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却艳阳高照。

    尽管昨夜睡得很晚，我还是早早的醒了。身边空无一人，我一下子跳下床，冲出内室，看到千渡已做好了满桌佳肴，心恢复了平静。

    “早啊。”千渡今天小脸红扑扑的，很是可爱。这段日子以来，她同我学习做饭，常常一整日都对着一堆食材。

    “早。”我与走上来的她轻拥一下，微嗔：”昨天那么晚睡，今天你却起得这么早。”

    “因为今天是我和昀的大喜之日啊！”千渡笑得很甜。我珍惜着这份爱意与温暖。吃过，我带着她，去了后院，那里，有我为父亲和母亲立的衣冠冢。

    跪拜，祈祷，我整整在墓前跪了一日，一动不动。千渡跟我跪了一日，她一直闭着眼，眉宇间带着忧愁，在默默祈祷着什么。

    黄昏，我站起身，长时间跪着让我站起时眼前一黑，踉跄了一下，千渡马上扶住我，我微笑着对她说：“我没事。”

    我带着她，去了院后的小山，我们登上小小的山丘，坐在山坡的老槐树下，看着夕阳染红了西边的天际。天边有几朵火烧云，像火焰的花朵，燃烧着，绽放着。

    “小时候，我常常坐在这里看日落。”我向千渡说，手指指南方，枭阳剑的形影在暮色中若隐若现，“那里是枭阳剑，是我幼时一直梦想着去的地方。”

    “你我，便是在那里第一次分别。”

    “嗯。”

    我们沉默着，感受着夕阳的光辉与晚风的吹拂，彼此相依，相对无言，却感受到双方的浓浓情意。

    当黑夜织上天空时，我站起身：“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她轻轻“嗯”了一声，主动拉起我的手。

    我们走回小屋，天已黑了，这时云云渡松开了我，小声说：“昀，等我一下！”我点点头，她跑进了另一个屋中。

    我坐在床边，凝视着窗外的明月。不一会儿，“吱呀”一声，身后的木门开了。我回过头来，不由得看痴了。只见一袭红袍，纹着金色的花边，一张薄纱的盖头，遮住她姣好的容颜。红色的束带扎紧腰间，勾勒出一条动人的曲线。

    “千渡……”我站起身，她来到我面前，停了下来，挽住了我的手。她的小手冰凉，抓得很紧。我用另一只手，轻轻掀起了红纱。

    明眸，朱唇。

    她淡淡的、清雅的美，变成了惊艳，她的红唇，如含苞欲放的玫瑰，她的双目，似大海，似蓝天，似皓月月，似星辰，嵌在吹弹可破的俏脸上，灵动，绝美，不像人世间所能拥有。

    “昀……”一声轻轻呼唤，从她中发出。像是撒娇，像是呢喃，短短一字，蕴含了深深的爱意。

    “这，是你为我准备的吗？”我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波动的如此强烈。

    “嗯。”她轻点螓首。

    “千渡，你知道吗？早在倪家那日，我就想着，要是那时站在我身边的人是你，该有多好。今日，我的梦想成真了。”我笑着，哽咽了一下，又迅速抑下即将流出的泪水，吸吸鼻子，注视着她。

    云千渡微微一笑：“我也是呢。”

    “千渡，今日，补偿你一个婚礼。”我凝着她的眼眸，微笑。

    “嗯。”

    彼此的容貌，在眼眸中不断放大，放大……

    月，羞涩地躲在了云后。

    就在这时，我突然一把推开云千渡，就地一滚，一道凌厉的音刃破开窗棂，落在我们刚才站的地方，发出“轰”的一声，

    “谁？”我怒喝一声，一步闪身到床前，抱起古琴，纵身跳出窗子，跃上了屋顶。周围，四下无声，却环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气。我冷笑一声，坐在房顶上，琴置于腿，随即弹出一曲。

    同样不是古琴名曲，琴声时而低深，时而高亢，时而缥渺，时而沉重，有如百鬼夜行，诡异至极。琴声之中，杀气如一缕风，不可捉摸，时隐时现，使人听起来不禁骇然失色，背后发凉。

    琴曲响起，回荡在夜空中，渐渐的，琴声忽变诡谲，犹如鬼哭狼嚎，听起寒意愈盛。就在这时，只听四面八方几乎同时发出破弦之声，无数点寒光以极快的速度向我飞来。我心中一凛，右手急弹，左手闻声而动，十指连出，内力贯指，以手直接击飞了暗器。

    见未打断我琴声，四下响动又起，十余道黑影从树林的阴影中蹿出，飞身而来，如一团乌云散开，压过来，在夜暮之中，隐隐看到他们手中寒芒闪烁。

    晚了。我冷笑，琴曲已成，意境已出，虽敌众我寡，可实际身陷绝境的，却是他们。

    我闭了眼，全神贯注弹着琴。

    那些黑衣人轻功极好，转眼便到达百步之内，几个呼吸间，便飞身而来。五十步，我的眉微皱，右手改拂为扫，左手按弦取音，内力疯狂地输入到七弦之中。可这一次与我之前的所有弹法都不同，内力不再蕴含着爆发式的能量，而是柔和的灌注于弦内而不发，不再以音刃发出，而将其藏于曲调之中。

    此刻脑中，却回忆着当初在枭阳剑下看到的一幕，那位银袍银冠的琴师，用乐曲制敌。

    今日，我便尝试此法！

    乐师，乐师，明明以乐为师，又为什么用音杀人？

    三十步……

    何不以乐曲，服人于吹弹之间呢？

    十步……

    在雨中那种天人和一之感，又一次出现了。我的琴曲也达到了高潮，与此同时，那些黑衣人已冲至身前！

    我睁开眼，眼中红芒一闪。

    夜幕，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紧接着，便是肉体倒地的声音：砰砰砰砰砰砰！一连串响动，所有刺容都倒于地下，双目空洞，已失去了神采。

    我站起身，月下，白袍，我仰天大笑。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观家古琴，世间乐师，都是错的！

    这，才是真正琴法！

    这，才是真正乐师！

    什么音刃，什么音锥，乐师啊！乐师之武器，不就是乐吗？原来，枭阳一梦，是真的！我目放神采，方才的杀气不经控制。在体内乱蹿起来。我表情一僵，迅速调匀内力，取出一枚丹药服下。

    就在这节骨眼上，身后向起三声琵琶鸣。

    铮——铮——铮——

    一刹那，我已辨明来敌方向，可内力乱作一团，根本没有机会反击，甚至，没有机会闪避。

    “啊！”我咬紧牙关，未及转身后背一阵剧痛，身体前扑，摔下房去，幸而我终究内力不凡，在半空拉琴入怀，转身收腰，双足落地。

    “哈哈哈！”不远处响起笑声，一个人从林下阴影中走出来，“观家古琴名满天下，可古琴唯一传人却连我一招也接不了，果然是徒有虚名！”那声音很耳熟，一个名字迅速出现在我脑海中。

    “冷枫，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我怒声道。

    那人走到我身前三十步停了下来，赫然是那日在倪家见到的冷家少主冷枫，他怀中抱一张青色四弦琵琶，表情似笑非笑，注视着我。我强忍内外之伤，怒火三丈，将琴平放于地，十指按弦。

    “别急啊，那日你可是说过，要领教我的琵琶呢。”冷枫笑容更加灿烂，“况且，你想听我回答你的问题吗？”

    我猛地抬起头。

    冷枫笑道：“看你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真不忍心呢。可是我必须告诉你现实。呵呵。因为啊，呵呵，有人骗了你哟！”

    我缓缓回过头。木门开了。里面的灯火，那样温暖，那样温馨，那是我的家，我和千渡的家。接着，我看到了她。

    还是那红裙，那动人的容貌，可发生了什么变化。

    云千渡从屋中走出来，面若冰霜，且光似雪，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千、千渡……

    一种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恐惧紧紧攥住了我的心，我几乎无法呼吸。她走到我面前，却不再是片刻前那温柔的表情，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开口了：

    “观昀。”

    两个字，如一把尖刀，插进我心中，我一下子张开口，却连一个完整的音都发不出。称乎，她叫了我的全名。

    “交出观家古书，我留你全尸。”

    语气如万载寒冷，冰冻了我的心窟，可下一刻，又仿佛燃起了一团烈火，灼烧、翻滚，我的心从未有过的刺痛。

    “千渡，千渡……”我颤抖的嘴唇，只能发出这两个音。

    她目光越过我，转身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不带有一丝感情的声音：

    “对不起，我骗了你。三年前，我便嫁给了冷枫。”

    我只觉大脑“轰”地一下，目光中，一片黑红。远处的冷枫目光闪烁连连，最后露出一丝冷笑。

    观云两家，势不两立，两家之间的思怨，你不知道么？”

    “不知。我不知道！”我终于吼出一句，可我的声音竟然破音了，许些带着血的飞沫喷出，我死死盯着她的身影。

    “就算你不知道，好，那我现在告诉你！”她的语气突然间凌利起来，“我的爷爷、奶奶，便是死在观家手下，无数云氏先辈，都血洒古琴之前，冷家，和我们一样。”

    我呆呆地听着。

    “父亲从小教我笛起，第一句话，便告诉我：若日后见到观家之人，必诛！”她的语话中，藏着一抹杀气。

    “九年之前，我便要杀你，看你初入尘世，单纯无瑕，不忍下手，那是我最大的一次失误。”

    “再次见面，你内力精进，我已无法杀你，今日此局，便是我，云家云千渡，为你设下！”

    “我为你疗伤，便为今日！”

    “我渡你过江，便为今日！”

    “我随你归隐，便为今日！”

    “哇！”我一口血喷了出来，白衫上如同绽开了一朵血红的花朵，渐渐的，蕴开。

    “不可能，不可能，千渡，千渡，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说过，你此生只渡我一个，渡千次，渡万次，也只渡我一个……你说过的啊，你说过的啊！”我不甘心，不甘心，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说的话，我喊着，却有更多的血涌出。

    “哈哈哈哈哈！”她仰天大笑，笑声惊起一群鸟雀，在夜幕下四散离去。突然间，她猛一回头，我只觉一股大力打在胸前，身体飞了出去，如断线的风筝。半空中，我听到自己骨头碎掉的声音，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不受控制的喷出，染红了夜色。

    砰！我摔在地上，擦着地面滑了一段才停下。我身体擦过的地面，先是一条细细的血线，到我身下，已是一大滩鲜红、夺目狰狞的鲜血。

    血泊中，我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她。

    她向我走过来，一步，一步……

    她是哭了吗？

    在淡红的视野中，我恍惚看到了她眼角的晶莹。

    千渡……千渡……

    我笑了，抬起手，她好像就在我眼前。

    砰！

    又一脚，我甚至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前胸凹下去了一大块，没有多少血从口中喷出，可少量的血中，夹着几块破碎的内脏。

    我痴痴地看着她，看着她。

    她是哭着吧。她泪流满面吧？

    她的嘴在动，她在说话吗？

    她还是爱我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