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堂堂亡心殿殿主，在这黄泉路上做了五百多年的孟婆了，这么多年，只在我刚就任那会儿业务不熟练有过一些鬼魂“投诉”，此外，我是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虽然沉迷修仙无法自拔，但也从没出过半点儿差子。

    可是，自从晨夕给我找来俩新鲜鬼之后，这才不到几天，就捅了娄子出来。

    晨夕离开时的那句“他俩都很踏实，是俩好鬼，一定能给你这死气沉沉的亡心殿注入新的活力的”此刻仍萦绕在我耳边。

    哼，能不新吗？

    新到我都要冒着断送升仙前程的风险跑去阳间加班儿了！

    这事儿还要从我的老助手孟婆老柳放“探亲假”说起……

    那俩新来的孟婆孟公，一位是死于车祸的少年，叫做何山青；

    另一位是女人，死时约摸二十五六岁。

    听晨夕说，她是死于歹人之手。

    由于死得太过惨烈，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生前的一切，也包括自己的名字。

    我便给她取了名字：退忧。

    她相貌清秀，只是眉眼之中仿佛总是蒙着一层幽怨。

    不奇怪。因为这世间原也没有能够完全忘却前尘的方法。

    更何况，她并没有喝本殿主“五百年秘制配方”、“好评率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孟婆汤！

    山青和退忧刚到岗，我安排了老孟婆柳大姐给他们进行“岗前培训”。

    老柳也在亡心殿待了几十年了，虽说脾气差点，但是业务能力是杠杠的。

    拜托柳大姐给他俩“培训”，我自然是很放心的。

    当然，柳大姐任务完成得也极好。

    于是我给她放假让她回去看看自己的重重孙辈们有没有破壳——没错，她是一条成精的蛇。

    谁知道！我那柳大姐前脚刚走，后脚就出了幺蛾子！

    这俩货，一早就从三生殿拖过来一车心魂，勤快倒是勤快。

    这车心魂本来是要加进同一锅孟婆汤里，分发给同一批的鬼魂们的。

    可是！不知道是山青还是退忧，在手忙脚乱之下，只加了一半！

    剩下半车心魂堆放在炉灶边，映衬着蓝紫色的炉火和奈何桥的影子，显得格外扎眼。

    扎到我想自戳双目……

    “殿主，这事儿主要赖我……”退忧一手拿着长柄勺，一手揉着一侧的围裙边。

    “不是不是，主要怪我！”山青关了殿门，下来台阶，

    “起先加了一半儿，我是看它颜色已经变得差不多了，就没放后来的一半。这个时候，退忧姐已经在外面发汤了……”

    “好了好了！”我差点儿要气到灭了他们两个。

    “还有你俩这样节省原材料的啊？是老柳教你们的一定要一半儿一半儿放吗？行了行了，你也别解释了，现在只能想办法补救。”

    我长叹了口气，“加班”肯定是逃不过的了。

    “那，那现在该如何补救呢殿主？”退忧擦了擦手，面容更加忧虑了。

    “殿主，这只放了一半，会怎样啊？”山青看了看那半车心魂，问了个让我感到窒息的问题。

    “会怎样？”这个问题问得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镇定下来。

    “我早前已经和你们再三强调过了，亡者过往的心魂是熬制孟婆汤的关键一味……”

    山青：点头如捣蒜；

    “每一只鬼魂，经历了判官问名、阎罗审定和陈冤殿诉冤后，都会排好队去往我们隔壁的三生殿……”

    山青：继续点头；

    “他们会在三生殿，抽取出此生的一缕心魂，与泠然殿主订下‘忘却前事、不恋过往’的契约……”

    山青：对啊对啊；

    “而这缕心魂也将由三生殿来进行封存，心魂留存在三生殿，直到鬼魂的第四世抵达阴曹地府……”

    山青：没错的，我就是这么记在小本本儿上的；

    “……那么，三生殿就会整理好这些鬼魂的前第三世的心魂，然后你们就把它拖过来，加入到孟婆汤里，一！次！性！”

    山青：已经懵住且无言以对。

    “你们发现了问题没有？你们把心魂拖过来熬制孟婆汤，这些心魂对应的下下下世的鬼魂，也会在同一批次里抵达亡心殿，等着喝你们二位大佬熬制的、我亡心殿招牌饮品——孟婆汤啊……”

    如果此时亡心殿房顶上停了几只乌鸦，那么它们一定会被我的哀嚎吓得报不了丧。

    而他俩这种放一半儿的行为，会导致同一批投胎转世的鬼魂中，一部分正常地忘却了前一世，正正常常、空空白白地变成新的人或动物；

    可是另一部分，他们分到得孟婆汤是无效的。

    这就意味着他们会带着这一世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的记忆去投胎。

    更可怕的是，他们当中，有些变成人，有些会变成动物。

    投胎成人的还好说，就算来日里语出惊人，旁人也只会以为他们是童言无忌。

    而我们鬼差，也可以趁着这个时间快马加鞭地补救。

    “可是那些动物，带着上一世人的情感与经历，该让他们如何自处啊！”

    他们带着人的情感记忆，一睁眼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头猪、一匹马、一条鱼……

    我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这个问题很严肃，新来的孟婆孟公也一定要知道它的严重性。

    训话的目的达到了。山青和退忧都开始慌了。

    慌了就好，下次就长记性了。

    然而对于我来说，这仅仅只是开始……

    毕竟上面问责也只会降罪于我，不关他们这俩“合同工”的事儿……

    知道事态严重了，下一步就是得教会他俩补救的措施了。

    毕竟，照目前的形势我也只能凑合用用他俩了。

    天知道，五百年后我居然还要来这么一回！

    所幸下一批鬼魂还在三生殿外排队订契约，中间还有些时间。

    我一边吩咐退忧去三生殿搬来下一批的心魂，一边让山青赶紧把这剩下的一半心魂熬制好。

    怕再出问题，我还在一旁“监工”，手里也不停捻诀，唤来了晨夕。

    晨夕顶着张荷叶匆匆忙忙飘了过来。

    一看他这模样我就知道他又是到血海听后土娘娘说道去了。

    “十八道唤令啊我的妈，就是原来的老泰媪也干不出这事！”

    “你信不信你下一任三泉使者也见不到这种事？”

    “我这职位是天生的，不可能有下一任。”晨夕说着扯下荷叶，看了看山青手下那半锅孟婆汤，大约猜到了事情的原委。

    “确实、确实是第一次见……”

    “我只见过不小心少那么一两缕心魂的，这少一半儿，真是第一次见。”

    山青闻言，在一旁尴尬地笑了笑，被我一句呵斥又收了回去。

    “何山青你看着锅里！”

    “你这可得找上好一会儿了吧……”晨夕坐到我对面，也倒了杯水放到自己的面前。

    “那可不，他俩魂力虚弱，到了阳间，我还得维持他们，也没多余的力量可以给他们开法眼。这可不都是我自己找，带他俩去也是打打下手什么的。”

    我一想到我要在漫漫人海茫茫阳世找那些没喝到有效孟婆汤的人，就头皮发麻。

    “那你可得加紧了，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要是让五方鬼帝知道了，不得直接把你送去炼狱啊……”

    “炼狱是什么地方？”山青瞪大了眼睛，一恍神儿眼珠子都要掉下来，让晨夕一个结印推了回去。

    这一幕刚巧被回来的退忧看见，吓得脚下一滑。

    这俩暂时都还没适应自己的鬼魂身份。

    看多了，也就不可怕了。

    “你们殿主要是去了炼狱，那要受到孽火的灼烧炙烤。对于鬼差来说，痛彻心扉生不如死，但就是不会魂飞魄散……”

    晨夕眯起眼，说着还悄悄瞟一眼被震惊到的山青和退忧。

    “……照你们俩犯的这个错来看呢，你们殿主基本没个千八百年的是出不来了……”

    “你们这会儿后悔也没啥用了。赶紧弥补才是正道！”我夺过晨夕手里的杯子，一倒，茶水在半空中跳跃了几下，消失于无形。

    其实也没有他说的这么严重。毕竟我和炼狱尊使还是有一些微弱的小人情的……

    但是话说回来，他这个神素来阴暗，有人情我也不能说出口，否则逼急了他能直接一巴掌让我魂飞魄散。

    “正好，我还要问你借一样东西……”我朝晨夕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