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旧祭
〔圣历2057年,夏,7月19日,凡塞尔共和国,首都,圣坦丁堡〕
雨,大雨,骤雨,暴雨。
泥泞席卷大地,怒雷回响,一片寂静,天地。
与核平日那天的大雨一样,只是地点在圣坦丁堡而非利托斯。
韩维坐在一辆加长版的黑色真皮车座之上,一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眸子盯着车窗外面的世界,试图在雨滴映射的光影中寻找到自己在外面树林中的倒影。
他侧着身,半身躺在车座之上,两根修长的手指撑住头部,眉头轻皱,如同被两根无形的、互相勾连的线束缚住前额。
“小维?想什么呢?”
在他旁侧,已然年过半百的班森一脸笑意。
他将身子斜倚在车门上,左手手抵住价格不菲的半窗边框,对应的手掌则撑着头,整个人显得悠闲快意。
“我在测试新的实验成果——一只变异猫头鹰产生了瞳色变异,一种紫瞳基因被提取出。
“经实验证明,该基因由三对等位基因控制,与大脑皮层密切相关。
“通过潜意识的引导,该瞳可以在视网膜上呈现出生物想要的东西。”
韩维说着,翻了个身。
班森看到他的瞳孔的确变成了紫色,幽深,而又空明。
“就以那只猫头鹰做比,我们发现它时它正在向一棵大泄自己的爱欲——
“当时它正处在发情期。
“我们捕获它几乎没有用任何工具,基因提取过程也十分地顺利。”
“你把自己当受试对象了?”
本来是高中毕业的班森在韩维的长时间影响下,文化水平也提高不少,这段话他听懂了一小半——尤其是看到对方那双紫色瞳孔的时候。”
“是。”
韩维点点头,“本来不该这么冒险的,但这个变异的能力实在太有价值了——至少,是对于一个心理学博士而言。”
“有价值?可我怎么听也不过是个无用的变异。”
“非也。”
韩维摇了摇头。
“一年之前,联合生物实验的结果,我对自己进行一次又一次的心理暗示,已经初步掌握了控制潜意识的方法——
“这样,这个能力的上限将会被我无限技高——
“最低是将心算化到眼前,加快计算速度;
“进而可以提高侧写的功能,在眼中模拟这个人;
“再进一步……通过综合所有人的心理以及海量的计算……
“毫不夸张地说,我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演算未来。
……
两方白色大理石打造的墓碑,两把黑伞,两个略隆起土包,以及两个黑衣人。。
看着墓碑上的相片,韩维鼻子一酸,即便长时间与人的相处早已让他足以在任何人面前波澜不惊,但在这两方墓碑之前,他心中还是难免侧楚。
十六年前,也是这样的大雨,如果不是鲁恩斯副同令将他放在那年辆迈巴赫之上,以及16号的手下留情,他可能早已和那四百五十万人一样,化作一片焦土了。
在那之后,班森几乎掏光积蓄,为他洗脱了嫌疑。
十岁的他直接越过五六年级,进入中学。
也是在那时,他知道了自己活下来的内幕,也知道那场用四百五十万人的性命换来胜利的战争。
班森作为父亲韩迁的好友,以一种奇怪的责任感收养了他。
之后的日子里,这一大一小相依为命。
班森的厨艺平庸,但韩维觉得,那真是不可替代的佳肴。
初三历史课过后,韩维敏锐地发现,三战的形势与一战简直完全相同。
战争没有结束。
它只是暂时藏了起来,在暗处窥视着和平在阳光下的舞蹈总有一天,它会重新现世,杀死和平,杀死更多的生命。
韩维与很多人的想法不同,他很清楚地知道,杀死鲁恩斯副司令以及父亲韩迁的,不是瑟共和国的敌军,而是战争——
他此生最大的目标,就是复仇,向战争复仇。
怀着这个想法,2054年23岁的他以心理学和生物学双学位博士的身份,自圣坦丁堡大学——全国最顶尖的学府毕业,成为了那一届的传说。
在那之后的三年,他一直在利托斯放射区进行基因研究——直到现在。
两束白色的小雏菊被放在墓碑之前,雨水打在它们娇嫩的花瓣上,晶莹、美丽,而又趋向永恒。
“鲁恩斯叔叔,父亲,请您二位放心。”
韩维看着那两块白色大理石,紫瞳深处的视网膜上浮现出这两位长者的身影,他们站在碑前,自着他微笑。
这两座坟墓都是衣冠冢,韩迁的尸首早已在战水中消失殆尽,而鲁恩斯则在核弹的高温中化为飞灰。
韩维想象着他们一直安息在这里,受人敬仰。
“一切都圆满地发展至今了,现在我想要的基因已经到位——
“这一切很快就能彻底结束了,您二位的在天之灵一也终于可以安息。
“这可能是后辈最后一次来看你们,但请相信,缘分到时,我们还会见面。”
班森听不太懂他在诉说的一切,但也只是默默地没有出声——
这种时候,把时间放给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父亲,您记得上次我和您所说的一切吗?”
韩维旁若无人地傻笑起来,与之前内敛沉静的形象完全不同。
“我们的家早就回来了,政府把它作为遗产,没有收取继承费用,归还给了我们。
“这您早就知道了,但儿子还是忍不住想和你多说这么一次。
“可您知道吗?我外出工作的这三年里,我们的花园一直存在,我们一起种下的花儿没有枯萎。
“那个园丁很辛苦,在我们不在的日子里,把花园打理得干干净净。
“我又种下了研究得出的变种彼岸花,它们生长得很快,又占满了半片花园。
“不得已,我只好挪用您珍藏的艺术品,为它们又找了一片田地。
“不过您放心,我会把艺术品们都赎回来的——到时候,再来根您请罪!”
……
现实的滂沱中,只有他和班森;
但在韩维的世界中,只有他和他已逝的父亲。
……
“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许久,直到雨伞之下,从韩维眼角流出的雨滴干涸,他才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
“我会活着回来的,回来看您。”
话音落下,伞转了半圈,二人向着来时的方向归去。
孤单的两座石碑,在雏菊的注视之下,走向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