谬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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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一切之始

    天边泛起鱼肚白,氤氲的雾色笼罩斑驳的沙滩。那一方死水也被晨风唤起几簇涟漪,迤逦出一抹苍茫。除了溺死在云层中的初日,周遭的唯一光源就是父亲之间晦暗摇曳的烟火。姜珏从被褥中支起身子,抹了把嘴角的涎水,在漆黑中摸索出眼睛。

    他套上白衬衫,向父亲挪过去,后者见他扶着镜片爬过来,在沾满泥污的入口为他留下一方净土。

    “爸……”姜珏有些尴尬地开口,他至今没想好怎么为昨天的失态找一个籍口。姜镇礼看着他局促地挠了挠头,笑了笑,将烟蒂扔到脚下,晨曦从他的发丝掠过,看不清他的眉目。

    “小珏,你要明白,内心的欲念之火终将陨落。但如果言行过于露骨,则会让它变成一把干草,使火舌燎原。”说罢他抬起脚掌,用破败的布鞋将烟蒂碾灭。“燃烧得越早,泯灭就来得更早。”几束不屈的郁攸攀上鞋底,姜镇礼将其扑灭。“但是自行扑灭它,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

    姜珏只是怔怔地望着,望着那在沙石上垂死的烟尘。他承认自己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并且在二十多年的天光中隐瞒了几乎所有人,唯独对隐瞒父亲没有绝对的把握。姜镇礼黑亮的双眸狭长而锐利,总能看破他精心布置的弥天大网,再毫不留情地撕碎它。他恣诚的每一秒都被父亲刨析,他经过岁月磨砺的层层护膜都被一点而破,化为斜风中漫天飘飞的沙尘,仅留下一曲虚渺的挽歌。

    布朗尼并不是什么狂妄无脑的家伙,他指出的细黑丝线之谜的确困扰了姜珏很多年,而每次期盼的答复却都是一声冰冷的“你总会清楚的。”

    可现实没让他一直沉思下去,随着一声吆喝,一抹沙金色飞了过来。是布朗尼,他披着不知从哪里找的破渔网,叼着一根半枯萎的狗尾巴草,眯着盛着星辰的双眸,唇齿间轻轻飘来一句:“嘿,一起猎贝啊!”

    姜珏下意识地想征求父亲的意见,但姜镇礼早已返回帐篷,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烟草气息。

    对着青年的明眸,他还是苦笑着拍打掉衣物上附着的泥沙,走了过去,象征性地握了握布朗尼伸来的左手。与这家伙的肢体接触,还是第一次。青年的手掌布满龟裂的纹路,拇指和食指的夹缝衔接处滋生老茧,虎口处还有一道骇人的伤疤,这些都是常年用枪留下的痕迹。

    姜珏愣了一下,但随即恍然,这次的猎贝任务不仅针对“亚细亚危楼区”,而且对“吉姆福利院”开放,后者的管理实在松散,各教派的成员甚至会去那里进行宣传和习武活动,布朗尼显然是在那种环境下成长的个体。

    于是也没多想,跟着他便向滩头走去。浪潮在岸边蠕动着,却总是跨不过那道无形的隔阂,被推回死寂的凛湖。布朗尼随便找了个位置,在靠近浪涛的地方伸出手,暗自摸寻着。倏地,一道水影腾空而起,伴随着尖锐的嘶吼,划破天之云雾。

    “有了!”布朗尼兴奋地叫道。飞速抓住残影,按在地上,同时手肘发力,将本就疏松的沙地砸出一个大坑,趁机用肩头的渔网紧紧裹住那个不明的物什,转头冲着姜珏大声喊道:“快,往这里浇点水!”

    姜珏当然不是什么书呆子,湖水会使海螺产生依赖心理从而湮灭其反抗力的知识他也清楚。话音未落便扬起一涌湖水,将布朗尼浇了个透心凉。在这一攻击的威慑下,不物生物的哭喊明显削弱,变成了无助的抽噎。本该令人庆幸的显著效果,却让二人皱起眉头,暗叫不好。

    几乎是倏忽间,周遭塌陷的泥沙中竟蹦起十来个色彩斑斓的海螺,带着一身诡异的色彩向二人奔来。这便是“雌性效应”,在《迭代》和《猎贝大全》中均有记载:当猎贝者捕捉的目标为雌性时(从外表上即便是专家也难辩雄雌),海螺贝壳的抽噎会让蛰伏于沙层之下的雄性分泌激素,从而产生类似于保护欲的情感,驱使其无条件进攻捕猎者(自猎贝任务完善以来,捕猎雌性的成功率仅有2%)。

    姜珏算是倒霉,第一次猎贝就碰到BOSS级人物,最终在雄性海螺的围追堵截下狼狈地收场。扬言带菜鸟的布朗尼更是被反复打脸,哀怨地说:“啧,这个该死的物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异的,不仅会动会叫还分雌雄性了……”与他的暴躁相反,第一次猎贝颗粒无收的姜珏却很淡然的样子:“生物演变的必然性。”“我之前倒听说过人是从鱼卵变的…福利院的大哥说的。”布朗尼不满地嘟囔着。

    二人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恍惚间,几声撕裂般的吼叫在方才的失落之地回响。难以置信地望过去,一个矮小的身躯正奋力踩着什么,手中挥舞着一根类似于残缺桅杆的东西,击打着身侧的乱影。

    很快,微弱的抽噎声传来,这已经是第4次了。那人击打的速度明显增快,像一个癫狂的舞者,疯狂地旋转。可布朗尼幸灾乐祸的嘴角还没收敛,远处的硝烟就消散殆尽。没有撞击物体的破碎声,没有雌性海螺的抽噎,也没有令人抓狂的嘶吼声。

    那模糊的身影也向他们走来,赫然是一个有着东方面孔,眉目清秀,身材纤细的少女。经过二人身侧时,她俯下身来,聒噪粗糙的嗓音差点让二人怀疑人生。

    “刚才有两只雄性海螺是你们打的吧,感激吧,我山澄从不抢占他人的劳动成果,今儿个算你们好运,遇见我这样的老好人。”说罢扔下两个海螺,扬笑而去。留下二人在原地石化。

    日暮将至,斜阳余晖将大地渲染成胭脂色,使原本寒酸的干粮也变得秀色可餐。

    姜珏却担忧地望着布朗尼,这家伙自从听到那个暴力少女的声音后便一直目光空洞,似乎无法接受与清秀容貌的极大落差。看他抱着海螺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姜珏叹了口气,继续扒饭。

    但正当他伸出手准备抓一个馒头时,突然逼近的铿锵的马蹄声让他差点洒了碗里的鱼汤。休整的人群也受到惊扰,茫然地望向源头——凛湖滩上方的一条狭窄土路。

    与这贫瘠荒芜的自然环境不同,飞驰而来的马车可谓是粲丽奢靡。无数条金缎从顶端垂落,傲人的沙仑玫瑰在边缘装点,紫檀木轻吻着车身,一位衣着华贵的车夫正不屑地垂眼望着众人。

    不等人群发出惊呼,一位端庄的贵妇从车上缓步走下,小心翼翼地拎着裙摆,生怕肮脏的泥土玷污了她贵重的衣裙。随即冷漠地望着震惊的众人,人群终于从难以置信中缓过神来,有人大叫:“丽莎·卡佩!”。

    这位让众人为之颤栗的皇室外戚在一片骇颜中高声地呼唤:“姜珏先生,我奉安捷小姐之使,召您回宫。”在敬称的弥彰下,有着一个微小的鼻音,透着轻蔑。

    话音未落,马车后端的纱帘被轻轻掀起,半张少女的脸窥探而出。浓密的亚麻色卷发在肩头小憩,一双碧绿的双眸似初春半消融的春水,泛着柔和的粼粼微光,却依稀透着泠泠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