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流民
闭眼无事便能躲过一切吗?
施云仙能清晰地感受到,林序的手上冒着许多汗,他的手在用力,他整个人在颤抖。
等不来一阵凉爽的风,耳边吹拂的却是如魔鬼一般无尽的嘶嚎。他听不到,但是他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外面发生的一切。
他终于睁开了眼,乱兵已经走了,徒留下残垣断壁,满地伤痕。他红肿着眼。
回忆中的美好画面已经彻底被苦痛代替,他像是入了魔一般,燃起了对这个腐败朝代的恨。
一介凡人之躯,真的能抵抗住这般侵扰吗?
施云仙不知,她紧紧的握住少年的手,生恐他真的崩溃。
修了仙却是不同,哪怕她哭了那么多次,但仍没有像林序这样。她能感受到林序已经处在崩溃边缘了,她猜测这可能是那猫妖作怪,却又无能为力。
“您放轻松,我没事儿,就是……就是手抽筋了,没抓疼你吧?”林序红着眼,把手抽走,颤抖着说道。
“没没,你不要说话了,不要再睁开眼了。”
“嗯……”
那一闭眼,天地万物似也闭上了眼,又一次流转起来,月升日落,归于沉寂。
……
大地一片苍凉,枯干的大树连根也被刨走了,徒留下满是细痕的坑。
干燥的风略过,好像还有声音。
“嗡嗡嗡”,只听过未闻其人先闻其声的凤辣子,哪曾见过未见其形,先闻其声的,那铺天盖地的蝗虫。
蝗虫肆虐过广阔的大地,将本就干枯的大地,祸害的连干枯也不剩下。
地龟裂,日高升,
虫肆虐,人相食。
林序已经与施云仙躲在一片残垣断壁中,他们那对于世间万物虚幻的身体,却躲不过阳光的照射,实在抵不过炎热,便寻了一处破墙脚躲了起来。
残墙不远处,就是一具腐烂的尸体,他们不敢说话,林序把施云仙的眼睛捂上,自己却直勾勾的看着,眼中冒着血光。
……
一双污黑的脏手扒着那躺在地上的污黑肚皮。
满是灰色的污垢,像是在诉说着这片地方所发生的一切。
那双手打开了一个满载红色鲜花的口袋,他迫不及待的把手伸了进去,用力向外拉扯,直到再也扯不动了。
他把头伸了进去,两颚用力的张合,想要把红艳的花全部吞下去,花朵中的汁水往外四溅,从嘴中流出。
还有些许在其中采蜜的蜂静静地等待他吃完,想着待会去采集从他嘴角落下的花蜜。它们飞舞在密密的花丛中,像是跳跃着欢快舞蹈的孩子,热烈的欢迎着这位外来之客。
他的脸上泛起陶醉的笑,却又像是用尽了浑身气力,一个没站稳,他晃晃荡荡,转转悠悠......
终于,满手鲜花的他,一口气倒了下下来。
里面的蜜蜂蜂拥着前去采集他脸上流下的花蜜,
亦如此刻,赤地千里的大地上,蜂拥而来的流民。
人祸过后,紧跟着天灾。旱灾、蝗灾,历史书中总是形影不离的两兄弟,却是最令人害怕的妖魔。他们不会吃人,却会让人相食。
这一刻,林序彻底入了魔,心灵的崩溃让他再难遏制,像是有一股力量在不断推动他崩溃的进程。
他感到头痛欲裂,一下子站了起来,看向边上的墙壁,便要一头撞上去。然后,就直直地穿了过去。无可奈何,他又举起手,一下下狠狠地砸了上去。
突然,一双胳膊紧紧抓住林序,让他动弹不得,那正是我们的施姑娘啊。
她抱住了林序,生怕他再做出傻事来。爱哭的姑娘再一次哭了起来,浸湿了林序的后背。
……
天地如此广阔,容不下一处土地供人们安稳生活,一处处流民,带着哀嚎行走在天地之间。
谁家孩童鼓着肚子,那是饥饿带来的浮肿,满腔痛苦。
谁人骨瘦如柴,那是真如柴火,风一吹便要倒地,火一燎便要燃烧,求生的念想组成了骨头,支撑着他蹒跚前行,去往不知何处的他乡。
谁人驾着驴车,满载家资的车上,尽是哭泣的妻女,团团围着的饥民,分食掉最后一丝人性,不愿舍弃的家资最后一次在阳光下,闪耀出璀璨的光芒。
谁人又在哭泣,且看目前,何处不是哭声,何处不是炼狱。
谁人又在欢笑,高高的城楼上,笑面憨厚的商人饮着酒,吃着菜。谈笑风声的大人们,发着些不知所谓的言语,扬言要开仓放粮,却又在一声声应和声中忘却烦恼。
谁人又在发声,是穷酸的已经无法生存的卑弱书生,日日夜夜写着满是血泪的上书;是尚有一丝苍生念的官员,妄想着递上可怜的奏章,却换来一封左迁的诏令;是掌印的将军,深陷入战争之海;是城中的权贵,施舍着本该属于百姓的善良。发声者,渐渐无声……
……
“喵……”
又是猫叫,林序二人却再不想搭理,也已经无力搭理了。
林序歪着脑袋,枕在施云仙的肩膀上,身体还在剧烈的颤抖,不知何时将要丧命。
那少女却感到一丝不同,她渐渐发现自己的丹田有了灵气,只是还是很少,像是被人施舍的一般。
她忙掐起诀来,用额头抵住林序的额头。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急急如律令!”
丹田中那为数不多的灵气用尽,林序的眼也渐渐清澈起来,又带着沉重的疲惫闭上了眼,在施云仙的肩膀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
是梦吗?
林序环顾四周,烟蒸缭绕,宛如仙境,一座煌煌的宫殿坐立在眼前。
“小子,可知道我是谁?”
“谁?”
他抬头一看,那宫殿高高的台阶顶端,一个白衣少年侧躺在……一朵云上面笑看着他。
“你是?”
“你这小子,竟然不知道我,哦呦?小云,让你上面的兄弟让一让,挡住我那块匾额了,难怪这小子不知道我是谁。”
上面一朵白云飘然而去,显露出三个金色大字来。
吕公观!
“你是?吕洞宾!”
“小子,对喽,你且用手摸一摸你的头顶。”
一道金光被他捏在手上,突然一个激灵。
林序睁开眼来。
正所谓: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