “那便是，要真正享有爵位对兵权的分割，还需要立下收复失地的功劳，以此来换取。不愿换取者，则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爵位，获得更多俸禄而已。

    “这样一来，士卒们就需要先收复土地，以土地换功劳，再以功劳换兵权。只要控制收复土地这个源头，便能控制兵权的分割。”

    说到这里，颜子壹顿了顿，看看眼前这位王爷能否反应过来。

    果然没让他失望，沐绘卿用左手食指顶了顶下嘴唇，追问道：“呃，那怎么控制……”

    不待颜子壹翻出白眼，她像顿悟了一般激动道：

    “啊我想到了！是北伐！要是我或者朝廷都不下达北伐的命令，那就没有失地可以收复，兵权就不会被分下去了！”

    颜子壹老怀大慰。

    他想到的规则调整说穿了就是画大饼。

    不过这个大饼是借鉴了前世位面，某战狂国家的容克贵族制度——想要爵位和封地是吧？没问题啊，有能耐就去抢，抢到就是你的！

    可大罗这边的情况却是：

    茫茫多的失地近在眼前，如果朝廷不让北伐那也只能干看着。

    但边疆将士已经获得了爵位俸禄等实际恩赏，也不会觉得受了多大亏待，还能让他们始终保有高昂的士气，去准备随时可能发动的北伐。

    “当然，还有些细节可以完善。比如也可以让将士们自己选择，是保有兑换兵权的权利，还是放弃它直接得到一笔财物赏赐。

    “又比如，如果真的收复了土地，也需要朝廷来评估是否合乎规矩，总不能胤武人夺占了别的州的土地后放弃了，却被羽州军趁机占了回来，也算做收复吧？”

    听到这里，沐绘卿直有种拨开云雾见日光的感觉。

    她一个劲的点头，笑靥如花，直把周围的满朝臣工看得一愣一愣：

    陛下究竟说了什么，能开心成这样？

    颜子壹沉吟一会儿又道：

    “至于爱卿悬赏破解推恩策的事，可以说成是朝廷发现错误理解你的请求后，密令你要收复失地才兑现此策。而爱卿不忍将士们再冒着战死风险去与敌寇作战，因此要求朝廷撤销，无果后才打算将其破解。

    “朕会让皇后配合，使朝廷发出这样的消息：爱卿为保将士们周全和应有的封赏，在朝堂上据理力争，不惜长跪不起，终于迫使朝廷在推恩策上妥协，同意先兑现封赏。至于收复失地的要求，则如上面所说，将士们可以等待也可以放弃。

    “这样一来，得知消息的将士们非但不会心寒，还会视之为恩情……”

    他话没说完，就见沐绘卿像兔子看到头顶的萝卜似的，一下子蹦了起来，使劲拍着手，连声道：

    “太好了，太好了！这样简直太好了！”

    下一刻她意识到似乎有些失礼，又赶紧恭恭敬敬，以最规范的姿态朝着颜子壹躬身一礼：“臣沐绘卿谢陛下赐教！”

    乾元殿内倏然间像是成了蜡像馆。

    几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看着那君臣二人。

    他们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本来油盐不进、谁的劝也不听的沐绘卿，竟被人仅用一席话就说动，不仅不再跪地不起，反而躬行大礼！

    而那个人既不是皇后，也不是朝堂诸公，更不是锦文书院的夫子……

    而是片刻之前还被人完全无视的皇帝陛下。

    众人不约而同的觉得，这似乎有点不真实：

    这难住朝堂内外无数人的推恩策，莫非真就这般被破解了？

    唯有皇后、云翼、赵存孝三人，面上表情似觉惊讶，又似觉得理所当然，很快便恢复如常。

    颜子壹被沐绘卿吓了一跳，怎么看着多文静矜持的一个女子，却这么咋咋呼呼？

    “行吧，这事儿就差不多这样了。不过既然朝廷给你开了恩，那些额外给到的爵位俸禄和钱帛赏赐，就只有你们羽州自己承担下了。皇后愁的就是这个，朕可不敢给她添堵。”

    他站起身拍拍屁股。

    沐绘卿赶紧同意，一点钱帛损失对她来说早已不在乎了。

    颜子壹返回丹陛之上，看见殿中的昭城郡王还在行礼，便抬手道：

    “爱卿平身吧，你已经奉诏见过驾了，可以随时返回羽州。

    “这里也没朕什么事了，诸位有什么奏疏向皇后禀报便是，朕不打扰，朕走了哈。”

    他知道接见完沐绘卿后就没必要再呆在这儿了。

    要是不小心妨碍了皇后上朝，到时来些莫名其妙的惩戒就亏麻。

    哪知刚要转身离去，安静的大殿中陡然响起一声急呼：

    “你不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