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水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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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水来土掩

    禹王长枪一挥,汽车开门按键应声而碎,前后车门嚯然洞开,雨脚合着淡红血色猛冲而入击打着靠门众人的脸庞!“先锋兵在前,队形1,跟随先导青弥,听我号令——不得擅动!”

    “是!”

    “借过。”青弥不等众人变换队形,直接从重甲队员的盾牌间挤出了门去,淡红色雨水瞬间浸透了她的鞋袜,她低头摘鞋脱袜,就这样光脚钻进了暴雨中。她内衫穿得很少,最多只有两层白色单衣,从背影可见,凉水冻过的那脚跟和脚趾变红发紫了,像刚出生的早产婴儿的颜色。

    青弥裸露在外的两手与两足,大概是法师接触万事万物最灵敏的触角,那是怎样一番景象呢?在她向天伸去的、白皙的两手掌心上,血水汇聚又零落而下。不远处,百十米高的人形血沼撞飞一辆辆报废在循环中的汽车残骸,在她面前痛苦地扭曲着肢体不断呻号,大地在震动,她却保持她那平静的姿势向那怪物走去,仿佛走入恋人的怀抱。

    “她在做什么,接血水?”

    “按照万法之法,我也想不出血水能变出什么东西,能制服那团血魔。”禹王说,“或许是绸缎一类?我的想象力不够啊。”

    “血魔吗?”格拉司琼若有所思。

    “暂且这么称呼吧,不过它看起来太痛苦了。”

    “按照古典的解释,血与天水同在为两水相叠,又在半夜子时,这些类象通通指向周易两水相叠之坎卦,坎卦也称血卦,象征遇险流血,此时凶险异常,不会有错,就是坎卦。”大将格拉司琼突然说。

    “大将,不是吧?你还研究这个?”白泽面色含带戏谑。

    “哼。”携带几十次轮回记忆的“今生古人”今日本就心情不佳,只冷哼一声回应诧异——我遇过的风水相术先生,比你这辈子遇到的人都多。

    “不过越是有好处的东西,就越是藏在危险里,正如坎卦两阴包裹一阳爻,不是吗?”辛西娅笑说罢。格拉司琼才勉强随她一齐微笑了。

    ……

    随着青弥靠近,那掌心与指尖愈发浓稠的血水随某种无形之力化作了柔韧的木头枝干、蔓条一样的物事,缠绕她的指尖手腕与血魔紧紧相连,不知是青弥以此绑缚了血魔米乐,还是对方以蠕动着肢体挟持了她,青弥将纯白色的身躯投入猩红色的血魔身体内部,以至诚的痛言高喊道:“我能感觉到你的痛苦……我来救你了……米乐!”

    血魔身体不再前进,有略微的停滞,雨水也势缓了,然而还是不断有重叠的“好痛。”“我的血。”之类话语从血沼气泡中冒出来,令人不安。

    “习坎。有孚,维心,亨。”格拉司琼目不转睛望向前方,低声念着。

    “什么意思?孚?”

    “身处坎险以动制静,最重要的是有孚,即态度至诚、以打动人心。方能脱离险境。”

    “那些人是什么,你也骗我,你要害我!好痛!!”血魔停留不过几十秒,突而震声吼叫,一只粘稠血腥的触手向众人藏身的车重重砸来!

    “快离开那里!”青弥高呼,又拉紧她那些血色木条一样的缰绳,意欲控制手中这只巨大的人偶,“他们是来救你的,相信我!”

    “开始冲锋!”禹王见状大喝,率先化作一条白金流线直冲向血魔胸膛处,格拉司琼一手拉着一个战力不足的队员逃出车厢,“王!攻心!”话音未落那手中两重锤就被掷向血魔心窝,为禹王的突袭砸开两个巨大的豁洞,白金长枪物理攻心刺过血魔心口,血的人形瘫软一瞬,又重新丝丝缕缕地聚合起来,不过二人已为众人逃离争取了宝贵世间,只见那中巴车转瞬间化作了血拳之下一摊扁平的废铁。

    “别用火箭筒!这水能克火!”青弥制止打算用火炮轰它的墨麒麟,“水能生木,我变出的枝条用来拖延时间绰绰有余,禹王,大将,金能生水,你们的武器只会加强她的力量,先突破路障去找她的尸体!把她的残肢拼起来!”

    “你刚刚不是没拦住吗?”格拉司琼吼道。

    躲在白泽护盾下避免被血水雨浇死的翼安,闻言便问:“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什么克水啊??”

    “土!土能克水!”格拉司琼咬牙锤开了血魔的脑袋,这次它愈合重组的速度却更快了。

    “什么是土?”翼安抱着脑袋绝望道,“哪里找去?”

    “我来,我物资包里有几十吨土石水泥砖块。”白泽吐掉又一个湿漉漉的烟头,对重甲兵几人使了眼色,“重甲队,技术队,用治洪水那招。”白泽、不爱喝酒的小红泥、危月燕三人立即绕血魔脚下成等边三角形站位,三枚重盾落地立即如钢钉牢牢钉入地面,上部变形展开成为百米高的钢筋巨网,“禹王大将,这里有我们,快逃出去!”

    一金一银两道白光跃下钢筋铁架,技术员小龄和辛西娅冒着满头血水立即到位,两人将事先准备过的程序应用在白泽的物资包上,在辛西娅指导下稍加改动,干燥的砖石立即以程序安排好的坐标位置完美填充契合于环形钢筋的骨架之外,变作堤坝的厚实血肉。

    法力不够,技术来凑,高达百米的血魔就这样与控制它的青弥一同被干燥的城墙土暂时关在其中,血魔似乎恐惧城墙的干燥坚实,发出困兽般的吼叫,血雨也渐渐停息了。

    “书记,小龄,接下来跟我们走!重甲队先锋队弓兵队驻守原地、严防血魔反击!”

    “啊?那我呢?那我呢?”司机翼安皱眉闻闻自己铁腥味冷冷硬硬的黑西装,解开扣子脱掉西装外套,穿着几乎不见了白色的血衬衣,连滚带爬地冲向禹王她们迅速离去的背景,“等等我!我也是太夏的一份子啊——”

    千百辆车的残骸路障后哪里有尸体,在翼安看来,不过是交通事故高温的焦土旁,路障边散落着一滩新鲜的碎肉渣罢了。

    “咱们要做什么,真要把她拼起来吗?呕……”翼安正要呕吐,技术员小龄递来面罩:“快戴上,你受不了的。”

    “谢谢谢谢。”他把脸热乎乎地闷在面罩里说。

    辛西娅和小龄长期兼任善后工作,战后收拾死人堆,采样、收集物资早已是家常便饭,不如说人的肉体结构倒比编辑电脑程序、修理武器短路要有趣轻松些,面对米乐的尸身二人异常冷静,顶多抱怨两句撞得太碎了不好拼之类的,又一边说着:啊这块胫骨还算完整嘛,脑浆用这个模具收集比较合适,之类令人悚然的话,一边用很快的速度拼着她们的肉体拼图。

    禹王和格拉司琼拉着翼安,根据《水月要略》调试时间循环bug未果,只好放开他,一白一金两个人先忙着拆开造成事故的路障,从里面捡出了更多的肉块,“大将,你踩烂她的手指头了。”“哦,抱歉抱歉。”这边也是如此诡异的对白,翼安扯着自己的短头发抓狂:“你们简直都不是正常人了!”

    “你什么意思?小老兄?”

    “就是说你们太强了的意思。”翼安放下自己的头发苦笑说。

    “废话,太夏不招废物。”

    “米乐是系统幽灵,不是真人,这些尸块都是仿制人体的模型,没什么可怕的。”小龄说。

    “哦废物,我就是那个混入其中的废物。”翼安咧咧嘴,嘟哝着百无聊赖地向道路远处孤独地踱步,一会儿顶着月色,气喘吁吁地两手举着个橘黄色的匣子跑回来了,“这是车载的黑匣子!还热着呢!”

    “不过事故原因已经明白了不是吗?自杀。”禹王直起身说。

    “万一阿昳在里面写了什么维持这个什么循环bug的方法呢?刚刚调试时间不是没破解掉吗?”翼安是一刻也不愿在这惨烈的事故现场多待,恨不得现在掉线,把江昳明叫过来问个明白了。

    “让我看一下,”辛西娅接过蹭得脏兮兮的匣子,“小龄,快完成了,你先拼着。”

    “好的老师!”

    翼安躲开地上那个逐渐成型但还缺手缺脚缺鼻子的苍白人偶,叉腰着仍旧累得喘气,问辛西娅:“一时半会能分析出来吗?”

    “幸好几乎没有损坏,理论上可以的,”辛西娅查看橘色的数据匣子,“这种WM-2型号的车载黑匣子几乎不需要解码就能得到数据,推测阿昳驾驶的车是自动驾驶的共享汽车——她应当不会开车。”

    “居然不会开车。”禹王抬眉毛。

    “所以是自杀。”辛西娅说。

    “快解析快解析!”翼安催促说。

    “嗯,”从物资包里掏出了一整台一人高的高速计算器,立在沥青地面上,辛西娅把倒塌的路障当做凳子坐下来,手上压着键盘开始噼里啪啦地输入,仿佛她才是那个货真价实的电脑。不一会儿,她便拿出了成果,“快来看,果然不错,阿昳在车里设置了时间循环bug的密码,这是一种最基础的拦截密码,推测她本人并不熟悉这些操作——不过作为一个隐藏bug的加强手段,想法已经很周全了……手段也很残忍厉害。”

    几人来到她身后,不禁对辛西娅的技术啧啧称奇。

    “还真让我猜中了!”翼安远远观望着计算机旁边米乐的“尸体”,对辛西娅喊,“那快破译!”

    小龄好心地蹲下来为裸体的米乐披上了衣服,随即有了惊喜地发现:“她还活着,啊,应该是她活过来了,只是在昏迷呢。”

    “嗯,”辛西娅渐入佳境,从禹王手中接过《水月要略》几下操作破解掉密码,接着按照《要略》提示的步骤对准自己的机械手表调整好系统时间数据,“造成事故的原因不是完全的时间循环,只是阿昳利用循环,特定每年6月22日的午夜时分让撞击事件在12号公路的此处发生,更精准地,在全部体感数据中,她甚至只保留了自己死亡时的体感数据,就是为了让青弥感应到痛苦。因为漏洞太精确——就是说太小了。难以排查,所以一直被保留到今天。不过我还是有一点疑惑,一般来说自杀这种自发行为造成的体感,除非玩家的身体不允许,否则是一定要玩家来亲自承受的。”

    “这就说不清了,也许阿昳对体感数据防火墙也有自己的研究。”禹王分析说。

    “从她设置的傻瓜密码来看,她应当不具备对防火墙系统动手脚的本领。”

    格拉司琼说:“或许她是真的身体不允许。”

    “不是吧,有必要为了惩罚青弥来自残吗?”翼安想想冷静自持的江昳明,不假思索做了否定。

    “谁知道呢。”禹王总结说。

    随着时间走入正规,路障奇迹般地恢复完好,几千辆锈蚀的汽车凭空消失,远处重甲队的堤坝被撤下,里边不见了血魔的身影。“我们成功啦!!”翼安不禁欢呼,这是他作为司机第一次经历那么诡怪的任务,心里充满了小时候玩红白机那种单纯的喜悦,他要第一个跑回大部队那边报喜。

    “谢谢你们,两千年了……她再不用受苦受罪……”一袭白衣未染、身姿单薄的青弥虽满面惫色,却露出了久违释然的微笑,“放心带上她吧,米乐已经暂时没有攻击力了。我们继续上路,答应大家要过50关的。”

    “50关!50关!”皎鹿拉着几个先锋的手原地一蹦三尺高。

    “咱们的车毁了,哪里还有运送伤兵的床位,只能用担架抬着她走。”白泽叼烟擦拭着盾牌上的血土,说。

    “不必担心,”青弥笑言,“我的物资包里有几辆战车,都是崭新的,只不过款式有些老旧了,若你们不嫌弃的话……”

    “我去!谁会在物资包里装车啊!?还是经典战车!!”禹王听罢也像个少年一蹦三尺高,拖着枪、拖着一头白金长发奔向青弥身边去了。这位半小时前还不受待见的、来历不明的女法师,顿时成了太夏团宠。

    “不过……也是个可怕的人物啊。”格拉司琼,望望昔日佛挡杀佛的疯子米乐,此刻那完整的、橱窗模特般挺尸的躯体和惨白面庞,因苦痛的折磨而没了人色,“阿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