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若泰带人赶到时，村落本就不宽的路上到处都是断指残骸，像走进了屠宰场。当看到一个劈成两半的婴儿尸体，他几乎要吐出来了。

    “nd，这些倭寇太残忍了！”安若泰在心里骂道，“他们真是本性难改！”

    利源龙兵卫出色的完成了任务，并开始放火烧村。安若泰并没有阻止，因为他需要这把火来吸引乱军。

    尽管杀了人又放了火，但利源龙兵卫面色如常。当见到安若泰后，他问道：“找到适合伏击的地方了吗？”

    安若泰指着村落旁边的果树林和水稻田说道：“沿海地带全是平原，只有树林可以设伏。咱们就在树林设伏，将敌人赶进水田里。”

    “我来时注意到树林了。树林和水田中间的道路狭窄，只能排成长龙通过，倒是一个伏击的好地方。”

    利源龙兵卫慢条斯理的分析着，似乎在卖弄他的军事知识。安若泰则从他语调的变化中猜测他还有多少人性。

    “嗯。”安若泰有些疲惫的说道，“只要能等到天黑，咱们的计划就能实现。”

    葛月生带着回旋炮和船员在天黑前赶到，船员们也饿得前心贴后背。

    杨才只吃了一顿早饭，一天高强度运动，加上他血糖低，赶路时精神又高度紧张，一阵天旋地转，扑倒在地。好不容易由哥哥背着，走到了伏击的果园内。麦蛟手脚灵活的摘了几根香蕉拿给他吃，这才好转。

    “都闭嘴！”果园内传来安若泰的低声呵斥。

    原来不止是杨才，船员们早已饥渴难耐，见有吃的，一窝蜂冲上去，如进了菜市场一般。

    命令很快便传递过来。黑人先锋队靠近道路埋伏，葛月生带着火炮在他们身后。杨武他们跟着队长奥莫洛站在最后。

    寂静的夜晚，房屋倒塌的声音从村落传来，除此之外便只有不知名的昆虫的低声鸣叫。

    “好点没有？”杨武问道。

    “哥，我没事了。”

    “等会打起来你就躲在这。”见杨才似乎不情愿，杨武说道，“咱俩不能都死在这里！”

    就这样，所有人压着呼吸，过了子夜时分，道路尽头终于亮出了火光。

    杨武趴在一根砍倒的大树后面，看着长长的火龙从眼前通过，还没看到火龙的尾巴，就听到一声炮响。他浑身肌肉僵硬，握在手中的刀开始抖动，也许是害怕，也许是血腥味唤醒了刀的饥渴感。

    所有的火炮几乎同时开火，闪出的火光如超新星爆炸，喷出的硝烟由白而绿渐暗，几秒后又归于沉寂。

    土著哇哇乱叫，像落入网中的鱼群胡乱挣扎。突然的炮击让土著丧失了作战的勇气，转身向水田跑去。

    “杀！”安若泰高喊一声，所有的船员全部向树林外敌人扑去。

    黑暗中，黑人发出如狼似虎的爆吼，率先冲出树林，将近前的敌人屠杀一空。

    杨才也要站起来跟着冲杀。

    “在这里别动！”杨武对他说道。

    杨才犹豫了，他支起身子，觉得羞愧难当，但又像被什么压住，双腿都不听使唤了。哥哥的身影从他身边闪过，很快就只留下他一个人。

    “你跟着我。”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杨才看到板主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一群船员，他们是负责放炮的。

    “板主，我……”

    安若泰笑道：“你是杨才吧？”

    “是。”

    “我听说你刚才晕倒了。没关系的，你跟着我就好。”

    “是。”

    这一瞬间，杨才心中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自己受到了命运女神的眷顾！在板主的栽培下，他就要走上人生巅峰了。从此他有了自己的舰队，航行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前去征服传说中的黄金国度！

    在满天星斗和坠落在地的火把发出的微弱的光亮下，战士们如同行动迟缓的巨人，在水田里艰难迈步。当安若泰也跳进水田，才发现脚陷进去就抬不起来，根本无法追赶敌人。

    “都回来。”安若泰高声吼道，“咱们去种植园！”

    遭到伏击的消息传回，种植园内的暴民多数都已逃散，只有少数几个还坚守在里面。

    安若泰即可部署进攻，在天明时分，奥莫洛回报说抓住了司铎。

    安若泰也累成了狗，喘着粗气说道：“把司铎带过来。”

    他问杨才：“你会写字吗？”

    “林先生教了一些。”杨才怀着敬爱的心情回答。

    “来，你到我跟前坐下。”安若泰靠着树坐下，等杨才也坐下后他问道，“你说司铎为什么要造反？”

    “板主，我不知道。”

    “嗯。可惜呀！”安若泰揉着膝盖叹息道。

    “板主为司铎惋惜？”

    “哈哈，不是，我是为殖民者葡萄牙人感到惋惜。”

    “为葡萄牙惋惜？”

    “很奇怪吗？你记住我说的话，殖民者培养的是自己的掘墓人。”

    “为什么培养他们？”

    “为了降低殖民管理的成本。”

    鼻青脸肿的司铎被带了过来。安若泰看着这个混血儿，不知为何心中生出钦佩之情。

    “司铎，怎么称呼你？”

    司铎整理衣服，恢复了尊严，平静又不失礼貌的回答：“你可以叫我马可，也可以叫我索里帕塔。”

    “为了尊重你，就称呼你本名吧。索里帕塔先生，为什么要造反？”

    “为了什么，哈哈……”

    笑声让安若泰浑身难受，但他还是静静的等待着答案。

    “船长先生，你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在一年中最热的一天，太阳仿佛要把一切都烤熟。你找地方躲避，但周围只有一棵小椰子树，树影只能遮住一半的身体。一半的身体被太阳烤得发烫，一半的身体在阴影下感到丝丝凉意？”

    “没关系，索里帕塔。”安若泰笑道，“我有的时间，也愿意听你倾诉。”

    安若泰的话似乎融化了他一半的尊严，或者说使他觉得可以放下伪装，放心的裸露自己。

    “难受，我感到难受。我的身体被撕裂了，不，不对，我的身体是两个半边人缝合在一起的。一半是文明，一半是野蛮！可是我不知道，我是文明人，还是野蛮人！”

    安若泰有感而发：“不止是你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会持续几百年。几百年以后的人，还会有这种痛苦。也不止锡兰人会这么想，所有的……嗯，姑且称之为其他的文明吧，他们都会这样反思，为什么欧洲人是文明的，而我们被称为野蛮人？”

    索里帕塔抬头望向深蓝色的星空，发问道：“为什么？”

    “嘿嘿。”安若泰带着讥讽说道，“为什么，为什么，因为文明这个词就是最野蛮的人发明出来的！”

    索里帕塔抱着头蹲在地上，反问道：“为什么最野蛮的人却最强大呢？”

    “索里帕塔先生，工具的先进并不意味着人性的高尚。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突然强大起来，但他们本性贪婪，所以不能称他们为文明人。”

    安若泰随意坐在地上，感受着屁股下锡兰泥土潮湿的气息，慢悠悠的说道：“文明啊！人文的，工具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反正强大的人用最野蛮的手段传播了自己的文明。”

    就这样，两人不再说话。周围抢夺战利品，杀害战俘的船员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

    “船长先生，你了解菲利斯神父吗？”

    “耶稣会的菲利斯神父，我不了解，但我敢说他也不是好人。”

    索里帕塔叹息着说道：“人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好人就是好人，坏人就是坏人，那该有多好！菲利斯神父刚来这里时，拆毁了本地的神庙，杀害了婆罗门和比丘。但他又是爱我的，他收养了我，也爱岛上这些贫贱的土著，为他们的利益奔走，为他们和殖民官员抗争。他死了，也是为了土著！我是该恨他，还是爱他呢？”

    似乎是源于后世的教育，似乎是源自前段时间的观感，安若泰对宗教并无感情，还有些厌恶。

    “一个好教士不能改变殖民者的残暴，反而充当了殖民先锋的角色。他们参与殖民，初期主导了对异教徒的屠杀，后期又是奴化教育的执行者，怎么能说他们是好人呢？”

    安若泰的话如同在黑暗中为索里帕塔点亮了一盏灯。

    “船长先生，谢谢你点醒了我，让我可以安心的去死了！”

    安若泰笑道：“谁说要杀你？”

    “你要放了我？”

    安若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并不只有你在反抗这场浩劫。”

    “我明白了，中国也在遭受欧洲人的侵略吗？”

    “葡萄牙人已经在澳门设立了据点，很快其他的侵略者就会到来。”想到以后要遭受的苦难，安若泰心中充满愤恨，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我决定帮助你，索里帕塔，你去投靠康提吧。”

    索里帕塔再度燃起战斗的欲望，向安若泰伸出手，安若泰不好拒绝，随意的握住，立刻便感受到对方的热忱。

    “多谢你船长先生。”

    “在你走之前，我送你一句话，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索里帕塔仔细琢磨一番后感叹道：“这就是伟大的中国智慧吗？”

    “索里帕塔，记住我的话，不要和葡萄牙人正面对抗，而是想尽一切办法消耗他们的人力资源。你要懂得发动所有人参与到战争中，为此你要消除种姓隔阂，甚至连国王也消灭掉！”

    一颗炸弹在索里帕塔的脑海里炸裂开，震得他头晕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