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博平候府

    华歆与一位中年文士相对而坐，一边手谈，一边说着话。陛下年轻气盛，满脑子雄心壮志，对“弃车保帅”之举并不怎么在意。

    当然，他也没有明确的表示拒绝，他们这些老家伙的颜面，还是值两个钱的。廷议搁置，也是好事，时间越长则又有利。

    落了一子，华歆捋了捋胡子，慨叹道：“这人啊，就得识时务，明利弊。”

    在豫章当太守时，见小霸王势不可挡，华歆举郡而降，是很不光彩，但他保全了富贵，也保全了一郡生民免守涂炭。

    这人啊，必须得明白自己的斤量，得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华歆就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没有王霸之才，这辈子也只能做个陪衬。

    不管是在东吴，还是曹魏，华歆做官的标准就一条，不计较！不计较名声，不计较得失，更不计较谁主沉浮。他就看准一条，谁能百姓的碗里多几口黍米。

    管宁说他势利，与其割席分坐，王郎鄙夷其臣投他国；华歆都不在意，他们没做过小吏，往来皆是大族公卿，不知民间百姓疾苦。易子而食，在他们眼中只不过是一个词而已。

    桓、灵无道，天下大乱，黄巾乱世，群雄逐鹿，天下百姓叫苦不迭，白骨露于野，骸骨积于路，中平以来天下户口折损高达四成。

    他愿意出言叫停这场战事，为的不是廊下这十箱金子，而是希望这战乱能尽早结束。

    “你就那么笃定，他能一统天下？”

    中年文士抿了一口酒，笑着回了华歆一句：“今年的攻势，还不足说明吗？”

    是啊！的确足以说明。原来，他与一众魏臣都认为季汉能并西羌、平南中，皆是孔明的功劳，所谓的天子亲政，也不过是给刘禅争头面。

    但南阳一战，汉帝力挫司马仲达，令天下侧目。英雄出少年，此言不谬！华歆是真没想到，刘玄德能生出这么好的儿子。

    “这也难怪你，宁可假死，也要跑过去投靠！”

    “人老多情，老夫这把年纪也活不了几年了。这一别，或许既是永别，你可要多多保重啊！”

    那中年微微一笑，拱手回了句：“太尉放心，某至蜀后，必将太尉的政见上奏，以苍生为重，攻城为下。”

    中年离开后，侍候酒水的华表，皱眉叹了口气：“儿子不明白，父亲为了帮他。若是让陛下知道，这后果！”

    华歆摇了摇头：“无碍！杨阜、王肃等人上书建议多次，老夫此番也不过是顺水推舟，卖他一个人情而已。”

    “倒是汉帝，出手果然大方。三万金，这能买多少粮米啊！我华家在司隶各处的周济堂，不愁没米了！”

    “伟容，取笔墨来！吃人嘴短，老夫不能让我魏人，白吃汉米吧！”

    华歆提笔大胆上疏分析天下政治形势，提出了修文德的主张，他以为“为国者以民为基，民以衣食为本”，所以大魏应该注重农业生产，安定百姓为先。

    如果大魏没有饥寒的忧患，百姓没有背井离乡的心情，那样天下才能治理好；如果真能做到圣贤的教化日日深入，那么远方的人就会感怀威德，吴蜀之民也会归附的。

    华歆认为，首先应留心治国圣道，征战只能在不得已的时候使用。

    拿着华歆的本章，曹叡在青龙殿的御阶上来回踱步，魏国的元老重臣们，对旷日持久，不能得胜的战争已经不耐烦了。

    曹叡以武立威的方式向天下展示“强爷胜祖”的帝王之资，显然已经失败了。不仅丢城失地，反而成全了刘禅的威名，曹魏宗亲、魏国大族呢，暗中非议不少。

    华歆的这道奏疏，就是给他递台阶呢！以修文之名，下诏办师，总比打不过，说出去更有脸面。华歆还是聪敏特达，难带连他那桀骜的四叔都夸赞他。

    曹叡把奏疏交给贾穆，沉声叹道：“就说春耕在即，天下生民之计高于战事，华太尉言辞恳切，朕准了，诏令曹真班师，大军驻防函谷。”

    不是曹叡愿意放弃长安和潼关，就像华歆说的长安城防破败不堪，不可守。而长安一旦落入汉军之手，便与武关对潼关形成夹击之势，守是肯定守不住的。

    “算了！朕就忍那刘禅一次。吞刀忍性，暂敛锋芒，来日方长吧！”

    曹叡最大的优点，就是拿得起，也放得下。他还年轻，输得起。曹叡倒要看看，刘禅掏空了国库，打下这二州，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

    曹叡的旨意传到眉县，曹真命曹爽款待天使，自己做坐盯着帅案上的圣旨，长吁短叹。魏延占据古亭，眉县的军需如今也只剩不到十天之用，就算没有这道旨意，他也得班师。

    可曹真真是不甘心，让汉军这么便宜的就得到长安、潼关！曹真叹了口气：“曹子丹愧对武帝、文帝啊！”

    想武帝开拓基业，宵衣旰食，逐灭群雄，何等的不易。他这倒好，一仗就丢了两个州，将来死了，如何有脸去见二位先帝！

    一想到着，曹真直觉得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就喷了一出，郭淮、费曜等将吓坏了，赶紧上前扶起了曹真。

    曹真抓着郭淮的手，气喘嘘嘘的叮嘱：“伯济，本帅命你为副帅，负责撤军事宜。切记，安排好断后，莫让诸葛亮再占便宜。”

    话音一落，曹真眼皮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大将军，大将军！

    不管郭淮等将校如何喊，曹真就是没有醒的迹象，诸将也只能喊着让亲兵去请医工。

    军师祭酒贾访脸也是凝成了猪肝，抓着文休、文厚怒吼：“去！把长安所有的富庶之家，都给老子绑了，老子看刘禅拿什么治理长安！”

    文休、文厚木讷的看着郭淮，见到副帅点头，也都拱手领命而去。郭淮抱着曹真，也对诸将下令，费曜率部殿后，以防汉军追击，曹彬引精骑挡住魏延，其余各部打点行装，三日后有序退出眉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