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吟千渡
繁体版

十六 神使

    好痛!

    这是我有了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也是唯一一个感觉。

    全身上下,每一寸筋骨,每一寸血肉,都像刀割一样的疼痛。我感到自已的经脉被破坏了许多,内力所剩无几。大概是肋骨断掉了,每一次轻微的呼吸,都带给我钻心的痛苦。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我睁大眼,天已亮,却是一个阴天,黑沉沉的,下着蒙蒙细雨。雨水冲刷着我身上凝固的血迹,我一甩头,甩去混着血的淡红的雨水。我看到了我的琴,它就躺在我三步远的地方,可这一点距离,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似乎那样遥不可及。

    “啊!”我奋力一挣,身上许多伤口再度迸发出鲜血,可我,也成功从地上爬了起来。我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向古琴爬过去。我的眼前又一黑,大脑一阵昏眩,我死死撑住,不让自己又一次倒下,我害怕,再倒下,就没了爬起来的机会。

    就这样,我终于爬到古琴前。耗尽了所有力气。我竟笑了出来:“老……伙计,幸、幸好他们没……将你拿去。”古琴嗡嗡两声,回应着我。

    “对了,你既已通灵……能……能不能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听?”我的声音好虚弱。古琴在我希冀的目光下,居然真的,奏出一首曲子。曲调很轻,像一只手温柔地拂过我的伤口。

    我眼前一亮,闭眼调动内力,调匀内息,残余的内力开始缓缓流动,随着琴曲,我感到经脉在一点点恢复活力。待内力运行一周,我觉得精力稍加恢复,此刻血已止住,可我实在失血太多了,呼吸,心跳依旧微弱。等到又恢复一点力气,我抬起手臂,用苍白毫无血色的十指,拨动着弦,开始弹我的琴曲,不是名曲,仍是随心而发,这支曲调,很静、很轻、很雅,好像在缓缓流动,如同那绵绵不断断的生机,流入到我的残破之躯中。

    我感知到,自己的内力运行,又一次加快,许多破损的经脉,竟有了修复还原之意。这一发现,令我精神大振,干脆将内力输入到弦中,乐曲有了魔力,我的经脉恢复的更快了,同时又有新的内力诞生。从丹田穴,顺经脉到指尖,再流入琴弦化作乐曲,催化身体的恢复。这一切,居然形成了一个完美的循环。

    古琴随着我轻颤琴弦,龙鳞断纹中,似乎有一种力量流转。一人一琴,达到了某种奇异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再度睁眼时,一道光从我眼中闪过。我停了下来。

    用双手撑住地,我一点……一点……站了起来。

    我,要去找她!

    天空一声闷雷,一道闪电打下,照亮了一个孤寂而倔强的身影。

    雨,越下越大,人影,越走越远。

    ……

    (枭阳剑下)

    平日里几乎一个人都见不到的大湖,今天很是热闹。湖边,站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各样的船只舟头连着舟尾,人们踮着脚,望向中央的湖面,脸上透着期待的神色。

    平静的湖面上,有四支船队。

    东首皇室,西首倪家,南首冷家,北首云家,正中,便是神剑枭阳。高大的楼船上,三大家族的家主负手而立,倪桑微微笑着,冷霏佝偻着上身,云北海依旧面无表情。皇室雕栏画栋的大船之上,皇甫玖一身黑衫,腰间系着黑玉埙。他狭长的双目微眯着,凝视着神剑脚下。

    那里,站着一位模糊的青色身影,相隔很远,看不清相貌。湖边的人们,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人,甚至三家的家主,面色凝重中,都流露出一种大开眼界的惊讶。神剑之下,从未见过有人能到达,眼前的这个人,就像神迹一般,莫非真的来自神塔?岸上,许多散修的神色兴奋起来,这么看,传说都是真的了!能进入神塔修行,简直是比天还大的机缘啊!

    在一众震惊、狂喜的目光中,青衣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很柔和,不甚苍老,相隔如此之远,却能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苍穹塔,枭阳使,携塔主之令,召开神剑祭典。”

    “苍穹塔金印,年龄在五十以下者,可凭此入塔。”平缓的声音落下,两道流光射出,在半空停下。那是两个金色的牌符,刻着古老的青色符文。

    大湖两岸轰的爆发出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两道金印上,天地间,仿佛一下子火热起来。而再看向神剑脚下时,那个青色人影已经消失了。

    有散修目光灼灼,跃跃欲试便要飞身上前;有胡子花白的修士懊悔的叹息,他们已经失去了争夺金印的资格;寻常百姓更是无比的激动,这可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传说场面啊!

    这时,湖面上响起了皇甫玖冷冷的低喝声:“都给我肃静!”一股强烈的气势从黑衫帝王的身上爆发出来,在湖面腾起三尺高的大浪!湖畔的一众修士噤若寒蝉,他们方才记起,单论实力,这位帝王才是真正的南国第一乐师。喧嚣之声消失的无影无踪,神剑之下一时间落针可闻。

    随即有人忌惮的目光落在湖中央三大家族和皇室的楼船上,闪烁着晦朔不明的光。

    倪桑说:“今日三家齐聚枭阳之下,就是为了能在神塔修行,陛下……”

    皇甫玖面对着古剑,漆黑的眼瞳中映出一柄通天之剑,他开口道:“生不逢时啊,这等机遇,我们几个老家伙就别妄想了,留给后辈吧。”三位家主不约而同地点点头。冷霏开口问:“陛下,这人选只有两个,可……”

    “修为高的有机会。”皇甫玖淡淡说了一句。

    此话一出,三大家族彼此望了一眼,湖畔的散修彼此之间也紧张起来,空气隐隐出现火药味。

    云北海第一个说出了众人心中的话:“就让小辈们,比试一番吧!”三家修士,众多散修,纷纷响应。皇甫玖看着云北海,狭长的双目中闪过一道光。

    几位年轻男女,从各自长辈的身后走出。黄衫,持箫,正是倪音。她的脸色很平静,看不出悲喜。冷枫怀抱琵琶,笑容有些阴柔,他的目光,时时瞟向左侧的一位女子。那女子一身紫衣,薄纱蒙面,纤纤玉手中,拿着一支晶莹剔透的玉笛,云千渡。

    湖边的年轻散修,也纷纷驾小舟向湖中划来,各自摩拳擦掌。

    这时,响起一个冷淡的女声:“各位叔叔,很久不见了。”

    一个人从皇甫玖身后踱出,黑衫,头顶插一支金色发簪,丹凤眼,眉宇之间自带一股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帝国公主!快看!那是帝国长公主!”人们发出阵阵惊呼,伸长了脖子,向湖中望去。

    “公主殿下!”三家同时吃了一惊,旋即拱手称礼。

    黑衫少女还一礼,淡笑:“各位叔叔不用多礼,叫我璃琉便好。”

    皇甫玖这时开口:“嗯,还有人要参加吗?”所有人心中,出现了两个字。

    “观昀呢?”皇甫玖静静地看着倪桑。后者笑容早已消失,沉默半晌,拱手说道:“陛下,三个月前,昀儿从倪家离开。我派人找遍了帝国整片北疆,没有丝毫音信。”

    皇甫玖道:“哦?三月前都城三百里远的地方,发生了一件事,你们知道吗?”

    在倪桑的目光中,一个侍卫朗声道:“三月前,观公子成婚第二日,帝都南方三百里的一片树林中,发现了大量树木被斩断,断口处极光滑,推测可能为妖兽或高阶修士所为,而且必为发狂走火入魔之时。可现场并未发现遗留物品,故无法断定。”

    皇甫玖沉声道:“我亲自前去,若非妖兽,那该修士的内力恐怕在你们几个老家伙之上,况且如此大范围,不会是武修士所为。”

    他的话说到这里,其含义不言而喻,众人脸上除了闪过一丝惊骇之外,皆把目光转向倪桑。

    倪桑面色苍白,说:“……在音儿大婚那夜,昀儿忽然问起他父亲,我告诉他,他父亲为国战死,他就突然发了狂,冲出门去,拦也拦不住。我全力追赶,可片刻他已逃跑得无影无踪。”

    皇甫玖眯起眼:“我你可知他现下在何处?”倪桑摇了摇头。

    “那……”皇甫玖接着问。可他没问出下文。

    “也不知。”倪桑低声道。

    皇甫玖微眯双目:“好吧……我知道了。”他的双眼,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大湖,轻轻扫过云千渡和冷枫。

    大湖之岸,人们听不清家主们的谈话,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湖面的气氛微妙了起来。皇甫玖眯眼扫过两岸的人们,开口道:

    “年轻人,你们可以开始了。”

    淡淡的话音扫过,湖面上顿时爆发出无数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