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没再坚持，带着我们离开高都前往广平。一出城就发现墨霏和墨雨和我一样，不管在景区里马骑得多好，长途骑行需要真正的骑术，我和钟离只能静下心来教她们如何长途骑行，花了大半天时间，她们才掌握了长途骑行的基本要领，结果两天的路程花了三天，第三天中午我们到了广平。史书上对酷吏的批评居多，说他们冷酷无情，缺乏人性，但是在广平看到的一切，却让我有了给酷吏平反的念头。我去过路县、蓟县、定州、河内、上党、高都等十几座城池，只有酷吏王温舒为都尉的广平城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首先是城内的秩序井然有序，干净整洁，其次所有的商业店铺都明码标价童叟无欺，别说生意纠纷，争执也鲜有看到。印象最深刻的是百姓脸上的表情，说明夜不拾遗和井然有序的广平并没有给百姓带来幸福，而是淡然与平静掩盖起来的恐惧。想到刚才还有替王温舒平反的念头，看来有时候你看到的，只是别人让你看到的东西，诚不欺我。

    历史上王温舒的结局并不好，因为他把广平治理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汉武帝想利用他打压中原名郡的富商大户，调任王温舒升任河内太守，采取同样的方法治理河内，由于过份追求严刑峻法的治理效果，得罪了太多的人，最后由于违反汉武帝征发豪吏从军的诏令，自杀身死并被灭门。王温舒是法家张汤的手下，本想前往拜访点拨一下，却被钟离否决，他的理由很简单，广平城虽然在他治下路不拾遗，秩序井然。但是此人有两幅面孔，对于无权无势者极尽酷吏之能事，而对于有权有势者极尽谄媚之能事，加上治理手段简单粗暴，以杀为主，好意前去点拨，弄不好有可能惹上是非。想想王温舒当小吏前的所作所为，以及在广平和河内采取的措施，钟离的担心不无道理。

    入夜时分，我们换上夜行衣，跟着钟离前往桓温住处。这是一处只有三正四厢七间房的一个小院。钟离认为，小院的主人应该和看押马月的人一样，是被中月使重金收买的大汉百姓。虽然情报显示桓温没有过人的武道，为防万一，我让墨霏和墨雨守在民居的屋脊，自己和钟离翻身进了院子，脚刚一落地原本亮着灯的屋子突然熄了灯，随即有人喝问什么人？

    我和钟离大吃一惊，钟离尴尬的看了我一眼，这是他出道以来暗访第一次被人发现行迹。既然被人发现了行迹就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于是我示意钟离回话，钟离没有犹豫冲屋内喊道：“墨者钟离、卫国前来拜访桓温先生，还请先生拨冗一见”。

    没有人回话，但是屋内的灯却亮了起来，紧接着有人打开房门迎了出来，正是桓温，看到我两，他说道：“不知二位夤夜来访，所为何事”。

    “是为山谷被劫货物一事”，我回答道：“今天前来就是想与你面谈此事，顺便让桓温先生替我向中月使带个话，希望能与中月使总管统领见面一叙”。

    “哦”，桓温显然没有想到我们为此事前来，略一沉吟说道：“既然如此，不妨进屋一叙”，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屋顶上的两位朋友也下来吧”，这时屋内突然有人说道：“一下子来了两位一流绝顶高手，桓温的面子够大”。

    “靠”，我心里一惊，暗道这是什么人，居然能发现隐藏在屋脊上的墨霏和墨雨，发现墨霏并不希奇，但是能够发现墨雨的行藏说明对方的实力不容小觑，我不由想起山谷里手提长刀的年青人，不由打起了十二分小心。墨雨听到自己的行迹已被喝破，干脆像一只飞鸟从屋脊直接飞到了桓温面前，多少带着一点示威的心理，墨霏则低调的多，直接跳了下来。

    看到两个美貌的女子，对方说道：“都说墨家武道女统领墨柳样貌身材绝佳，却不想墨家还有两位仙女一样的人物。说着一人从屋里走了出来，走到我面前施了一礼说道：“在下呼韩比，见过诸位”。

    来人并非山谷里的年青人，我心下稍安，谁知这家伙的一句话又让我警惕起来，心里也在懊恼，见到墨凡居然忘记打听呼韩比的底细。都说他是受墨家高手指点的中月使内卫队长，钟离始终不信。忘记问也没有办法，于是我说道：“原来是中月使内卫三队的队长，听说你天生神力能开十二石硬弓，还曾受墨家高手指点，原以为年纪不小了，却不想这么年轻”。

    “你是？”呼韩比没有料到我对他有所了解，疑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问道：“你就是劫杀外卫三队的人，你又是什么人？”

    “他是谁你都不知道，还神气什么？”没等我开口，墨雨一脸不悦的说道：“堵在门口一杯茶都没有，就这样待客吗？”

    呼韩比尴尬的笑了笑，做了个请的手势。我想站在院子里可没法聊接下来的话题，于是抬脚进了屋。进屋后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两男一女，显然是这家的主人，看我们进来三人一脸惊恐。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替中月使办事，看起来也不像十恶不赦之人，就对桓温说道：“一会聊的事情至关重要，请他们回避一下”。

    三人一听让他们回避，松了口气快步离开了房间，临走时还把房门带上。墨雨倒好，一屁股坐到一张凳子上，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完后问呼韩比：“我知道你不简单，卫哥说你受过墨家高手指点，自然不会错，你能告诉我墨家哪位高手指点过你？”

    呼韩比自然不知道墨雨是谁，就把目光投向钟离。钟离笑了笑，说道：“如果你真受过墨家高手指点，还记得这位高手的指点之恩，就应该回答这个问题，她是当今墨家的巨子墨雨”。

    “你是墨家巨子？”呼韩比有点不信钟离的话，转眼之间脸上涌出一抹悲伤，焦急地问道：“墨凡他老人家怎么了？”

    “墨凡”，我从他悲伤的表情明白了真相，对他有授业之恩的不是别人，而是前天才卸职巨子之位的墨凡，想不通墨凡为什么要教授一位匈奴墨家武道，结果中月使有了一位强悍的内卫队长，大汉有了一个强劲的对手。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此人不像无情之人，于是我笑着说道：“墨凡没事，他只是想干点自己想干的事情，把巨子之位传给了这位姑娘。既然你念及墨凡的授业之恩，就把你知道的事情说一说”。

    桓温可能觉得我让呼韩比出卖匈奴和中月使的利益，马上提醒道：“呼韩比，别忘了你是大夏中月使内卫三队的队长，墨凡教授你武道只是私恩，你不能为了私恩而弃大夏的利益不顾”。

    我讨厌这种自以为是的家伙，在我的计划中没有策反中月使成员的一环，自然包括呼韩比。如果是他真的英雄，即使墨凡对其有授业之恩也不可能因私恩而背叛匈奴。能够被策反的人别说我看不上，中行月也不会看上，策反的价值一定有限。但是桓温必须敲打一下，于是我盯着桓温的眼睛，说道：“赵家对你不薄，你却背叛委身匈奴，难道正是为了匈奴的利益？”

    “没错”，桓温一点也不怵我的眼神，侃侃而道：“我本就是大夏子民，二十年前被中行月大人选中前往赵国，化名桓温打入赵家冶铁作坊，经过努力成为铁矿的掌柜，我的目的是偷学赵家冶铁技艺，但是赵家对于冶铁技艺看管极为严格，我又是铁矿掌柜，自然无法获取冶铁技艺。六年前中行月大人命令我离开赵家，为大夏建立一条转运商品的通道，只可惜六年的努力被你一朝损毁”。

    “看来中行月大人二十年前就开始兑现自己成为汉患者的诺言”，桓温的话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我和钟离，甚至马朔都认为六年前桓温离开赵家是因为他是匈奴人，却不想他是中行月二十年前，即他随公主到匈奴后就布下了谋取赵家冶铁技艺的局，由于赵家二爷长子赵渠睿智多谋处事周密，中行月的算计才未凑效，否则匈奴根本用不着通过赵家兄弟勾结燕赵齐三王得到精铁箭头。他的谋略和眼光令人胆寒。不过中行月打死也想不到，他为了使匈奴降低对大汉的依赖，启动了秘密转运商品的计划，却不想他的策略缓和了汉匈之间尖锐的矛盾，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一失不仅与其成为汉患者的目的冲突，而且还有可能让匈奴王庭依赖这条转运商路，使其成为弃之不能，不得不继续做下去的事情。于是我笑着继续说道：“正是因为中行月想成为汉患者，才让我们有了坐下来好好谈一谈的本钱，你放心，我们不会策反呼韩比背叛大夏，但是需要你的配合，才有可能促成这件好事”。

    “当然”，我看着呼韩比，说道：“你大可放心，华夏七星家族的人做事光明磊落，我不会拿墨凡的授业之恩相要胁，让你干有损大夏的事情，即使你想这么干，我们也不会答应，我相信墨凡的眼光。他不会把墨家武道传给一个奸佞小人，但是我很好奇你不是墨家子弟，墨凡为什么会传你墨家武道”。

    无论是我和钟离，还是墨霏和墨雨，都想把这件事情搞清楚，墨凡不说自然有他的理由，但是作为墨家人却不能不理，同时还要评估这件事情对墨家的影响。

    呼韩比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对桓温说道：“先生请放心，呼韩比自知乃大夏子孙，不会做背叛大夏的事情。但是巨子墨凡对我有再造之恩，我想和墨家谈点墨家内部的私事，还请先生回避一下”。

    桓温一听，不好再说什么，起身向屋外走去，出门前还不忘提醒我兑现不策反呼韩比的承诺。

    桓温出去后，呼韩比走到门口把门拴上，耳朵贴在门上认真听了一会，确定没有人偷听才回来坐下。看到呼韩比如此小心，我心里顿时明白这件事墨家人为什么没人知道，不是墨凡刻意隐瞒，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这时我有些后悔让呼韩比说出真相。但是这件事毕竟牵涉墨家，除了墨凡，墨家任何一个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最后确定墨霏也是墨家人以后，呼韩比才小声说出了他和墨凡之间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的事情。

    二十年前的一个夏天，墨凡带着墨柳在齐国胶西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需要处理，就把墨柳留在了客栈的房间。墨柳已经拥有闭月羞花的绝世容颜。客栈里的一个伙计不了解墨凡的底细，见他把墨柳一个人留在客栈就起了歹念，勾结了附近的几个盗匪把墨柳盗了出去，并在胶西城外的一座狱神庙中轮流糟蹋了墨柳。

    呼韩比天生神力，十五岁时又显示出极高的武道天赋。他的叔父不想他辜负他的天赋和神力，便带着他到中原一带遍访名师，不想叔侄两人却在胶西走散，呼韩比身上没有盘缠自然无法住店，只能白天寻找叔父，晚上委身在狱神庙过夜。当夜他在神像后面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还有一位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把睡梦中的呼韩比惊醒，他起身一看，眼前的景象把他吓了一跳，呼韩比一看顾不上自己还不是五个成年男子的对手，大吼一声冲了出去，虽然年龄尚小，但毕竟天生神力，又学了一些拳脚功夫，结果把五个恶徒打跑，救下已被恶徒凌辱过的墨柳。

    受此凌辱，墨柳哪里能活下去，她告诉呼韩比害她的人就是客栈的小二，让他把情况转告墨凡，就一头撞向了一根柱子，呼韩比反应快迅速拉了她一把，但也撞得头破血流昏死过去，呼韩比百般呼唤，墨柳就是不醒，无奈之下只好给她包扎了伤口，打算在狱神庙里等到天亮带着她去客栈寻找墨凡。

    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缺乏江湖经验，此时应该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不应呆在神庙等待天亮。刚到四更，残害墨柳的几个人怕事情败露，拿着刀枪棍棒又返回神庙，于是又爆发了一场激烈的打斗，最终呼韩比虽然将五人打倒在地，但自己也挨了一刀。关键时刻碰巧有一伙村民前来神庙上香，看到庙内的场景，从呼韩比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于是村民一边将五个歹徒送官，一边派人前往客栈通知墨凡。

    这时墨凡刚回到客栈不久，见墨柳不在房间正想四处寻找，报信的村民闯了进来。墨凡赶到狱神庙的时候，呼韩比因失血过多已经昏迷，几天后才苏醒过来，由于头部受伤严重，墨柳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墨凡从呼韩比口中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知道他来中原的目的是为寻找名师学艺，为感谢呼韩比救墨柳之恩，墨凡决定传授他一些基础武道，不想呼韩比武道天赋惊人，墨凡爱才，相信一个不顾自己安危救人于水火的人不可能是大奸大恶之徒，于是就把墨家上乘武道传授于他，但是墨凡只授他武道，却无师徒之名。

    为了让墨柳苏醒过来，墨凡带着两人，一边寻找神医淳于意，一边给呼韩比传授武道。一年后，他们在南阳城中找到了淳于意。淳于意了解墨柳的病势起因后，却不愿意给她诊治，说他只能救活墨柳的躯体，却救不活她受伤的心，这时若将墨柳救活，等于杀了她，等他想到一个去除心病的办法，才能把她救醒。于是，墨凡带着昏迷不醒的墨柳和武道进步一日千里的呼韩比在南阳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三年。三年后淳于意找到了能够治愈墨柳心病的方法，确切的说不是治，而是让墨柳忘记那段不好的记忆，最多在脑海中留下一些类似梦境的支离破碎的记忆残片。具体办法是在墨柳头部施以金针，并辅以汤药内服，整整扎了十几天的金针，墨柳才渐渐的苏醒过来。正如淳于意说的一样，墨柳完全记不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但常常在睡梦中惊醒，温柔如水的性格也变得火爆。三个人又在南阳住了半年多，墨柳恢复如初，墨凡才带着两人离开了南阳返回雍城。

    路过河内郡的时候，墨凡告诉呼韩比他已经把墨家上乘武道尽数传给了他，告诫呼韩比他们虽然没有师徒名份，但要他记住墨家武道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救人的。相处五年，呼韩比知道墨凡言出必行，自己不能跟他前往雍城，于是含泪道别了墨凡，只身返回了匈奴王庭。

    “当时，中行月深得单于信任，已在大夏国成立了中月使内卫，单于命我为内卫队长，后来内卫一分为三，我成为三队队长”。说着呼韩比叹了口气，说道：“我虽然不满中行月的所作所为，但是单于对他信任有加，由于时时想起巨子的教诲，常常和中行月的意见相左，中行月对我渐渐不满，要不是有十年中原游历的经验，加上族中有人暗中庇佑，别说内卫三队的队长，不被单于和中行月除去，已是万幸”。

    “族中有人暗中庇佑？”听着呼韩比的话，我突然明白了呼韩比的出身，于是问道：“莫非祖上是挛鞮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