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断(二)
匍匐在地上,身体不断的极不自然的颤抖着。
鲜血,温暖的鲜血,染红了谢钰那身极高档讲究的锦衣。
愤怒、疑惑、不甘、怨毒、恐惧——,极其复杂的情愫从那双完全变成了血红色的眼睛中涌了出来。
依旧还是恨恨的怒视着那四面八方无数异常刺目的光芒,以及那光芒中无数诡异恐怖的影像。
谢钰的眼睛中竟然淌出了两行泪水,鲜红色的泪水。
谢钰真的不想再看这一切,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那双眼睛,而且越是这样他那双眼睛睁的却越大,越是移不开他的目光,看的就越仔细,就像这铜板中的影像能摄人魂魄一般,完全令他不能自拔,甚至让他耗尽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力气和精气还是仍然忍不住要看,疯狂的看,而那铜板中的影像不但已映入了他的眼睛,还如一只嗜血的水蛭一般钻进了他的脑子,他的心。
谢钰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输,他为什么会倒下,他为什么会这样。
就在刚才他还完全是胜券在握,眼前的一切他马上就要唾手可得,似乎今后他就能享受所有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甚至他都感受到了那个人被他压在身下时身上的那股令他发狂的气息,但只是这片刻之间,他却完完全全的失去了所有,所有的所有。
其实,惊愕于这一幕的人不单单是谢钰,其实在场的人根本没几个人不会惊愕于这个结果。
不过是十几面铜板,真的就只是十几面铜板。
那短短的一段时间里,除了一阵阵震耳欲聋的铜板的撞击声,谢钰那极度疯狂恐怖的吼叫和咒骂从这些铜板中传出来,在场的其他人不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人出手,有的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有的人不但大张着嘴巴没有动,甚至就连嘴里的口水流出来都没觉察到。
所有的这一切都一直持续到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渐渐减弱、减少,直至消失、停止。
随后。
整个满是血腥的地方陷入了一片死一般可怕的寂静。
这可怕的寂静又过了许久。
“难道,难道,结束了?”一个断断续续的声音怯怯的响起。
没有任何回应,唯有一个极不合时宜的闷屁在这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里响起。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句话绝对是现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想问的问题,因为这个答案真的直接关系到他们每一个人能不能看到明天的日出,只是这个人人都想知道的答案却没有人能回答。
不过,是十几面铜板,除了极其厚重和打磨的如同铜镜外,绝没有任何毒物和机关,根本与普通的铜板没有任何区别。
所有的人都知道那答案就在这些铜板之后,只要绕过这些铜板,就能知道答案,而且在场的这些人也都极其的想知道,但这些人的双脚却都如同被牢牢的钉在了地上一般,不但谁也没有去绕那些铜板,甚至连一个脚趾头都没有动,只是所有人的眼睛全都齐齐的落在了那一个人的身上。
虽然脸色苍白虚弱的吓人,但却完美的如同一个不染一丝凡尘的谪仙,令人忍不住心生赞叹,这世间竟然会有这种风采。若不是在场的人亲眼看到了一切,谁又会相信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竟然会是这场血雨腥风的主导者。
“楚护法,你和薄雪恨守在这里!”洛雨亭的声音虽然依旧很低很弱,但却已明显有了一丝力气,而且他的人也能自己走动了。
“雨亭,你——”一把就拉住了准备走向那铜板的洛雨亭,洛雨楼急声道。
宛然一笑,令满眼焦急和关心的洛雨楼心头一震。
“放心吧!大哥!不过,该去面对的谁也逃不掉!”洛雨亭柔声道,在洛雨楼面前他真的永远都想做那个温婉恬静的弟弟,只可惜,世间太多的无奈,他真的做不到。
“大哥陪你!”没有再阻拦,洛雨楼只是笑着说道。
“自然也还有我!”朗声道,一只手抱着脸色有些发白的花落无痕,姬飞风的脸上已又是一派令人愉快的笑容。
“你不怕戴绿帽子?”洛雨亭笑道,这个混蛋总是这样令人愉快,让人感觉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还没等姬飞风说话,一个娇媚的声音已巧笑道:“哪个男人会不怕戴绿帽子呢?只是想给他戴绿帽子可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每个男人都怕戴绿帽子,但最让每个男人自豪的事莫过于自己最在乎的女人对自己的那份信任和骄傲。
但姬飞风却皱褶眉头,叹声道:“其实这也并不难!”
美目一瞪,花落无痕娇嗔道:“哦,怎么做?”
一声坏笑,姬飞风已将他的一张脸几乎都贴到了花落无痕那香艳的鬓边,低声道:“只要你伺候我个七八十年,再给我生五六十个孩子之后,就可以了!”
立马花容红的如同滴血,一只芊芊玉手却捏空了,因为那个令她心都要融化了的混账男人已坏笑着纵到了一丈以外。
谁都能看得出分明是满心尽是甜蜜,但脸上却满是娇怒,花落无痕插着腰冲着离她最近的洛雨亭娇声吼道:“死月饼,你最好给老娘听清楚了,你要是不把我家男人给我全须全尾的带回来,你这第一顶绿帽子是戴定了!”
抓不到那个滑不溜丢的泥鳅,这条大头鱼她还不能抓来撒撒气吗?
无奈的苦笑,洛雨亭只能摇头,因为他知道在女人面前根本没有理可讲,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根本从不和他讲理。
轻轻一挽已阔步而行的洛雨楼,洛雨亭知道洛雨楼从不是一个鲁莽的人,更不是不知道这些铜板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但作为大哥,洛雨楼从来都是这样护着他,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洛雨楼更不会让他直接面对里面的一切。
“大哥,这次还是由我带路吧!因为这些铜板后的路真的不好走!”洛雨亭道。
“为什么?”洛雨楼不由得疑惑的问道。
其实,洛雨楼心中早就觉得奇怪,这不过是区区十几块铜板,虽然那十几个暗卫一直守在四周,但却根本没有人进去设伏攻击,为什么他们只能看到谢钰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在这些铜板中摇曳晃动,但他的人被困在里面却没能出来。
“大哥熟读阵法,难道真的没看出来这些铜板摆布的方法吗?”洛雨亭笑道。
顿时心头豁然开朗,洛雨楼不禁急声道:“这难道是当年诸葛孔明围困东吴陆逊的八卦阵?”
这个阵法本瞒不过洛雨楼的眼睛,但当时发生的一切都实在是太诡异,太突然了,而且当时的情况也实在是太令人紧张了。谁又会想到会有这十余面铜板从房顶上落下,这本就己经很令人匪夷所思了,更又有谁会想到这十余面铜板的摆布竟然是按照那变幻无穷,几乎能抵得上十万雄兵的八卦阵安排的呢?
“月饼,你确定他败了?”才绕过第一面铜板,姬飞风一把就拉住了洛雨亭问道。
看着脸上难得严肃的姬飞风,洛雨亭笑道:“你难道真的怕戴绿帽子?”
他知道进来真的很危险,而且怕死本就是人之常情,所以他绝不会强求任何人陪着他。
“我是怕我后半辈子没处找人要酒债,所以,我觉得还是走在你前面,你在我后面指路就可!”姬飞风撇着嘴喊道。
脸上淡淡的一笑,很温柔,但洛雨亭的心头却如同被人狠狠地抽了一鞭子,痛的他几乎在滴血。
“放心,我从不是一个喜欢欠人东西的人,更何况,你家里那只母老虎,我也真的惹不起!”洛雨亭道,同时他己推开了姬飞风拦在他面前的臂膀。
他可以感激、欣慰他身边有这样的朋友,但他却绝不会逃避自己的责任,而且这个人既然能舍身护他,他又怎么能让他身处危险。
虽然没有几块铜板,但却竟然走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这并不是因为洛雨亭走的很小心,而是因为这条路真的极其复杂,否则也不可能令当年号称江东奇才的陆逊铩羽而归。
“你觉得你一定已赢了?”
根本没等洛雨亭走出那最后一块铜板,一个嘶哑尖细的声音已响起。
“但你却一定败了!”洛雨亭道。
缓步走出来的人依旧是那么光彩夺目,尤其是在这流光溢彩的铜板的衬托下,竟然令那双已完全因疯狂而散乱的眼中生出一抹怪异的光彩。
“薄情,你果然够狠,你竟然不动手就能让我一败涂地!”谢钰厉声喊道。
谢钰不但知道他已经败了,而且他还知道他全身的经脉已因刚才他的极度疯狂和恐惧所致的真气紊乱而被全部损害,所以从今后,他即使还活着,也会永远变成一个武功全失的废人。
淡淡的一笑,洛雨亭道:“人有的时候最接受不了的,而且最无法面对的其实就是自己!”
“所以你就让我自己击败了我自己!”谢钰一边痛苦的喘息,一边低吼道。
谢钰做梦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败在自己在这铜板中的影像,因为他实在接受不了那张脸,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戴着那顶纬帽,而且从不照镜子。
连一张都不能忍受,更何况是那千百张脸,无数张脸——!
“你不过是败给了你自己的心!人只有心败了,才会真的败了!而且只要你心中有了这个致命的魔障,你今生今世都不会再赢!”洛雨亭叹声道。
即使是四肢再强壮的人,或是武功再高绝的人,更或者是聪明绝顶的人,其实真正能决定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是他们的心思,所以当一个人的心思陷入了极度疯狂和恐惧时,这个人就会变成一个连稚子都能轻易地将他置于死地的废人,甚至会自己杀死自己,而且往往要消除对一个人心思的影响要比治愈肉体的损伤难的多,有的时候这种影响可能会一直延续到这个人死。
“你真的要杀我?”谢钰道,嘶哑尖细的声音,而且语气竟然还极其诡异。
这个问题的答案本来已很明确,而且是所有的人都知道的。
但洛雨亭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静静地看着那双红的吓人的眼睛。
良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随后洛雨亭忍不住又低弱的咳嗽了起来,就连他的身体也又开始一阵阵的发冷,同时一股极度的虚弱感令他一阵踉跄,并一把就被身旁的洛雨楼紧紧的护入了怀中。
其实最明智的答案他早就想好了,而且现在他甚至不用说出来,只需要点个头就能办到,但他却——。
“你若现在肯说出人偶之毒的配方,我也可以不杀你!”洛雨亭一个字一个字的低声道。
脸色齐齐的一边,姬飞风和洛雨楼虽然都没说话,但他们实在没想到洛雨亭会说出这句话。
“然后呢?”谢钰问道,那双一直贪婪的盯在洛雨亭身上的眼中的光彩越发的炙热怪异。
“然后我会让人送你去一个谁也想不到的地方,而且我保证你绝对能在那里舒舒服服的活到你寿终正寝的那一天。”洛雨亭淡淡的说道。
“薄情,你不杀我,还保我性命,是因为你根本就舍不得我,你心里其实是爱我的,你心里明白我才是这世上最懂你,最配的上你的人,对吗?”还没等洛雨亭说完,谢钰已急声道。
同时,原本如一条垂死的野狗一般摊在地上的谢钰的脸上陡然生出一种极其怪异的喜悦,语气也变得异常的温柔,就如同在和热恋中的情人倾诉衷肠一般,这使得他整个人显得越发的诡异恐怖。
冷冷的一笑,洛雨亭已不再看谢钰,而是沉声道:“人命天授,我的确没有权利肆意杀戮。更何况,当初是我为了一己私利而造成了今天的一切,我的确有亏欠于你!你的确有错,而我又何尝不是始作俑者!所以你只要保证今后安分守己,不再危害武林,我就不会杀你,而且还会保你性命,但从今后你我不论生死都绝不会再见!”
他自己的错,他绝不掩饰,而且也绝不会让别人替他受过。
洛雨亭的话已说完
他的话本应该有回答,而且等着这个回答的人还不只是他一个人。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