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棺三日，王父下葬了。

    陈光在王家门口坐着，一言不发。

    他是个理智的。当王二扛着死去的王父回来时，大家伙吵着闹着都要给王父报仇，可陈光这半辈子又怎么可能没见过王父的这般的伤口呢？

    王父死于修道者之手。

    而具体如何，任凭别人怎样问，王二都不说话。

    陈光知道，王二这是遇到了事。

    他心里也明白大概，差人一查，王父早早上山采药的事情瞒不住。

    “唉……”

    陈光看着那失魂落魄的王二，心里苦楚难说。

    又想起几个月前还在一起喝酒的王父……这眼里眼泪就要往下掉。

    陈光在脸上抹了一把，抿着杯里的酒，胸口这股气怎么的也吐不出去。

    “唉……”

    一连叹了几个，还是觉得胸口烦闷。抄起桌上的酒坛子，张口就灌了起来。

    酒水入喉，又想起那日拜师宴，王父喝的满脸酒色。

    红着脸朝着陈光敬酒。

    伴随着酒气的是王父压不下的笑意。

    他醉的厉害，但也高兴的紧，嘴角就一刻没停下来过。

    他笑着：“哈哈哈……”

    “我儿有出息！我儿能干！我儿……我儿是个好样的！”

    又想起王二这从小是如何长起来的，只觉得自己这儿子苦，他心里也闷。

    “我这当爹的没用，拖累了我儿……若非我两口子拖累我儿，我儿不该这样……”

    想着这儿，又念起自家儿子的好来，脸上又笑。

    “我儿……拜了师，学了武，有了出息，娶了媳妇儿，再生个大胖孙子。”

    “哈哈哈哈……我老王头儿的福气来了……”

    王父脸上笑吟吟，醉醺醺地扶着王母，在王母耳边一遍又一遍的讲，不厌其烦。

    王母虽然眼盲耳聋，却也能感受到王父的情绪，也笑着点头，似乎也明白怎么回事一般。

    王父晃荡着脑袋，已然不知道天南海北，嘴里却不停念叨着：“我儿有出息！”

    他摇摇晃晃，跛着脚走来走去，拎着酒坛子，对着那圆圆的月亮，猛地灌了好几口酒。

    大笑着。

    “我儿！我儿……”

    小老头儿的苦不叫人看，小老头儿的喜不叫人藏。

    小老头儿从来没有过这般强烈地活下去的欲望，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我儿有出息！当年我挺了下来，当年我选择活下来，现在终于是混出头了。

    我儿有出息。

    我儿……

    酒空了，陈光叹气，瞥见一旁，王母坐在屋里，她眼盲耳聋，也没有人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她吃过饭便坐在床上给王二纳鞋底子。

    一针一脚都细密的缝。

    王母手上针线不停，针尖头穿过粗布，绕过鞋底，又迎头撞在泪珠上。

    王母一声不吭，就这么一遍又一遍的缝着手里的布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手里的每一针都好像扎在自己心上一样。

    一针一脚，细密的厉害。

    王二独自一人坐在门口，怔怔的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他突然站起身，扶王母睡下，锁好了门。

    便来了铸物庄，迎着月光在平地上扎着马步。

    马步扎的愈发的稳。

    只是那眼神之中，有些空洞。

    而在铸物庄不远，站着一个妇人，身旁还跟着一个小童。

    那小童瞥了一眼王二，开口向着妇人说道：“娘娘，这次会不会落空了？李靖前三日就去了游魂关，正好错过了。”

    那妇人冷笑一声，摇了摇头。

    “无妨，这王二自有缘法在身。”

    说罢，二人便兀地消失不见。

    一切渐渐平息，王父的死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

    王二依旧是每天干活、照顾老母，晚上习武。

    待李靖回来的时候，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一样，只是简单的过问了一番二十八路仙家开宗立派的事情。

    而后便直奔城隍庙而去。

    又是月挂枝头。

    李靖一步迈入城隍庙，便见那老城隍已然摆了一盘棋，正等候中。

    见李靖到此，老城隍轻轻一笑，伸手示意李靖落座。

    二人这便执棋对弈。

    李靖觉得，今天这场棋局，变得不一样了。

    之前时日，二人下的虽不能说是旗鼓相当，也算不得什么差距，可如今李靖这便竟是一边倒的局面。

    李靖眉头皱起，随后舒展而开，便释然了。

    他停下来，不再继续落子，看向对面的老城隍，他笑道：“看来老哥这些日子有高人指点啊。”

    老城隍也停下手，他捋着胡须，笑道：“前几日下去一趟，得了娘娘一些指点。”

    李靖心中明晰，果然如此，便点了点头。

    “老哥事先未说，可是羡煞死我。”

    老城隍点了点这盘棋局，冲着李靖说道：“李靖，你可知晓你这盘棋败于何处？”

    李靖心头一挑，迎头问去：“您有如何见教？”

    老城隍点了点一颗棋子，他口中淡淡道：“李靖，你所图过大，万难成事，这便是败因。”

    李靖眼睛微微眯起，随后便笑着舒了口气。

    便也不再继续说着棋盘的事，而是自顾自地说道：“这几日，我去了游魂关一趟。”

    “游魂关的总兵叫我去商量，说是邻近几个诸侯封地有异动。”

    他又自顾自地说：“可惜我爱莫能助，陈塘关里的事还没弄明白，哪有精力去助他？”

    “我时常困惑，人这一生是为了什么？气还是意？虽是三盏明灯高照天下，可各个有缺。”

    “我那把剑，出了锈迹，这些时日我常常观它，那锈的愈发的多了。”

    “铸物庄下面不太老实，兵马府邸也毛毛躁躁，倒是我这府中显得颇为安宁。”

    “也不知是不是那日云中子出手的事，天上这几朵云越来越厚了。”

    “我算了好些时日，那人迟迟不来，我有些等不及了。”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老城隍摇了摇头，随后他张口一吐，道：“李靖，天地之间相差着鸿沟，凭你一人，万难填补。”

    李靖听得此话，扭头看向老城隍，笑着问：“那您说我该怎么办？”

    老城隍叹了口气，依旧是摇了摇头。

    李靖笑着道：“天地差着鸿沟，我与您之间不也是差着鸿沟吗？”

    老城隍见李靖眼中晃着月光，便也不再多说，微微一笑，挥袖一荡，便化作一团黑气散入地底。

    李靖见状，缓缓起身离了去，但在其走到门口之时，缓缓回过身，朝着那老城隍刚刚消失的地方拱手行了一礼。

    “恭送，后土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