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又是一阵寒意。

    脑海里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影，身着玄衣。她的眉目都已模糊了，像隔着层雾气。

    她似正对着自己说着什么。听语气，似乎和自己的关系很不寻常。可她就站在眼前，但声音听起来却很遥远。

    她是谁？

    他的心头一痛。

    那一瞬间，自己仿佛又身在了那浓雾弥漫的老林。他能闻到那股泥土的气息。可为什么这一次，却没有夹杂着血腥的味道？

    顾玄青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沉重至极。自己又是在做梦罢。

    他忘了一些事情。

    只是，他究竟忘了什么。他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梦里的她，明明已经没有一点印象了，但是为什么会自己的胸口会这么痛？

    她是想要提醒自己什么？而这个事情，就是他忘掉的事么？

    他想再观察一下，看看梦里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细节。

    耳边忽然听得“哧”的一声笑。

    自己应该是在真武庙的寝处才是，怎么会有个女子的声音。

    鼻中又闻到隐隐香气。顾玄青迷迷糊糊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脑袋昏昏沉沉。

    他睁开眼睛。

    咦？！

    他没有在自己的床上，后背正靠着一处石壁。刚刚那阵寒意，大概是石头的寒意吧。

    只见一个女子在他的旁边，正把干净的稻草堆在一起。她看顾玄青睁开了眼睛，放下稻草，笑道：“顾师兄，把你吵醒了。”

    那是梁玄薇。刚才的笑声，原来是她。

    现在是白天，山洞。

    自己究竟在哪里？

    北风怒号。他转头往洞外望去，大雪正下得不停，洁白的雪花漫无边际地飘落，树上、地上已覆满厚厚的雪。

    此时，他身处的山洞却十分陌生，大概是华山某处山壁上凹进去的一块。见洞中宽敞，岩有缝隙，雪光透过缝隙映入洞内，并不黑暗，只是颇为阴寒。

    顾玄青醒来之后，梦中的记忆，又在渐渐流逝。

    “忘了的，到底是什么呢？”他一面自言自语，一面把目光看向了梁玄薇。

    梁玄薇正弯下了腰，拣起一捆放在一旁的树枝，堆积起来，在洞内生着火。

    洞内很快就热了好多。

    梁玄薇站起身，用手指轻轻捋了一下头发，道：“昨晚，你没睡好吧？”

    顾玄青怔了一怔，道：“我睡了多久？”

    “大概有一炷香吧。”梁玄薇轻轻笑了笑，“你太困了，见你一下躺在石壁旁，容易着凉，才想着……给你铺些稻草……让你多躺一会儿。”

    庙里打坐时会燃点香，一炷香燃尽为半个时辰。

    看来自己只是打了个盹。

    他记了起来。

    今天是腊月初七，七日之期里的第二日。

    顾玄青昨晚见到眼中的那段诡异文字后，一宿都没睡着。清晨天还未亮，便已早早起身，起身时，师弟们还在熟睡。他做了一阵庙里杂役，刚在经堂诵完早课。

    梁玄薇便走了过来，说今日想和他一同练剑。

    真武庙是座小庙，没有练武场，大家从来都是各自分别练剑。

    他正为这离奇的文字所困扰，完全无心烦恼其他的事，哪怕是后天的新秀大较。他本想找个借口推脱掉，正要说什么，梁玄薇却道：“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看着梁玄薇一脸希冀，却也不忍拒绝。

    “好。”他一答应，心中却隐隐有些后悔。自己还是心软了，时间在流逝，如果不能尽快找到办法，七天后，只能束手待毙了。

    今天的雪，下得正急，山道极为险峻，并不太好走。

    不久之前，他一路跟着梁玄薇，一步一滑，到了这个山洞时，已是巳牌时分。可还没等开始练剑，自己却十分困倦，倒是朦胧地睡着了。

    想到这儿，顾玄青坐直起来，登时有些不好意思。

    “……师妹，耽误你练剑的时间了。”顾玄青打量着山洞，“不过，你的这个练功处——真好。”

    他这句话，不过是开个话头，谁料梁玄薇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

    “怎么？”

    顾玄青见师妹神色有异。

    “是吧。平时这里就我一个人，如果你想来，随时都可以。”梁玄薇的面色很快又回复如常，平静地道：“马上就出师大较了，所以今天才找你来喂喂招。”

    这么急忙地找他练剑，原来还是为了出师大较啊。听梁玄薇这么说，顾玄青不禁心想。

    可是，今后自己还能有机会，再来这个山洞么？先不说七日后他还有没命了，就是后天大较之后，他或许也不能留在华山了。

    顾玄青还注意到——梁玄薇今日穿着一身新道袍。

    师妹原本就很美貌，穿了这身新道袍，更显美丽了。看起来，就像别宗的弟子一样。

    北宗都是农家子弟，众弟子的一身道袍常年洗洗穿穿，破旧不堪。而其他峰的弟子们，个个道袍崭新洁净。因为这身衣服，北峰弟子在外没少被其他峰的弟子嘲笑。

    这大概也是为出师那天，做准备的罢。不过——

    顾玄青蓦地想起了梦中那个朦胧的女子。依稀觉得梁玄薇有些像她的样子，也是一样的玄衣打扮。

    他心念一动，她就是那个女子吧？

    自己从小就认识她，毕竟在北宗，也没有其他的女弟子了。

    顾玄青侧头看向梁玄薇，发现她也正凝视着他。

    他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我们多久没有一起切磋了？该有几年了吧？”他随口一问。

    万不料梁玄薇听顾玄青这么一问，身子一震。

    “是啊！多久了呢？”她眼中却是一片迷惘。

    他们二人年纪相近。顾玄青记得当初武功相当时，二人一起切磋，那是常事了。自己似乎也曾一度觉得她很讨人喜欢。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变成了这样的呢？他想，一方面，或许是因为大家都长大了，另一方面，大概还是从自己剑气衰减的时候。

    那应该很久了吧。

    没错，实力被拉开了，自然就练不到一起了。人总是在变。他心里想着。

    “……可是奇怪，你的剑气是从何时起衰减的，我怎么都记不起来。”梁玄薇喃喃道。

    顾玄青一凛。突然，又想起之前那不协调的感觉。

    这就是他忘掉的事情么？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糊涂了。可是如此说来，连梁玄薇的脑海里，竟也没有关于他剑气衰减这一块的记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正想着，却听梁玄薇低声说道：

    “你以前……”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可不是这个样子……”

    语音渐低，随后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果真是她么？

    顾玄青心头不由一颤。梁玄薇忽然和他说出这样的话，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一时有股想问清楚的冲动。自己之前是怎么样子的，他们二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子的？难道还有特殊的交往吗？

    只是这些话，在现在这个场合下，大概有些冒昧了。再说现在的他，似乎也没有这个资格。

    两人沉默了下来。

    突然，梁玄薇后退开一步，拔出了长剑，淡淡地道：“顾师兄，我们开始吧。”

    她的语气平静，大概也是觉得刚才有些失态。