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中秋节，暮霭咖啡应景的烘焙了脆皮月饼，套餐里还有红豆奶茶，奶茶的包装盒上印着王维的《相思》，这几天卖的火爆。

    从一营业，周岩就忙得脚不沾地似的，小笙跑前跑后的送着餐，后厨的糕点师傅在烤箱、案板前来回穿梭，周一看着忙的脚打后脑勺的大人们，不明所以的笑嘻嘻。

    到了下午，左等右等不见钟颖。就算再忙，其实周岩心里盼着的都是钟颖，这似乎早就成了每天的习惯。

    周岩像是等待丈夫回家的小媳妇儿一般，来来回回到路边走了好几趟，望穿秋水的看着每辆路过的出租车，期盼着钟颖突然推开车门出现在自己眼前。

    或许以为是坐车的乘客，来往的出租车师傅都会减速开过来，打开车窗问一问往哪走，每次周岩都不耐烦的摇摇头，一边是没等到想见的人，一边是没遇上打车的人，双方在短短的几秒钟，都经历了喜与愁。

    忘了是第几次暴走了，周岩再次一脸落寞的回到店里。

    小笙偷偷瞥一眼周岩，猜测着是不是吵架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招待着客人们。周岩的好脾气，也就是钟颖能够享受，小笙是了解的，这老板一点就着、一着就炸，他可不想惹火上身，成为别人爱情的牺牲品。

    周岩心不在焉的逗着小周一，不时还别过头看一眼门外，然后酸溜溜的问周一，“妈妈还不来，咱们怎么办呢？”

    周一挥舞着小手，嘴里呜啊呜啊的想说话，但两个人大概谁也猜不懂彼此的心思。

    周岩其实是知道钟颖的情况的，那时候周岩是学院团委的学生干部，钟颖是入党积极分子，填写入党积极分子申请书的时候，有那么一栏社会关系，钟颖小心翼翼的去办公室问老师自己该怎么填，那时候自己其实就在书柜中间的过道蹲着，埋头帮老师整理档案。

    听到连奶奶都在去年离开了人世时，周岩心被揪着，偷偷瞄了一眼那个可怜人，竟然是读书会上让所有听众感受到温暖与善良的女孩子。

    努力微笑的人也曾在深夜里痛哭，传递善意的人也可能并没得到过命运的眷顾。

    也是那个时候，在欣赏之外，周岩对钟颖多了一份心疼，以至于钟颖离开办公室后，周岩主动要求要当钟颖入党的培养联系人。

    可等了很久，钟颖放弃了入党的机会，最终也没有交回那张表。

    你想过吗，在你抱怨父母时，有的人因为害怕填写“社会关系”而放弃过某一个成长的机遇。她又怎么能坦然的填上那凄凉的一行字呢？她捧着自己的申请书，把笔攥得紧紧的，可怎么也不甘心就承认他们都不在了。

    可那时候，在日渐深入的接触中，周岩早就爱上了这个女孩子，他觉得她一定是一个仙女，纯真、善良，经历过人间的致苦、却还能甜的让人迷恋，从来不会抱怨、从来不会暴躁，就是安安静静活在自己安静的岁月里，如春日里悄悄绽放的一朵小花，没有沁鼻的浓香，可每一一个花瓣都精致的让人不敢触碰。

    周岩握着周一的小手，满脑子却都是初始时的种种，莫名的心疼又涌上心头，像重逢前的每个夜晚一样，让自己恨不得立马找到钟颖，死死的抱住她，再也不让她遭受什么委屈。

    周岩叫来小笙，打包了自己特意提前做好的一盒月饼，用保温盒装了一杯奶茶，交代了几声后，扯过一张小被子、密不透风的把周一裹上，然后抱起他匆匆出了门。

    想而不见，心里总像是缺点什么。

    坐上车，周岩掰过后视镜，皱着眉摸了摸今天忘刮的胡子，又扒拉几下自己的短发，然后才发动车子。

    冲着儿童座椅上的周一做了个鬼脸，又把后视镜调到可以观察到周一的角度，笑着对周一说“咱俩第一次单独自驾啊，不准闹，我们这是回家”。

    一路上开的稳如泰山，刹车给油都温柔的不着痕迹，眼睛时不时的就要看一眼后视镜，生怕周一摔了一样；红灯一亮，就伸过手，捏捏小脚丫，安慰似的拍拍肉呼呼的小腿儿。

    周一倒是很乖顺，好奇的看着车窗外，眼神里都是惊奇与欣喜。

    周岩的电话打来的时候，钟颖正窝在床上。

    今天特意调成了震动，不想接到任何电话，更不愿刷朋友圈里团圆幸福的图片，她不嫉妒任何人的幸运，她只是不愿再强调自己的不幸。

    电话嗡嗡嗡响了好几声，第一反应是应该是老马，这样的节日，老马一定要加班，他的价值观里，越是这样的时刻，一家不圆万家团圆才难能可贵，才是文人风格。

    看到周岩的名字，钟颖愣了一下才不情愿的接起来。

    卧室的窗帘紧闭着，屋里黑漆漆一片，只在床头点了一盏很小很淡的小灯。

    瘦小的身体蜷缩着，杯子裹的像要让人窒息似的，却带给人一种微弱的安全感。

    春节怕烟火、中秋怕月圆，这十几年，钟颖每一次都这样过节。

    记得有一次放假，孙梦打电话闲聊，随口问钟颖有没有吃春饼，钟颖才第一次想起，“哦，原来春分那天是要吃春饼的”。然后从此就没再吃过春饼，因为潜意识里，那是节日家人团圆的食物，一个人吃、她总觉得尴尬又难过。

    “我快到了啊，要不要下来接我们？”周岩清爽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充满了让人清爽的笑意。

    原本是拒绝的，今天她不想见任何人，或者处理任何事。尤其想到周一，她不想把自己的坏情绪带给她，她想得到今天的样子，一定是邋遢又萎靡，整个人肯定丧到家了。

    可周岩不甘心，反反复复又打了3次视频，一接通，镜头里的周一穿着上次自己送去的淡蓝色小衣裳，嘴里“呜啊呜啊”的含糊不清，小手上下挥舞着，忍不住还是把详细地址告诉他们，又帮他们叫了电梯。

    一进屋，周岩就扫描仪一般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房子不大，是个二居室，门厅里挂着的都是钟颖穿过的衣服，没有男士拖鞋，甚至没有钟颖以外的任何气息。周岩放心下来，他当然会担心钟颖心有所属，他害怕看到家里出现任何带有男性气息的物件儿。

    鞋柜的角上斜靠着一根棒球棍，防盗门后加装了酒店才能见到的那种锁链，想起钟颖从来都是胆子很小的，一个人住了这么久，弄得戒备森严，心又隐隐痛了一下。

    周岩这个人是那种自来熟，一进屋就打开鞋柜，自己找脱鞋套上，又把周一放在沙发上，把紧裹着的小被子打开，盖在周一腿上。

    然后在桌子上摆起月饼和奶茶，有意无意的，又把那首《相思》冲向钟颖。

    他自觉地把自己放在男主人的角色里，像是下班回家了一般，自顾自的完成这一切。

    他甚至自己还给自己倒了杯水，也不问谁的杯子，大大咧咧的就喝起来。

    又拿起茶几上钟颖咬过几口的苹果，翘着“二郎腿”，一边咯吱咯吱的吃着苹果，一边瘫了似得靠在沙发靠背上。

    钟颖忍不住丢了一个白眼，本想说几句埋怨的话，可低头看到周岩翘着的右脚上那只勉强套进半只脚的粉色脱鞋，还有悬在外头的脚后跟，忍不住就笑了。

    这一笑、周一就乐起来，大概以为谁又在逗自己玩儿，呜啊呜啊的嘟囔起来。

    周岩像只老狐狸一样，头靠在沙发上，看似闭上了眼睛，却悄悄盯着钟颖的一切。他哪是什么大大咧咧的粗人，他故意为之，就是像让氛围轻松一些，让钟颖快乐一点，他当然猜得到今天的钟颖一定是伤感的。

    微微肿起的大眼睛，还有泛着粉红的鼻尖儿，一定是一个人哭了好久吧。

    想着，暗暗就埋怨起自己来，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早过来？

    心一下子又软了三分，心虚的正了正身子，又把晃荡的腿拿下来，连说话都比往常还要温柔几分。

    钟颖想去抱抱周一，刚坐下来，周岩又捧起水杯，笑着看向钟颖，“这算亲过你了吗？”

    显然没听明白，钟颖木讷的瞪着眼睛。

    周岩指指杯口，然后一边含着杯口，转着圈小口喝着水，还不忘砸吧砸吧嘴。

    气呼呼的要去抢杯子，却被周岩一把扣住手腕。

    “以后，每个中秋我都给你做月饼。”

    脸红的像是熟透了一般，钟颖哪敢抬头看一眼，攥着拳要挣脱那只大手。

    大概是以为大人们在吵架吧，小周一哇哇哭起来，算是给钟颖解了围。

    两人不约而同的都过去哄孩子，脑袋轻轻触在一起，轻轻的摩擦声，仿佛晴天的一个霹雳，一下子击中了一个人的灵魂，让人浑身过了电一般麻酥了一刹那。

    钟颖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又想起在孤儿院那天，周岩不怀好意的冲她吐气的场景。

    心里忍不住又觉得周岩真是满满的套路。

    周岩说：“你握住小孩子的手，他就会感受到安全感。”

    刚刚半信半疑的把小小的拳头包在手心里，然后周岩的两只手就轻轻握上来，一上一下，让人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

    “钟颖，别怕！”周岩坐在沙发上，仰着头、温柔的凝视着钟颖的脸庞，声音温柔的就像耳语一般，却又坚定的让钟颖心都颤动起来。

    钟颖别过头去，看到桌上的奶茶，“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杯子上的铭语，像是最用心最别致的告白，明晃晃的呈现在周钰眼前，让此时的她，觉得无处可逃。

    她想要像大学时那样，灰溜溜的躲在闺蜜身后，想要挣脱握紧的双手，想要拒绝所有可能失去的一切，可她听得到内心的声音，那仿佛是呐喊一般，穿过这凄惶又孤寂的岁月，抚平千疮百孔的记忆，像是夹带着所有的期待，一瞬间在身体里炸裂。

    这一次，钟颖没再挣扎了。

    她伏下身子，轻轻的吻了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